第20章 阿英(六)

夏安淺顯然沒想到黑無常竟然也會有這麽無賴的一面,驚呆了,瞪大着眼睛看向黑無常。

黑無常迎着她那雙充滿生氣的眼睛,不由得笑了起來。還是這樣充滿了生氣的夏安淺,讓人看着順眼些。那種既溫柔又傷心的眼神放在她身上,真是讓人心裏有種莫名的感覺,好似心頭被一根不知名的樹枝使勁地撓使勁地戳,雖不至于說是疼痛,可總是讓他覺得心裏頭不痛快。

“我不說,你反正也要打算找別人去打聽的。不如就把我當成旁人,萬一真将我哄高興了呢?要知道,我給你的東西總比別人給的要可靠。”

夏安淺總算是看穿了,這個男人就是想要消遣她。她笑了笑,怒極反笑,幹脆順水推舟。

有什麽不可以?

她倒也十分柔順地靠近了黑無常的懷裏,笑嘆着說道:“大人原來是想要安淺哄您高興,您早說呀。只要是大人想要的,我怎麽會不去做呢。”

她一邊說着,一邊仰起頭,雙臂十分主動大膽地環上男人的脖子。她以為黑無常會做些什麽,可是他沒有,反而是将她拉開了。

夏安淺有些錯愕地看向他。

黑無常望着她的目光看不清喜怒,臉上神情倒是自若,他說話的語氣也十分閑适:“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安淺,你執念過深。”

夏安淺臉色一變,翻臉就跟翻書一樣,她輕哼了一聲,飛身到了另一塊石頭上,冷清的目光跟黑無常對視着。

執念不深,又怎會成為地縛靈?

兩百多年來,日複一日,在這白水河畔流連。即使逼迫自己不再去想,可那些放不開的無法看透的,依然擱置在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角落。

黑無常目光有些冷淡地看了她一會兒,随即又笑了起來。

“唔,是我說錯話了。你若沒執念,早該不在這地方待着了。”

這地方雖然風景靈秀,靈氣逼人,可夏安淺天資頗好,性情卻不是安于修行之人。她若是能離開,早不知跑哪兒去了,又怎麽會這麽安分,跟安風一起呆在這兒。

黑無常的眼睛注視着夏安淺半晌,又笑嘆着說道:“要是你能離開,說不定連安風都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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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安淺移開了目光,淡聲說道:“安風雖小,可誰也奈何不了他,沒有我,他說不定過得更加快活。”

“真是個無情的小女鬼啊,要是此刻安風醒着,聽到了你說的話,該有多難過。”

夏安淺的目光不自覺地看向大榕樹的方向,輕聲說道:“他不會的。”

黑無常望着她的模樣,總算不是徹底地沒心沒肺。他靜默了片刻,忽然說道:“名字。”

夏安淺有些狐疑地看向他。

“你不是要查兩百多年前那姓蘇的皇商是否已經轉世?你總得給我一個完整的名字吧?”

夏安淺不知道黑無常為什麽忽然又願意替她查了,送上門的好處她從來不會拒絕,于是報出那人的姓名。

“他叫子建,蘇子建。”

“甘钰最近不知道為什麽,總是心不在焉。而且他從前雖然對讀書考取功名興趣不大,看的總歸是大多數讀書人都會看的書。可我最近發現,他在搜羅許多民間的志怪故事來看。”

阿英坐在夏安淺的身旁,跟夏安淺說着她最近陪甘钰讀書的事情。其實也沒什麽用意,鹦鹉雀仙性情天真爛漫,又喜歡說話,不讓她說話,她會悶壞的。而她的知心姐姐秦吉了因為被狼妖咬傷,需要靜養,也不能聽她唠叨,所以她只好退而求其次,來找近在眼前的夏安淺。

可夏安淺并不是一個合格的聆聽者,阿英巴拉巴拉說了一大堆,十句也不知道有沒有一句被她聽進去。阿英對此有些不滿,伸手過去在夏安淺的眼前晃了晃,“安淺。”

夏安淺這才側頭看了她一眼。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清風徐來,林間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在夏安淺身旁,清醒着的安風難得沒亂去折騰,十分乖巧地坐在一邊。模樣雖然乖巧,可眼睛卻十分不安分地到處張望,顯然是想找些什麽新奇的東西來玩。

夏安淺手揉了揉安風的小腦袋,心不在焉地跟阿英說道:“秦吉了是被甘钰的兄長所救,所以她想報恩我理解,你想幫秦吉了報恩,我也勉強能理解。可不是說了,人仙不能結合,一旦結合你就會遭天譴,既然這樣,你做什麽還這麽關心甘钰?你又不能真的跑去當他的妻子。”

阿英聽到夏安淺的話,瞪向她,“不能當他妻子,就不可以關心他嗎?!”

夏安淺也随她瞪,反正不痛不癢的,“我只是覺得你過于關心。”

阿英聽到她的話,默了默,然後語氣有些悶悶地說道:“你知道什麽。”

這話,就顯得話中有話了。夏安淺這回擺出了側耳聆聽的模樣,“我是不知道,但你可以告訴我。”

阿英覺得夏安淺的态度真的很敷衍,可事情壓在她心裏,又有些難受。有些秘密藏在心裏,總是需要有人一起分享的。

似乎從飛仙湖存在以來,觊觎飛仙湖的妖物就從來不少。近一百年來,觊觎飛仙湖,想要将飛仙湖占為己有的便是那傷了秦吉了的狼妖。

十幾年前,飛仙湖的小雀仙阿英在飛仙湖外玩耍之時不小心被狼妖所傷,奄奄一息,幸好被一個行人所救。而那個行人,就是甘钰的祖父。

當時的阿英傷得十分嚴重,無法維持人形。她被甘钰的祖父養在家中院子裏,那時的甘钰不過是個幾歲的稚兒,可表現已經是與旁人不同。那時的甘钰時常跑去院子裏與她說話,也不管鹦鹉是不是懂人話,什麽話都叽裏呱啦地亂說一通,有時候甚至還會因為想要跟鹦鹉說話而錯過吃飯。

有一次甘钰因為淘氣被父親揍了一頓,熊孩子賭氣,不去吃飯,悶悶不樂地在院子跟綠鹦鹉相對無言。愛護弟弟的兄長前去哄弟弟,半天也不見他開顏,胖嘟嘟的小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摸着鹦鹉身上柔軟的羽毛。甘钰的兄長便與他開玩笑說:“你難道是因為想要陪這只鹦鹉才不吃飯的?這可怎麽行?你不吃飯就長不高,長不高日後如何讨媳婦呢?”

誰知小甘钰輕哼了一聲,将鹦鹉抓到了懷裏,臉還往鹦鹉的小腦袋瓜蹭了下,“誰說我要讨媳婦?我日後誰也不要,只要我的小鹦鹉當我媳婦便成!”

聽完藏在阿英心中秘密後的夏安淺沉默了半晌,才說道:“你們飛仙湖的雀仙怎麽老是被妖怪弄傷?”弄傷就算了,還都要跟甘钰的家人扯上關系,這都什麽孽緣?

阿英:“神仙也有大仙和小仙,我們這些山林小仙,不過是運氣好才位列仙班,可法力有限。天下之大,多的是能者。妖怪魔物,也有法力無邊的。我們從前是幸得鷹王庇護,才能不受這些妖怪魔物的威脅。可鷹王在一百年前跟山妖決一死戰時大傷元氣,便閉關了。山妖雖死,可狼妖還在,他見山林之王已經閉關,便三天兩頭到飛仙湖去興風作浪,他妖力高強,我們自然是防不勝防。”

夏安淺聽了阿英的解釋,倒是沒什麽反應,她繞回了之前她們讨論的問題, “甘钰那會兒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就算說要娶一只鹦鹉為妻,也是童言無忌。你該不會是當真了吧?”

阿英眨了眨眼,“我、我沒當真啊。”

夏安淺側頭,又看了阿英一眼,笑了笑,“沒當真最好。阿英,你說自己不過是小小的山林雀仙,可雀仙也是仙,修行千年,道行來之不易。你可別自己犯糊塗。”

阿英聽到夏安淺的話,默了默,想要說些什麽,可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修行千年,一切來之不易。飛仙湖一切都很好,卻讓她覺得孤獨,衆多雀仙也會相互串門玩鬧,可還是讓她覺得少了些什麽似的。

所以她才會喜歡往飛仙湖外面跑,人間濁氣滾滾,有時候覺得沒什麽好的,可有時候,又總是有些人和事讓她十分向往。

過了也不知道多久,阿英忽然出聲:“安淺,如果有人願意為你而死,你會怎麽樣?”

“不會怎麽樣,阿英,凡人一世匆匆幾十載,一眨眼就過了。可便是這一眨眼的功夫,他們花言巧語,立下無數他們從來都不會兌現的誓言。若是有人願意為我死,光說可不行。”

阿英:“……你要那個人真的去死啊?”

夏安淺回頭瞥了她一眼,笑了起來,“不然,我怎麽知道他願意為我而死這話是不是說說而已呢?”

阿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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