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阿英(十六)
這世間,原本就有很多事情都無法解釋, 非要說道理, 也可以。只是道理誰都明白, 但管不管用, 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秦吉了覺得蘇子建對于夏安淺而言, 就是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冤冤相報何時了?”秦吉了輕嘆了一聲。
“沒有身在其中,當然可以說得輕而易舉。”夏安淺站了起來,望着端坐在大石之上的秦吉了, 她身上的靈氣忽強忽弱, 已如同強弩之末。
夏安淺猶豫了一下, 又說道:“秦吉了, 我覺得我能離開白水河了。”
秦吉了一怔:“離開白水河?你要到哪兒?”
而且身為地縛靈, 她能一直在人間存在,困在一隅, 是執念所致。可現在夏安淺說她能離開了,難道不是因為執念消失了嗎?
“從前我也以為只要我一天放不開, 就一天離不開這個地方。直到上次, 我要殺甘钰,阿英帶着他離開。我當時并未追上去, 大概就是認為我是不可能離開得了這個地方。可事後, 我無意識地跟安風随着白水河往飛仙湖的方向走, 竟然走出了白水河的範圍,那是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夏安淺說着,臉上露出了一個微笑, 她那雙好看的眼睛看向秦吉了。
“可見許多事情,你我都無法解釋,只能說一句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秦吉了站了起來,兩個白色的身影臨河而立,夜風拂來,衣帶翻飛。
秦吉了:“你到底要去哪兒?”
夏安淺臉上露出了一個動人的笑容,“你說呢?”
她大概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決心,放開了一切顧慮想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身上依然鬼氣森然,可那個笑容,卻是秦吉了将近兩百多年來,在她臉上看過的最美的笑容。
面對這樣動人的笑容,秦吉了心中卻不僅沒有覺得半點欣慰,反而生出了一股不詳的預感。
夏安淺:“你已自身難保,不可能永遠為阿英的事情操心。你覺得她放棄了飛仙湖的一切到了烏煙瘴氣的人間,十分不值。可她覺得自己求仁得仁,心中快活。”
“你覺得殺了甘钰,從此以後就不會再為從前之事糾結痛苦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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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經說過,我是地縛靈,執念消失之日,就是我魂飛魄散之時。可我現在能離開這個地方,估計也只能去到與我執念有關的地方。我覺得既然能離開,就是一個契機。我覺得每天在白水河沒意思,也不代表我非要找死。”
秦吉了狐疑地看向她。
夏安淺迎着她的視線,十分地泰然自若,“說不定,能置之死地而後生呢?”
置之死地而後生?
怎麽聽都不是一個好的說法,秦吉了眉頭微蹙,愈發地憂心忡忡。
最近甘家鎮上十分熱鬧,先是本來要出去讀書考取功名的甘钰回來了,雖然沒有考到功名,可是帶回了一個氣質清新脫俗的媳婦,閨名阿英。
接着便是甘家鎮附近的青鸾峰上來了一只猛虎,甘钰和妻子到青鸾峰采藥的時候遇見了,猛虎被甘钰制服,使得青鸾峰附近的居民都可以放心上山砍柴打獵了,造福四方。官府對甘钰十分贊賞,将他聘為縣衙的捕快,還是個小頭目。甘钰再也不是一事無成了,兄長放心,再也不逼他讀書了。
這是甘家鎮自家人之間的那些新鮮事。除了甘家鎮本地人的新鮮事,還有外來者的那些新鮮事。
甘家鎮這半年來了兩位大美人,一個住鎮東,一個住鎮西,兩個美人是前後腳來的。
先來的是鎮西的美人,鎮西的姑娘聽聞是姓夏,父母一年前亡故,可留下了不少家財給她,她本想帶着年幼的弟弟回到祖籍所在的地方,經過甘家鎮的時候,覺得此地風景甚好,民風淳樸,又并非是窮鄉僻壤之地,想了想,覺得此去祖籍所在之地,路途遙遠,而弟弟又年幼,大概經不起旅途奔波,就幹脆在甘家鎮落腳了。
鎮西的夏姑娘出手相當大方,一下子便将鎮西一戶三進的宅子買了下來。
至于鎮東那位姑娘,是在夏姑娘到了之後半個月,鎮東的姑娘就來了。
兩位姑娘都是前後腳到的甘家鎮,一樣的深居簡出。比起鎮西夏姑娘,鎮東的李姑娘就顯得神秘多了。
鎮東的李姑娘未踏出過宅子,進出她宅子的,一位是仙風道骨範兒的中年人,兩鬓斑白,一身紫袍;另一位則是一個高大年輕的男子,眉宇間英氣勃勃,一看就是練家子。而且李姑娘不僅比夏姑娘神秘,還比夏姑娘大方,她一出手,就将甘家鎮第一首富餘家在鎮東的別院買了下來。
甘家鎮的人對夏姑娘好奇,對李姑娘也好奇。聽說李姑娘是來自京城繁華之地,因為心中郁結得了心病,她身邊那位仙風道骨範兒的高人給她指點迷津,說到了甘家鎮之後,一切心病都會好。于是,李姑娘就來了。
可李姑娘到底得的是什麽心病呢?
鎮西的夏姑娘表示并不想知情,可她從白水河帶出來的鯉魚精一直在跟她叨叨這個事情,在樹上躺着的夏安淺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頭,“勁風,你再這麽羅裏吧嗦的,我就要後悔将你帶出來了。”
勁風是鯉魚精為自己起的名字,他覺得安風跟在夏安淺身邊,起了個安風,他不能再安下去,也不能淺下去,只有勁字才能顯示出他的志向。至于為什麽是勁風,大概就是覺得勁風這個名字聽着比安風,更有氣勢一點。他雖然不能在武力上将安風比下去,但名字上,總是可以的。
勁風坐在池塘邊上,看着在樹上躺着的夏安淺,有些不能理解,“你真的,一點都不好奇嗎?”
夏安淺皺着眉頭,“我才不好奇呢!”
勁風默了默,想了半天,想起了正經事,“我記得你來是要殺甘钰的,你現在還沒想到可以靠近他的辦法嗎?”
夏安淺聽到甘钰的話,坐了起來,語氣并不愉快,甚至有些生氣,“沒有!”
勁風感覺到了夏安淺身上的那股低氣壓,沒吭聲。
他不知道夏安淺為什麽非要殺了甘钰,當時夏安淺要帶安風離開的時候,跟他打了一聲招呼,他一愣,“能不能帶我一起走?”
話語在脫口而出的時候,他自己也覺得驚訝。
夏安淺似乎是聽到了什麽荒謬的話語一般,“你說什麽?帶你一起走?”
少年點了點頭。
夏安淺:“為什麽?難道你不怕安風一口吞了你?”在夏安淺身邊的安風聞言,十分合作地張開大嘴巴,“嗷嗚”一聲,打算要将眼前這個不知死活的鯉魚精吓個屁滾尿流。
少年看到安風的模樣,臉色有些發白,但想了想這一百多年來,雖然安風挺能折騰,可從來沒有要将他吞了的意圖。于是,他忍着心中的害怕之情,十分堅強地搖了搖頭。
夏安淺說:“為什麽?你跟着我對我沒好處。”
少年:“怎麽會沒有好處,只有你一個人,安風在路上會覺得悶。有我,他大概會覺得沒那麽苦悶吧?”
夏安淺愣了下,望着身邊咧着嘴巴笑的安風,又看了看少年,“也行,那你給自己起個名字吧。”
少年:“啊?”
夏安淺:“我要帶着安風去一個地方,像是一個普通人一樣活着。”
少年“哦”了一聲,然後費盡心思為自己起了個自認為天下獨一無二的名字之後,就跟着夏安淺離開了白水河。離開了白水河之後,他才發現,勁風這個名字真是爛大街了,可是想改名字已經來不及了,因為他愛上了自己的名字。
心酸。
鯉魚精勁風還是想着半年前的辛酸事,可夏安淺不願意讓他得閑,飛身下了大樹,跟他說:“安風估計又去吃點心了,你快去鎮上的尚食坊看看他吃了多少。”
自從安風知道了人間有種東西叫點心之後,原本就吃不飽的胃更加吃不飽了,他現在不愛去吞噬了什麽靈體了,他愛上了點心。而尚食坊,則是甘家鎮當地一個有名的點心店鋪。
勁風“哦”了一聲,然後看到一塊金光閃閃的東西朝他飛了過來,他反射性地接住。接過來定睛一看,是一錠金子。
這錠金子還是安風剛到甘家鎮的時候,聽夏安淺說金子可以買很多他想要的東西,當天晚上他去偷的。當然,安風偷的不是一錠,是一箱。也不知道他是去哪兒找來的,當時他正在睡覺,就被安風搬回來的那箱金子砸醒了。
夏安淺得知此事時,又好氣又好笑,本來是板着臉瞪着安風的,後來安風跑過去,扯扯她的衣角,大概意思就是說那箱金子是給她的之後,愣了下,随即臉上的神情變得柔和。即使是那樣,當天晚上夏安淺還是讓安風從哪兒搬的金條就放回哪兒去,卻沒想到她順手牽羊,留了一錠。
夏安淺跟勁風說:“你就看看他吃了多少,看着賠吧。”
少年對人間錢財沒什麽概念,宅子什麽都是夏安淺置辦的,于是“哦”了一聲,琢磨着那錠金子是要掰成兩半賠給人家還是掰成四半賠給人家,打算身體力行地告訴別人什麽叫土豪。
少年離開了,夏安淺在池塘邊上靜立了片刻。
她到甘家鎮已經半年了,可還是沒找到機會靠近甘钰。一想到這個,她就覺得生氣。難怪她跟秦吉了說她能離開白水河的時候,秦吉了那麽輕描淡寫,她還真當秦吉了想開了。
等她到了甘家鎮才發現,好家夥,甘钰身上竟然有鷹王的鷹咒加持,只要她對甘钰動手,甘钰不僅分毫無傷,她所打出去的力道還會分毫不差地反噬到她身上。
真是讓人十分氣惱。
夏安淺皺着眉頭,轉身,打算去看鯉魚精找到了安風沒有。誰知一轉身,就看到了一個黑色的高大身影立在她身後,而她沒有留神,差點就跟對方撞了個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