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白秋練(八)

海底深處,在一條幽暗小道的盡頭, 一個穿着黃色衣袍的男人正立在一個洞穴大門之前。大門之上, 是一顆南瓜一樣大的明珠在照明。

這個洞穴, 竟然就是日前水蘇帶夏安淺來的地方。

而如今立在洞穴門前的男人, 不是別人, 而是西海龍君。

西海龍君在洞穴門前靜立了良久,他手微微擡起,原本幽暗的小道兩旁自動亮了起來。原本看着幽暗并且讓人心生恐懼的幽暗小道, 瞬間就變得明亮, 小道旁邊竟是用玻璃隔起來的, 各式的海魚跟珊瑚、以及水母在外面游蕩着, 看着炫麗多彩。小道一直延伸到了洞穴的大門前, 不知從何而來的蓮花花瓣洋洋灑灑地落在了地面上。

西海龍君的手在洞穴的門前一搭,他的眉頭微蹙了下, 但也沒太放在心裏。

這個洞穴的大門三天兩頭就會被人動一動,都是水蘇從外面帶回來的人。那只小傻龍, 總是妄想着他進不去, 總是可以找到能人來幫忙,讓他進去。

西海龍君微嘆了一口氣, 可他好像又像是想到了什麽讓人高興的事情, 原本微蹙的眉頭舒展了。他大概真的久不曾展露笑容, 這麽一笑,反倒顯得他的神情有些別扭,破壞了那份不怒自威的感覺, 但卻能讓人感覺到他的高興,是發自心底的高興。

“轟隆隆”的一陣聲音響,大門打開。

西海龍君踏入洞穴之中,洞穴之中有一張水晶床,床上躺着一個身穿着白衣的女子。她長得十分好看,雙目緊閉着,嘴角還微微上揚,像是沉浸在美妙的夢境之中。

在水晶床前平整的空地上,有兩個十分明顯的凹下去的地方。

西海龍君緩步向前,走至那個凹下去的地方,他俯身,伸手輕撫了一下女子的面容,随即坐在水晶床沿,執起她放置在旁邊的素手。

“愛妃。”

西海龍君低啞的聲音似是蘊含着無數的思念,想要跟心愛的女人徐徐道來,可到了嘴邊,千言萬語,都只能化作短短的一聲輕喚。

睡在水晶床之上的女子,正是西海龍君的王妃。兩千多年前,西海龍王妃被鳍豚精所害,在洞庭湖邊殒滅。神族仙族殒滅,本該形神俱滅,當日白澤帝君看西海龍君幾乎發狂,心生不忍,助他一臂之力将王妃的身體保全。兩千多年來,平日無事,西海龍君便來這洞穴之中陪着自己的王妃,往往一陪,就是整整一天。

西海龍君長年累月在此陪伴,使得原本平坦的地面,都留下了痕跡。

可惜不管他怎麽陪着她,思念她,她都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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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樣的局面,很快就會得到改變,因為他終于等到了可以血祭的一天。

“你逆天而行,是不可能會成功的。”一道嘶啞的女聲忽然在洞穴中響起。

西海龍君緩緩看過去,只見一個人間中年婦女模樣的女人被綁在一旁的冰柱上,她的嘴角溢出血絲,模樣十分狼狽。如果勁風和白秋練在,一定能認出來這個婦女,就是他們想要找的人。她是白秋練的母親,白霞。

西海龍君望着她,笑了笑,“怎麽不可能會成功?只要有你們鳍豚一族的鮮血在,以仇人之鮮血,喚醒沉睡的元神,有什麽不對?怎麽,又能算是逆天而行了呢?”

在西海龍君說話的同時,洞穴的四周隐隐約約浮現出了一些血色的咒文,流動的水波,殷紅的咒文在水波中晃動,發出隐隐的光亮。

白霞見狀,臉色一邊。

西海龍君:“鳍豚一族,不論是從天界還是到下界,都是一如既往的愚不可及。你的母親當年因記恨我,不僅害我妻兒,還累得蓮花花神耗盡神力,在洞庭邊上殒滅。何等血海深仇?你的祖上再與遠古神君是有淵源,但你當真以為我的師父白澤帝君為此下界,我便能網開一面?”

“荒唐!殺妻之仇不可忘,若是我今日無法将我愛妃喚醒,也要你們鳍豚一族陪葬!”

他說着,高大的身影走過去,在白霞面前站定。

白霞擡眼,望着上方的西海龍君,心頭都在顫抖。

兩千年前的事情發生的時候,她尚且年幼,可當時母親渾身鮮血,族中和母親一起出去行動的長輩們,也死在了這位西海龍君手中。那鮮血淋漓的場景,她依然記得。當時的西海龍君,若不是因為白澤帝君及時趕到,早便是一位堕落龍君,喪心病狂地要将洞庭鳍豚一族為他的妻子陪葬了。

幸好,白澤帝君及時趕到,她們鳍豚一族逃過一劫。

她以為,那已經過去。

西海龍王妃和她的父親在洞庭邊上殒滅,可她的母親以及同夥也付出了血的代價。可她怎麽也沒想到,兩千年後,她的女兒竟然會和西海龍太子有交集,更沒想到原來當年的西海龍君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将西海龍王妃的元神保全了,令她元神陷入沉睡。

難怪當年本是四海之首的西海龍君,近兩千年來江河日下,大不如前。旁人都以為是他痛失愛妻,從此萎靡不振,誰知他竟然是将大半的神力耗在了保全西海龍王妃的元神上,等時機成熟,便要讓她這個仇人之女,為他的王妃血祭。

所謂要她的女兒白秋練當西海的太子妃,前去接人不過是幌子,實則是要用白秋練血祭。

白霞想到這兒,心中只慶幸當日她聽到此事,便覺得不對勁兒。白秋練和水蘇不知道兩千年前的事情,可西海龍君當時是恨不得要将鳍豚一族滅族的,怎麽可能兩千年後,便要她的女兒去當西海的太子妃?

直覺告訴她這其中定有蹊跷,于是便連夜幫助白秋練逃跑,讓她去找慕蟾宮。人妖殊途,她又豈會不知道這個道理,當時不過是想讓女兒可以保全性命。

至于其他,她再也無法考慮太多。

西海龍君冷眼看着白霞,他在她的眼中看出了恐懼。他微微笑了笑,彎腰,指間在她裸露出來的手腕上方輕輕一劃,殷紅的鮮血就已經流出來。

鮮血沿着白霞的手腕落在地面上,那殷紅的血似乎是觸動了陣法,洞穴內的打的忽然劇烈地顫動了一下,洞穴之內的景象一變,四周無聲地升起了四盞燈,燈尚未點亮,洞穴的地面忽然變成了透明,顯示出了一個陣法,西海龍王妃所睡的水晶床,就出于陣法的中央。

就在洞穴劇烈震動了一下的時候,在西海龍宮中做客的黑無常和夏安淺,都各自愣了下。

正坐在院子中看着安風倒騰他鋼刀的黑無常眉頭微皺了下,随即起身。安風抱着大鋼刀,眨巴着眼睛看他。

黑無常一把拎起他,将他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走,我們去找你姐姐。”

而此時夏安淺正在她院子中的涼亭想事情,心中忽然被什麽觸動了一下,竟有些心驚膽跳的感覺。她放出神識,想要感應一下海底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可并沒有發現異常。她眉頭微蹙着,該不會是白秋練出了什麽事情?

她閉上眼睛,跟障目珠上的神識相連,白秋練正沿着一條小徑跌跌撞撞地走向不知道什麽地方,她看起來情況似乎并不是太好,臉色煞白的,額角都滲着細汗。

夏安淺将神識收了回來,張開眼睛。在她前方的鯉魚精坐在一只水母之上,指揮着那只水母一會兒向東一會兒向西,玩得不亦樂乎。

夏安淺:“……”

可真是無憂無慮啊,夏安淺嘆了一聲,心想這事情跟勁風說了也沒用,就他那點定力和修為,不添亂就挺好的。而且關心則亂,白練秋和她的母親再怎麽說,還算是勁風的親戚呢,雖然是認的。

夏安淺站起來,看着外面的情況,蝦兵蟹将一切如常,剛才她心中那種膽戰心驚的感覺,似乎只是一種錯覺。

不可能。

她不可能會無端端就會有這樣的感覺,那分明是她的法器感受到了比她更為強悍的力量,才會讓她有這樣的感覺。

夏安淺想起了那天水蘇帶她去那個有結界的洞穴時,她留在那個地方的離恨鏡。她想了想,猶豫着是不是要進去房中去看看離恨鏡裏的情況。夏安淺的離恨鏡,據說等她能力比較強的時候,可以利用離恨鏡回溯鏡子所在地方曾經發生過的事,但她如今能力有限,只能實時窺視。

可她才轉身,就看到了黑無常和他肩膀上的小安風。

黑無常一雙狹長的眼睛放在她身上,似笑非笑的神色,讓人感覺十分微妙。

夏安淺迎着黑無常的視線,心裏“咯噔”了一下,可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淺笑着說道:“大人怎麽過來了?也不打聲招呼。”

黑無常長眉微微一揚,沒有回答夏安淺的話,他将肩膀上的安風抱下來,跟他說道:“去跟勁風玩。”

正在水母上的勁風聽到鬼使大人的話,差點從水母上滑了下來,他剛才還在想着鬼使大人來了真好,有鬼使大人陪着安風玩,他可算是可以清靜幾天了。誰知道心裏才感激着呢,鬼使大人又将安風丢了過來。

安風正好看到勁風坐在水母上玩,眼前一亮,就朝勁風撲了過去。

勁風:“哎呀,安風,你悠着點!”

黑無常往前走了兩步,俯首看着夏安淺。

夏安淺被他看得心裏有些發憷,皺了皺眉頭,輕嘆一聲,說道:“大人,您這麽看着我,會吓到我的。”

黑無常聽到的話,好似是聽到了什麽天荒奇談一般笑了起來,“會吓到你?你膽子那麽小?”

夏安淺:“可不是麽?這尤其是見着了大人,那更是膽小如鼠了。”

黑無常望着她,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夏安淺卻不想跟黑無常打哈哈,她心裏總覺得發生了什麽事情,白秋練是她帶到海底來的,這中間可不要出了岔子才好。

她想起上次黑無常提醒她鳍豚一族和西海龍君之間的恩怨,或許,黑無常已經知道些什麽了,不然怎麽會那麽巧,就在這個時候來找她呢?

“大人。”

夏安淺迎着黑無常的目光,輕聲說道:“我總覺得這海底,好像出事了。”

黑無常:“嗯,怎麽說?”

夏安淺将自己的想法跟黑無常說了,她倒也沒有隐瞞白秋練的行蹤,“因為我不能幫她在海底裏找她的母親,所以就将障目珠借給她用了,她好像正在去什麽地方。”

夏安淺回想着自己剛才所看到的景象:幽暗的小道,前方隐隐約約的光亮,少女跌跌撞撞要往那光亮所在的地方走去。

白秋練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麽東西。

黑無常側頭,看着夏安淺。

夏安淺眨了眨眼,跟黑無常解釋說道,“這事情我絕對沒插手,勁風确實希望我們可以幫白秋練,說幫了她也算是在修功德,但我修功德也不可能修到西海龍君的頭上。”

黑無常雙手環胸,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哦”了一聲。

夏安淺被他的那聲“哦”弄得莫名有些頭皮發麻,她又說:“我不能幫她,但借個障目珠給她用幾天,也不過分吧。”

黑無常:“你将障目珠借給她倒是不過分,若是她仗着身上有障目珠,惹出了什麽麻煩,那你可就脫不了幹系。”

夏安淺:“這個我當然是明白的,她道行并不高,即使身上有障目珠,不過是隐匿了身上的氣息,但她能在西海底惹出什麽麻煩來?”

西海龍君和鳍豚一族的那些個破事兒,她如果不是在這裏遇見了黑無常,還什麽都不知道呢。什麽都不知情的勁風,當然會覺得是西海龍君仗勢欺人,為了幫兒子水蘇娶媳婦而不擇手段。夏安淺在聽了黑無常說起那兩千年前的事情之後,也沒打算插手這事情,将障目珠借給了白秋練,不過也是出于同情。

雖然她也說了讓白秋練在西海龍君壽辰之前回來,但即使白秋練不回來,障目珠是她的法器,時間一到,她是肯定能召回的。白秋練想要在西海龍宮裏折騰個天翻地覆,也得要看她本事到不到家。顯然在夏安淺看來,白秋練的本事離到家還有十分八千裏。

黑無常看着夏安淺的模樣,沒有說話。對于夏安淺的話,他是比較認同的,白秋練那個小鳍豚精,道行确實不夠看。而且她一直以為母親被西海龍君捉到西海來,是因為她不願意當西海太子妃的緣故,因此一心想到海底來尋找母親的消息,也并沒什麽過錯。

只是,黑無常想起日前西海龍君跟他提過的血祭之事,眉峰忍不住糾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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