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白秋練(九)

夏安淺看着他的神色,不由得有些狐疑:“大人?”

黑無常側頭看向她, “你說你看到白秋練一個人不知道正在去什麽地方?”

夏安淺點頭。

黑無常聞言, 又沉默, 他的一只手搭在他的鋼刀上, 拇指來回在上面摩挲着。夏安淺一見他的動作, 就知道他心裏又在琢磨什麽事情。這是她觀察得來的,黑無常琢磨事情的時候,要麽雙手環胸, 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實則心思都不知道在什麽事情上琢磨;要麽就是像此刻這樣, 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一看就知道是思考問題。

夏安淺覺得此刻黑無常思考的問題, 跟白秋練或多或少都有關系,不然他不會這麽問。于是就安靜地坐在旁邊, 等着鬼使大人發話。

可等了老半天,鬼使大人還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夏安淺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如果白秋練真的能感應到什麽事情,說不定就跟她的母親有關。鳍豚一族既然曾經跟上古神君有淵源, 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有什麽傳家寶之類的玩意兒, 可以讓她們在某些特殊的時候感應到彼此的存在。

坐在黑無常身邊的夏安淺沒忍住, 伸手扯了扯黑無常的衣袖。

“大人。”

黑無常側頭,淡瞥了她一眼。

夏安淺抿了抿紅唇,然後半是試探地說道:“我上次不是跟你說, 水蘇曾經帶我到一個洞穴前麽?水蘇曾經跟我說,他曾經也帶過白秋練去那個地方,可她還沒走到裏面,就已經被陣法所傷,吐血了。可我去的時候,并沒有被陣法所傷。”

黑無常沒有搭腔,夏安淺繼續大膽假設,“那個地方,會不會就是龍君專門為了鳍豚一族所設?旁人都以為他已經忘了兩千多年前的殺妻之恨,萬一他沒有,即使是白澤帝君親自出馬,不過也是暫且按捺下心中殺意,說不定隐忍至今就是為了讓白秋練和她的母親也為西海王妃殉葬呢?”

黑無常眼角一跳,輕斥道:“不要胡言亂語。”但還真別說,她的胡言亂語竟猜中了八九分。

夏安淺擡眼,默默地瞅了黑無常一眼。

黑無常:“……”

夏安淺:“大人,我想用離恨鏡看看那邊可有異動,你看怎麽樣?”

黑無常既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說:“安淺,我看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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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安淺一聽,覺得有戲,态度就越發地端正。她彎着眼睛望着鬼使大人,說道:“我膽子大也是看場合的,如今不是因為有鬼使大人在身旁的緣故麽,若是此刻大人不在我身邊,西海龍君何等能耐,我又豈敢輕舉妄動?”

這話夏安淺說的是實話,但凡大能,對被人窺視這種事情都是十分敏感的。如果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在,她大概是不會用離恨鏡的,因為如果不小心被西海龍君發現了,她花高價得來的離恨鏡變成一面廢鏡還是小事,如果惹得西海龍君雷霆震怒,那就十分糟糕了。

黑無常望了夏安淺一眼,并沒有因為她送了一頂高帽過來就打算讓她胡來。但說起來,他此行到西海,閻君除了要他送禮前來之外,還另有要事。好巧不巧,這事剛好還跟鳍豚一族有關系。閻君與西海龍君年少之時,曾有交情,兩千年前,西海龍君的愛妃殒滅在洞庭邊上,外面說是殒滅,但王妃是不是真的形神俱滅這事情,閻君心中也拿不準。

直到不久前西海龍君送話到冥府,要冥府閻君助他一臂之力,閻君手中有可以讓人一身修為提升到極致的秘術,而代價則是要受到雙倍的反噬。西海龍君對閻君倒也坦白,說王妃當年并未殒滅,只是元神陷入沉睡,他布下陣法,要以鳍豚一族血祭王妃,以喚醒她沉睡的元神。

這兩千年來,西海龍君為了保持王妃元神不滅,修為已經大不如前了,進行血祭催動陣法,以他如今的修為怕且是不行,因此才向閻君讨了秘術。

黑無常日前才會提醒西海龍君,說血祭之事,還是慎重為好。

畢竟,雙倍的反噬并不是鬧着玩的,萬一血祭沒能喚醒王妃的元神,龍君又折在這事情上,那豈不糟糕?黑無常覺得自家閻君倒是好,将禁術給了龍君,叮囑他一聲此番到西海去,多待些時日,就狀若無事地繼續日理萬機了。

剛才的異動不止是夏安淺感覺到了,就連黑無常也有所感。

夏安淺感覺到的是一種來自比她更為強大的力量的威懾,可黑無常感覺到的卻是一股帶着血腥氣的力量,在蠢蠢欲動。

黑無常本來無意讓夏安淺胡鬧,不過眼下他也想知道西海龍君的情況,略一沉吟,幹脆順水推舟,反正他是沒有離恨鏡那樣的寶貝的。

于是,黑無常在亭子之外設了屏障,夏安淺捏了個手訣,将離恨鏡中的景象投射出來,她和黑無常兩人就好似是透過一面鏡子,正在窺探着鏡子所在地方所發生的事情。

只是景象才投射出來,夏安淺和黑無常都不約而同地愣了一下。

離恨鏡中所呈現出來的,是一個被血紅色陣法所包圍的洞穴,外面的小道與夏安淺去的時候迥然不同,大門開着,可裏面發生了什麽事情,卻無從得知。

夏安淺暗中默念口訣,要将離恨鏡推近一點。

景象才到洞穴大門的時候,黑無常忽然說道:“慢着。”

夏安淺側頭看向他,“怎麽了?”

黑無常:“西海龍君此時正在做法,外面定然已經設下結界,你的離恨鏡一靠近,他就會發現。”被發現事小,但要是被陣法反噬,那可就不是鬧着玩的。

夏安淺聞言,側頭眉眼彎彎地看着黑無常,說道:“大人這麽關心我,可真是讓我受寵若驚哪。”

黑無常聽到夏安淺的話,輕聲笑了起來,“不關心也不行啊,前兩天與龍君見面,龍君雖不曾見到你我,可已經知道你我是舊識了。若是你在這西海龍宮除了什麽岔子,怕且龍君會把賬算到我頭上來。”

夏安淺一怔,随即輕哼了一聲,“真是好笑,我是水蘇的客人,與你有什麽關系?”

黑無常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随即食指放在唇前,朝她做了個噤聲的姿勢,示意她看向自己剛才投射出來的景象,“安淺,你看那是誰?”

夏安淺看了過去,發現在洞穴前方的小道上,出現了一個白色身影,那不是別人,正是白秋練。

夏安淺有些驚訝:“是白秋練,可我上次聽水蘇說,那個地方她進不去的。”

黑無常看着夏安淺,忽然笑得有些高深莫測:“水蘇說什麽,你就信什麽了?”

夏安淺愣住,覺得這話沒問題,只是那語氣和笑容,怎麽讓她聽得有些怪異感?似乎是帶着幾分她十分沒眼力似的取笑一般,夏安淺沒忍住,橫了黑無常一眼:“我喜歡,我樂意。”

黑無常被她一噎,正要說話,發現夏安淺的注意力已經又放回了白秋練身上。

他笑了笑,忽然湊近了夏安淺一點,“安淺。”

夏安淺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黑無常看着她的模樣,嘴角沒忍住勾起了一點點使壞似的笑容,他放輕了聲音,在夏安淺耳旁說道:“你讓旁人見過你剛才那個任性又不講理的模樣嗎?”

黑無常的話讓夏安淺一愣,随即又橫了黑無常一眼,“見過又怎麽樣?沒見過又怎麽樣?”

黑無常的語氣帶着幾分開玩笑的意味:“倒是沒怎麽樣,但你不覺得你剛才那模樣,像是凡間女子向心上人不講理的模樣嗎?”

夏安淺的注意力從投射的景象中拉回,瞅了黑無常一眼,忽然朝他勾了勾手指。

黑無常揚眉,湊了過去。

夏安淺彎着嘴角,在他的耳旁輕聲說道:“大人,您不覺得我們倆這般,也像是打算一起幹壞事的模樣嗎?堂堂冥府的鬼使大人,竟然和我這個也不知道非人非歸的夏安淺,湊在一起窺探西海龍君,大人您說,您這樣像不像是人間那些只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昏君啊。”

黑無常被她那樣一弄,笑了起來。

夏安淺輕哼了一聲,随即将目光放在離恨鏡投射過來的景象上。

黑無常側頭,看了一下她姣好的側臉,莞爾地笑了笑。

打算一起幹壞事的模樣?他們倆?

這不正在一起幹壞事嗎,還打算呢。

夏安淺看着白秋練已經到了大門前,心思又繞回了白秋練的身上。

“大人,水蘇跟我說過,那個地方白秋練是進不去的,他曾經試過帶着白秋練到那個地方,但白秋練才靠近,就已經吐血了,可是為什麽,她現在能靠近了呢?”

黑無常聞言,若有所思的神情,“是麽?”黑無常想了想,說道:“如果水蘇帶你到過那個地方,你沒事,而白秋練有事,那麽大概西海龍君布下的陣法就是針對洞庭一族的。這也不奇怪,西海龍君早就恨不能将洞庭一族給滅族了,針對她們下個咒語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夏安淺也覺得沒什麽好奇怪的,可奇怪的是怎麽那時候還不能靠近,現在就又能靠近了呢?她的眼角跳了跳,總覺得要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思前想後,她忽然側頭看向黑無常,“大人,你是不是也有事情沒告訴我?”

黑無常迎着她的視線,笑着說道:“安淺,這回有些遲鈍啊。”

夏安淺:“……”

她早該想到的,黑無常有時候雖然看着有些玩世不恭的模樣,可公私分明。他如果僅僅只是來替閻君送壽禮給西海龍君的,早就該離開了,怎麽還會在這裏停留,這裏又沒有惡鬼給他捉。

而且她要用離恨鏡的時候,他未免也順水推舟得太輕易了些。夏安淺在黑無常跟前吃了個癟,心中暗惱了下自己,随即就沒有吭聲。

黑無常看着她的模樣, “安淺。只給你打着壞主意,就不許旁人有別的心思?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這可就霸道了。”

夏安淺還是不想說話,因為她發現白秋練居然能進去洞穴裏面,這可太奇怪了。

不止是夏安淺覺得奇怪,黑無常也覺得十分意外。西海龍君正在施法,外面肯定設有屏障,這白秋練是得了什麽法寶,竟然能進去。

白秋練越是靠近那個地方,心裏那股不安和焦躁的感覺就越重,她覺得自己此刻,像是在承受着一種滅頂之災。這個地方,她曾經來過的,當時才靠近,就感覺到一股殺氣朝她沖來,當場就吐血了。将水蘇吓得快要哭出來,她回去之後,也沒敢跟母親提起這事情。

可是她現在越靠近這個地方,越發覺得喘不過氣來。一陣陣濃重的血腥味彌漫在她的鼻端,她知道,那是母親的血。鳍豚一族身上的血氣有一股特殊的味道,她能嗅出來。

“阿娘……”

白秋練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來了,她身上不止帶着夏安淺的障目珠,手裏還拿着一個銀白色的手環。手環之上雕琢着一只躍出河面的鳍豚,手藝巧奪天工,靈氣缭繞,一看便知絕非尋常之物。

只見她環顧四周,想要進去,卻怎麽也無法進去。

她忍着心裏頭的那股顫意,低頭默念口訣,只見她手中銀白色的手環發出了一陣白光,随即籠罩在她身上,她深吸了一口氣,随即踏進了洞穴之中。

夏安淺見白秋練進去了,正想将離恨鏡推近一點,然而,她發現了一件不怎麽好玩的事情,她發現她的離恨鏡沒辦法推近了。她皺着眉頭,側頭正想問黑無常該怎麽辦,忽然感覺一陣倦意,她身體晃了下,随即倒下。

而在她身旁的黑無常微笑着,将已經失去意識的夏安淺撈進了懷裏。他低聲笑了笑,将夏安淺橫抱了起來,放置在她亭中的長椅上。

他望着她已經陷入沉睡的睡顏,将她放在身側的手攤開,在她的掌心中畫了一道安神符,只聽得男人用低沉好聽的聲音說道:“在這種時候,我覺得你還是睡着了會比較好。”省得她平白無故,又招惹了什麽不該招惹的麻煩,至于西海龍君的血祭,還是等他親自去看一看較好。

而此刻在洞穴之中,白霞身上的鮮血似乎已經是要流光了,她有氣無力地看着眼前正在施法的西海龍君。水晶床上那個貌美的女子,由始至終雙目緊閉,而西海龍君此刻竟像是經歷了滄桑數萬年一般,鬓角斑白。

白霞感覺到自己此刻渾身冰冷,她自知大限将至,于是一切也無所謂,見到西海龍君這樣,還偏不給他安生,“你以為以我血祭,就能喚醒你的王妃了麽?龍君,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你以為仗着自己法力高強,将王妃的元神困在此地,便能令她元神不滅。可惜啊,逆天而行,終究是不會如願的。我的母親當年血債血償,你的王妃本就該在那時候殒滅,你還妄想用我洞庭一族的鮮血,祭奠王妃,妄圖喚醒她沉睡的元神,簡直荒謬!”

西海龍君不為所動,緊閉着眼睛,默念真言。

他隐忍了兩千多年,不是為了白忙活一場的,他已經能感覺到屬于他愛妃的氣息了。

白霞看着他不為所動的模樣,還想說話,可心窩一陣絞痛,她呻|吟了一聲。接着,就是一個少女的驚呼聲響起,“阿娘!”

白霞以為自己是死到臨頭,産生了幻覺,誰知下一瞬便是一個身影撲了上來,抱着她,“阿娘,阿娘,你怎麽了?”

白霞不可置信地張開了眼睛,可跪坐在她面前的,就是她的女兒白秋練。她手中正拿着一個銀白色的手環,那個手環,還是當天她将女兒送走時,親手交給她的,叮囑她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用。

那銀白色的手環,乃是她家的傳家之寶,可讓她們穿越任何法陣。當初她們的祖上被貶下界,上古神君念及昔日情分,便将這個手環送給了他們。手環雖然可以穿越任何法陣,但只有三次使用的機會。到她母親的時候,已經剩下最後一次了。母親沒有用,将手環傳給了她,那天晚上她幫助白秋練離開洞庭去找慕蟾宮時,便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于是又将手環給了白秋練,希望在緊急關頭,那個手環能救她一命。

可白霞怎麽也沒想到,這最後一次的機會,竟然是這樣被白秋練用了。

白秋練看着眼前滿身血污的母親,急着眼淚直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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