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阿英(九)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甘钰開始的時候覺得可能聶鵬雲還是有些言過其實,夏安淺美則美矣,并沒有那樣的傾國傾城。然而當他看到夏安淺這樣活生生站在他眼前,明眸盼兮,巧笑倩兮,又覺得任何贊美的話語用在她身上,也不為過。

總有人的笑容,輕而易舉地就可以打動別人。,讓別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

甘钰看着夏安淺的笑容,有些失神。

夏安淺被他那樣傻乎乎的模樣逗得忍俊不禁,她側頭,望向甘钰,笑着問道:“我長得好看?”

甘钰不自覺地點頭,可随即又意識到自己的唐突冒昧,連忙說道:“不不不,在下沒有別的意思,我、我只是,單純覺得姑娘長得好看。”

剛才夏安淺和狼妖的沖突甘钰也看到了,夏安淺也懶得遮遮掩掩,她牽着安風的手走到大石頭上坐下。安風出去溜了一圈兒回來,給狼妖下了個下馬威之後又得到了夏安淺的贊許,十分心滿意足。他難得乖巧地跟着夏安淺走到了大石頭上,骨碌一下躺在了她的身旁,露出鼓鼓的小肚子讓夏安淺給他揉揉。

夏安淺旁若無人地替安風揉着肚子,安風被她揉得舒服了,不時還哼唧幾聲。

甘钰望着夏安淺和安風,覺得有些不能想象。尤其是安風這樣看着一副天真爛漫又無害的模樣,與他剛才要一口将狼妖吞了的兇殘模樣截然不同。他默了默,看向夏安淺。

夏安淺見到甘钰還愣在原地,擡頭看向他,“你怎麽還不走?”

甘钰:“……”

夏安淺偏頭打量着甘钰,他原本濕透了的衣服如今已經半幹了,頭發微亂。此時又正值三更半夜,即使是夏天,可夜涼如水,他竟也不怕得病。

夏安淺看着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又問:“你怎麽會摸進了聶鵬雲的宅子裏的?”

甘钰把那天聶三跟他說的話,以及自己因為好奇進去了聶鵬雲宅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聶鵬雲死了都十年多了,你先在這裏看到我,後來又在他的宅子裏看到了我的畫像,心中竟然沒有覺得恐懼還要來找我?難道你不怕我要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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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若是要害我,那天又怎會從河裏将我救起?”

夏安淺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其實我那天将你救起來,就已經後悔了。”

甘钰這時總算是恢複了正常,不再是之前那副呆頭呆腦的模樣。他聽到夏安淺的話,笑着說道:“可姑娘也救了在下,不是嗎?再說了,非我族類又怎麽樣?我從小就聽阿翁說各種事情,聶三哥在朝中為官,也遇到各種各樣的不平事。人心狠毒起來,堪比豺狼,那更可怕。”

夏安淺低着頭,原本揉着安風小肚子的手停了下來。

甘钰規規矩矩地站在原地,忍不住又問:”姑娘,你當初是如何枉死的?至今在此流連,是否因為還有心願未了?我能為你做些什麽嗎?“

聽說人死了之後,都會回到冥府,然後再入輪回。可也有的無主孤魂會在人間游蕩,但是那些孤魂野鬼通常便是游蕩着、游蕩着,精氣就散盡了。也有少數孤魂野鬼因為心中有惡念有怨念,會化為厲鬼為禍人間。

甘钰看夏安淺,怎麽也不覺得她會是厲鬼。

夏安淺聽到甘钰的話,側頭望向他,“你想幫我?”

甘钰毫不猶豫地接過她的話:“姑娘若有需要甘钰的地方,即使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辭!”

“如果我要你為我殺人呢?”

甘钰一愣。

夏安淺卻再也沒有心情再跟他扯下去,語氣又變得十分冷淡,“人鬼殊途,我想要做什麽,你不可能幫得上忙。”

甘钰卻說:“可我也聽說過殊途同歸。姑娘不将自己的困難告知甘钰,又怎麽知道我幫不了你?”

夏安淺笑了起來,“那你憑什麽認為你幫得了我?就憑你适才面對狼妖時的三腳貓功夫嗎?”

甘钰登時啞然。

夏安淺看着躺在她身旁已經打起呼嚕的小安風,也再沒有興趣跟甘钰多說些什麽。她二話沒說,就施了法術。

只見白水河畔,只留甘钰獨自一人站在河邊的草地上,面對着月光下白霧缭繞的河面,久久無語。

而剛才他所經歷的一切,恍若黃粱一夢。

聽聞兩百年前,冠蓋滿京華的京城曾經出現了一個姓蘇名子建的皇商,在京城一帶都十分有名。

又聽聞蘇子建一生未娶,後繼無人。而他孤獨一生,只與一名孫姓女子有關系。

蘇子建,京城開封人士。年輕時路過龍城,與龍城孫家家主結識,後來愛慕其女孫氏,遂與之定親。郎才女貌,這本該是一對璧人,誰知後來聽說孫氏性情大變,白天不願意見人,入黑之後便到處游蕩,經過龍城的捉鬼天師說他看見有黑氣萦繞在孫府之中,宅中必定有人已被惡鬼纏身。

孫府是百年積善之家,古往今來積善之家福澤延綿,妖魔鬼怪見到了也會有避開之心,瘟疫之年瘟鬼也會繞道。而能在孫家停留的惡鬼,也必然不是尋常角色。張天師說孫家姑娘性情大變,或許與在孫府落腳的惡鬼有關系,勸說孫家家主切勿情感用事,當以大局為重。

恰逢此時,孫家的莊園不知道中了什麽邪,到了收獲季節,竟然顆粒無收。人人都說那是孫家包庇惡鬼觸怒了上天,因此莊園才會面臨此劫難。衰敗之相已現,恐怕孫家氣數将盡。

莊園有突發之事,家宅又不寧,孫家家主在外奔波在家也不省心,身體每況愈下。此時蘇子建作為孫家未來的女婿,當仁不讓出面幫忙主持大局。屋漏偏逢連夜雨,此時又發生了孫氏的貼身婢女慘死後院之事,婢女的心肝皆被人以五爪挖出,死狀凄慘。

蘇子建聽聞此事,擔心未婚妻孫氏受到驚吓,連忙前去安慰,卻不料撞破了孫氏正在生吃婢女心肝的場景。

此事不僅是蘇子建大為震驚,就連孫家家主也因此深受打擊,一病不起。

事已至此,除了向那位張天師救助,已別無他法。

張天師一口咬定孫氏已死,如今活着的孫氏,不過是附在孫氏肉身上的惡鬼。因為孫氏已死,惡鬼想要以孫氏的身份活着,便得生吃人的心肝為自己增添生氣,才能保證自己的魂魄可以長期附在肉身之上。想要除掉惡鬼,必須要将孫氏沉入江中溺死。

蘇子建對未婚妻一往情深,聽到此時,痛不欲生。可憐那孫家夫人,丈夫卧病在床,女兒又這般下場,當場就暈厥了過去再也沒有醒來。

“蘇子建此生無能護心愛的女子周全,還讓兩位孫家夫妻兩人白頭人送黑頭人,心中本就十分難過。而他本人對孫氏,愛之惜之唯恐不及,雖然她魂魄已不知被惡鬼逼往何處,但肉身未死,而他為除惡鬼,竟還要令自己曾經心愛的女子肉身殒滅。生前身後名,孫氏在世時蘇子建沒能護她安好,死後也不能成全她的身後名,他認為此事自己難辭其咎,因此在孫家夫妻的病床前立下重誓,終身不娶。”

夏安淺聽着黑無常的話,面無表情。

黑無常眼睛盯着她,語氣有些耐人尋味:“蘇子建此人,倒也算是個癡情人,安淺,你說是嗎?”

夏安淺沒有吭聲,因為她想知道的,黑無常還沒說。

黑無常望着她面無表情的模樣,笑了笑。他一直都想不明白,為什麽不管是他還是白無常,都查不到關于夏安淺的事情。而這一次,他似乎順藤摸瓜,無意中卻發現了些什麽事情,也實屬意外,并非是他一定要揭人傷疤。

“孫氏,名紫菡,是龍城孫府家主的掌上明珠,在她的屍體沉入河底之時,便已魂歸冥府報到,如今也早已轉世再度為人。”

夏安淺聽到孫紫菡的名字,才勉強掀了掀眼皮,看向黑無常。

“斯人已死,按道理說,便該是塵歸塵、土歸土。不管當初蘇子建對孫紫菡如何,在孫紫菡踏過忘川水時,便已兩清。安淺,你為何要查蘇子建的轉世?”

夏安淺迎着黑無常帶着探究的視線,“你既然已經猜到了,又何必問?”

她的聲音冷淡,可周身戾氣迸發。

黑無常見狀,劍眉微皺了下,沉聲說道:“靜心,凝神。”

可夏安淺置若罔聞,她身後的發絲無風自動,雙眼已開始染上了紅色。

黑無常伸手過去,将她的臉掰了過來,只見他面沉似水,那雙帶着幾分威嚴的眼睛直直看進她的眸子深處,“安淺,我現在還什麽都不清楚,所以你也別逼我進入你的神識。我命令你冷靜,立即,馬上。”

放在她臉頰上的那只手帶着溫熱之感,明明是來自幽冥寒冷之處,可卻帶着不合時宜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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