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阿英(十七)
夏安淺的心情本來就不好,如今被人吓了一跳, 更加不好。
她沒忍住, 橫了一眼來者, 語氣涼涼的, “大人這麽不請自來, 擅入民宅,好像不太合适啊。”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黑無常。
黑無常望着她愠怒的模樣, 低聲笑了起來, 他姿态有些懶散地倚在了旁邊的樹幹上, 雙臂環胸, 語氣不鹹不淡:“夏姑娘能離開白水河了, 也沒讓人來通知在下一聲,好生無情啊。”
夏安淺離開白水河的時候, 大概覺得冥府的鬼使大人無所不能,要查她在人間的落腳之處實在是最方便不過了, 于是也沒跟他知會一聲。
夏安淺輕描淡寫地“哦”了一聲, 歪着腦袋打量了一下身邊的男人,說道:“大人本事能通天, 我離開的時候, 您也不知道去哪兒捉鬼去了, 我長期待在白水河,孤陋寡聞得很,實在不知道該要怎麽之通知大人。”
眼前的女鬼一副膽大包天的模樣, 黑無常實在是不明白她是哪來的篤定,覺得他不會跟她計較。雖然他确實不會跟她計較,男人大丈夫什麽的,不管是人還是神仙,多擔待些總是沒錯的。
黑無常:“能離開白水河的感覺,怎麽樣?”
夏安淺順着池塘的小路随意地走着,十分敷衍地回答了一句,“挺好的。”
黑無常望着前方的那個背影,大步走上去,跟她并肩而行,“挺好的?你來到了甘家鎮這半年,在想些什麽?”
夏安淺聞言,嘴角勾起了一個弧度,語氣輕快,可所出來的話語卻讓人皺眉:“我在想大人什麽時候能給我帶來好消息,還在想到底怎麽讓甘钰去死會讓我心中更快活一點。”
黑無常毫不客氣地輕斥:“冥頑不靈。”
夏安淺側頭,那雙眼睛盯了黑無常片刻,才笑着說道:“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嗎?”
黑無常挑眉。
夏安淺聳了聳肩,語調有些漫不經心,“我能成為地縛靈,不就是因為我冥頑不靈?”
黑無常忍不住笑了起來,“嗯,你說的對,我竟然忘了這個如此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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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安淺沒有再吭聲,她陷入了自己的沉思當中。她不能主動去接近甘钰,除非甘钰主動來接近她,當然她也不能對甘钰動手,否則甘钰還沒死她就被自己玩死了,那就太窩囊了。前幾日的時候她在離宅子不遠的桂花樹下曬月光,竟然遇見了知府大人的公子,那個男人,對她似乎有幾分意思。夏安淺琢磨着什麽時候去撩撩人家,再從對方口中探探最近甘钰的情況。
黑無常看夏安淺沉默,本來沒打算繼續跟她說話的,只是忽然,她看到夏安淺眉心若隐若現的一個紅印,愣了一下。
“安淺?”
夏安淺回頭,“嗯?”
那眉心原本忽隐忽現的紅印又消失了。黑無常眉峰揚起,擡手輕觸了一下她的眉心,還隐隐有些發燙的感覺。
“你最近有沒有在念我教你的清心咒?”
夏安淺能離開白水河,并不是因為甘钰的原因,而是她修煉有了形體之後,已經略有所成,到如今已經可以擺脫地縛靈的束縛了。可但凡修煉,都是一步一心魔的,此時蘇子建的轉世又出現,對夏安淺來說并非是什麽好事。
男人的食指還在她的眉心,她并沒有覺得被冒犯的感覺,也并未避開,“有,可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不管用。”
黑無常緩緩收回了自己的手,狹長的雙眼盯着她。
“最近還做噩夢嗎?”
夏安淺一愣。
“我記得有一次我去看你,你就在做噩夢,醒了之後還想一巴掌呼死我。”
黑無常的話弄得夏安淺有些無語,她要是有能耐一巴掌呼死黑無常,她早就把甘钰給滅了,對了,還有助纣為虐的鷹王,也教訓一把。
黑無常別有意味地說道:“你心裏經常出現的那些念頭,不要逃避,要去面對。”
夏安淺十分莫名其妙地瞅了黑無常一眼,說道:“我沒有逃避啊,我想要殺了甘钰,我現在正在面對我的這個念頭,也在為之努力啊。”
黑無常冷冷地望着她,每次他談正事的時候,不笑的時候,眼裏都是帶着幾分冷漠,正如此刻。
夏安淺見狀,輕嘆了一聲,“大人不信就算了,不需要這樣看着我,我會害怕。”
黑無常聞言,不怒反笑:“你會害怕?你膽大得能包天。”
夏安淺不想再跟黑無常扯下去了,直接問他:“大人怎麽會到了甘家鎮?”
“你不是說了,你曾經也是孫紫菡嗎?我來是想跟你說,孫紫菡的轉世也到了甘家鎮。”
夏安淺一愣,“不會是鎮東的那位李姑娘吧?”
黑無常彈了個響指,“不錯,就是她。”
夏安淺稍微沉默了一下,才笑着說道:“是她又怎麽樣?我跟她既無仇也無怨,她來甘家鎮跟我有什麽關系?”
孫紫菡的轉世到了甘家鎮,跟夏安淺沒關系,但如果是甘钰跟別的女人有暧昧,或許就跟她有關系了。夏安淺躺在甘家鎮西邊的一片桃林裏,看着穿着一身捕快裝束的甘钰正在跟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在一起。
“我聽淩公子說,甘捕頭赤手空拳就能将一只老虎打死,武功高強,我真的很想見識一下甘捕頭的武功呢。”
女人一身桃紅色的衣服,身材飽滿,面若桃花,她穿梭在桃林之中,而甘钰則在旁邊替她拂開旁邊的樹枝。
甘钰臉上帶着微笑,說道:“那都是大家過獎了,其實甘钰,哪有那樣神乎其技的武功。”
女人回頭,嫣然一笑,“若是沒有,知府大人的公子,又怎麽會讓你來保護我呢?并非是胭脂在甘捕頭面前自誇,淩公子對我,可是比對自個兒的性命還重視的。”
那個笑容,看得甘钰有些失神。
那名叫胭脂的女人見到他的模樣,臉上的笑容更加動人,她轉身,主動上前,隐藏在袖中的手探了過去。甘钰的手才被她碰到,就好像是被火燒到似的,快速地避開。
“胭脂姑娘。”
“叫我胭脂。”
夏安淺秀眉微揚,站了起來,白色的衣裙随風而動,她望着前方的一男一女,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她是不能對甘钰做什麽不好的事情,可沒想到會甘家鎮會冒出個胭脂姑娘。看這胭脂姑娘,渾身的風情,雖然頗具姿色,在夏安淺看來,覺得這女子比起麗姬,都不知道差了多少。
“胭脂姑娘,你別這樣,甘钰在家中尚有妻子。”
胭脂靠近甘钰,想要觸碰他的臉,他卻慌張地退開了兩步,呼吸急促。
“我知道你有妻子,可我不在意。淩公子家中也有妻子,可依然是我的入幕之賓。胭脂是煙花女子,心中自然明白自己的身份,怎麽敢奢望能得到所謂的名分呢?只是我心中實在是喜歡你,有你陪在我身邊,我心中就覺得快活。”
她不說還好,她每說一句,就上前一步,甘钰不敢與她靠得太近,只好一退再退,直到後背抵上了一顆桃花的樹幹,無可再退。
直到甘钰退到了那棵桃花上,夏安淺才發現了些端倪。她四周張望了下,看到不遠處一棵參天古樹,張開雙臂,整個人飛到古樹之上,居高臨下地打量着桃林。只桃林的東西南北都結了陣,整個桃林都彌漫在一片淡淡的粉色霧氣之中。
桃花陣?
她只是聽說過這樣的陣法,聽說桃花陣中的男女都會情難自已地對彼此産生好感和情欲。桃花陣不是什麽要人命的陣法,可一旦啓動,其中的男女就必須要魚水交合,否則陣法反噬,不死則傷。
這個陣法是出自誰的手法?
夏安淺眨了眨眼,四處張望,發現不遠處有一只花妖,頭戴着一個花圈,見到了夏安淺還朝她抛了個媚眼。
花妖看到夏安淺,好似看到了什麽稀奇玩意兒一樣,飛了過來,“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你是誰?”
夏安淺睨了她一眼,不答反問:“陣法是你布的?”
花妖掩嘴笑了起來,妖裏妖氣的模樣,“我不布陣法,人間男女,哪來的桃花運?不過若是男人和女人之間,沒那點龌龊的心思,所謂陣法自然也就不存在。”說着,花妖指了指前方桃林中的男女,說道:“那位甘钰,是阿英的丈夫。阿英我曾見過的,她從前是雀仙如今變成了凡人,我也不想讓她難過,但甘钰若是心中對那女子沒半點心動,自然不會有事。”
夏安淺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花妖,再定睛望向桃林中的那對男女。
胭脂望着退無可退的甘钰,笑了起來,她的語氣十分親昵, “你躲什麽呢?難道你不喜歡我嗎?”
甘钰:“……”
“不喜歡我,為什麽要給我送那樣名貴的珍珠項鏈?”
甘钰:“我、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他只是,在幫阿英買禮物的時候,不小心想起了胭脂看那串珍珠項鏈時的目光而已。
“噓,什麽都別說。”胭脂的手按在了甘钰火熱的唇上,她仰着頭,崇拜的目光對上甘钰的視線,“其實那樣的項鏈,我多的是,我一點都不稀罕。可我還是天天帶着它,你知道為什麽嗎?”
胭脂微微一笑,緩步上前,然後整個人靠在了甘钰的懷裏,“因為,那是你送給我的,我才喜歡。”
甘钰僵着身子,一動也不敢動。
胭脂一雙手在他的胸前緩緩游移,然後順着衣襟而上,拂過他赤裸的脖子,再往後游移,她的手臂勾着甘钰的脖子。裙擺之下,腳尖踮起,她的紅唇湊到甘钰的側頰,将要親上的時候,卻沒有親上去,她笑着問:“甘钰,你真的,不喜歡我嗎?”
被她抱着的男人鼻端盡是她身上的香氣,呼吸一下比一下更沉重,胭脂望着他難以自制的模樣,笑了笑,紅唇親上了甘钰的嘴角。
春日的桃花開得正好,春風拂過,枝頭的花瓣便随之而落,那粉色的花瓣在風中打着旋,緩緩地在兩人身邊掉落,有的落在了女人的發間,有的落在了她的腳邊,只見她的腳後退了兩步,然後驚呼一聲,便已跟着男人一起倒在鋪着桃花的草地上。
夏安淺面無表情地看着糾纏在一起的男女,随即,便憑空消失。
花妖見夏安淺揚長而去,微微一笑,手掌擡起,輕吹了一口氣,掌中飛出無數的桃花瓣,洋洋灑灑地落在了林間。
萬丈紅塵,那麽多的癡男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