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鄭阿姨的兒子摔破了頭,進了醫院,二十多年沒請過假的鄭阿姨頭一次請假,她得過去照顧兒子三天,尤銘給她批假以後,她說盡好話的走了。

她需要這個工作,一旦失去,整個家庭都會崩塌。

一個只知道找妻子要錢的丈夫,一個還沒有工作和收入的兒子,娘家的父母兄弟,需要供養的公公婆婆,重重地壓在這個中年女人的身上,不給她任何一個喘息的空檔和機會。

而她也只能背負着這些重擔活下去,至于值不值得,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尤家現在只剩下尤銘一個人了,如果算上鬼的話,那就是兩個。

這是尤銘頭一次獨自一人在家,他拉開家裏所有的窗簾,讓陽光直射進來,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從書架上拿了一本書。

尤爸爸自诩是個文化人,不承認是暴發戶,總買許多書回來,但他只是買,不看。

後來買書就成了他的習慣,他買書買兩種,一種就看着就很有年代感的,古董類型的,他等着這些書升值,到時候有收藏家出高價來買,一種是裝幀的非常漂亮,一看就高大上,各種工藝往上堆的書。

反正無論是哪種,他只負責買,不負責看。

尤媽媽不知道說了多少回,家裏都快沒地方放書了,尤爸爸依舊死性不改。

按他的話說就是:“我這是好學,你不鼓勵我,你還批評我,周同志,你這是思想覺悟有問題。”

後來尤媽媽索性就不說了,但是不幫尤爸爸整理,也不讓阿姨幫忙,尤爸爸發現家裏确實沒地方堆,也沒時間去清理灰塵,迫于無奈放棄了這個高雅的愛好。

但家裏的書沒賣也沒扔,只有尤銘會看。

尤銘現在拿在手裏的,就是一本看起來“年代久遠”的古董書,麻繩裝幀,看上去古樸老舊,封皮是靛藍色,裏面的紙因歲月泛黃,保存的并不算好,可能再要不了幾年這紙就碎了。

上面的文字全是繁體字,封面上寫着《方術》,只有這兩個字,再沒有其他的,沒有作者,也沒有出版社,很像是地攤文學。

但地攤文學對尤銘來說也是有趣的,他坐在落地窗邊,陽光落了他滿身。

Advertisement

豎排繁體,對尤銘來說閱讀并不算簡單,他已經習慣了橫排簡體的閱讀方式,一開始他看得很慢,每一個字都要看的認真仔細。

書裏寫了很多東西,可沒有任何介紹。

不介紹“方術”是什麽,但詳細書寫了甲骨蔔,筮蔔以及厭勝等等,并且還有配圖,文字全由毛筆書寫,字體端正,下筆有力,繪圖清晰。

因為是文言文,表達方式十分簡潔,尤銘一邊在腦子裏把繁體轉成簡體,一邊還要翻譯文言文,然後再用自己熟悉的簡體字和大白話記在自己的筆記本上。

等尤銘看完前幾篇關于甲骨蔔和筮蔔的文章後,他合上書,卻忽然發現天已經黑了。

他幾乎是全身心投入在書裏,竟然沒有感覺到時間的流逝,這是他上大學寫論文的時候才有的經歷。

鄭阿姨不在,尤媽媽打來電話說他們明天才回來。

尤銘把鄭阿姨做好的飯菜熱了熱,吃完飯後洗好碗筷,收拾了廚房,換上運動衫,準備在小區內跑跑步。

以前他看見晨跑或晚跑的人,總是有些羨慕。

在平常人眼裏覺得普通或麻煩的事,在他看來都是珍貴的。

就在他準備出門的時候,放在櫃子上的手機懸浮起來,機械男音在室內響起。

“學了方術,你就不是世俗人了。”

尤銘莫名:“我只是看書,沒準備學,而且這個應該也不是看書就能學會的吧?”

方術是從巫術演化來的,但跟巫術也有區別,方術也有其科學的一面,有醫學,有植物藥物分辨,也有八卦占蔔,是古代文化和科技的大雜燴,從商周時代起就有,但在現代屬于“邊緣文化”。

只有學者會研究方術。

而真正的修習者,尤銘甚至都懷疑早就沒有了。

更多的是吃香的風水師和神棍。

風水只是方術的一個小分支,真正精通方術的人,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是全才。

而且這還不是靠努力就能學會的東西,沒有天賦的人終其一生可能都踏不進它的門檻。

“你已經會了。”

尤銘一愣,笑道:“我沒有。”

“跟你承認與否沒有關系。”

尤銘:“我還是更願意當一個世俗人,每天吃吃喝喝,賺錢養家,生活會更簡單。”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理論知識學習就能懂,但實施和理論明顯是兩碼事。

“你學了,就能看到我。”

尤銘站在大門口,他還穿着拖鞋,此時他已經看不見江予安了,畢竟露水只有一小瓶,需要省着點用,他問道:“你希望我學?”

“你的身體,離開我,就會回到以前。”

尤銘垂下眼眸:“在你身邊我才能一直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機械男音:“對。”

“你會離開我?”尤銘忽然問道。

機械男音沒有感情:“如果我需要長時間修養。”

尤銘明白了什麽:“書也是你放在書架上的?”

江予安沒有否認,他默認了。

尤銘不想變回以前的樣子,他像等待腐爛的枯骨一樣終日躺在床上,讀書的時候也只能住在學校附近距離醫院最近的小區裏,多數時間都是在自學,然後去參加考試。

他呼出的每一口氣,裏面都充滿了死亡的氣息。

如果他沒有成為過正常人,或許他覺得那樣的日子也沒什麽。

但他現在已經是正常人了,他能走在陽光下,能跑步,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尤銘:“我會去買龜甲和蓍草。”

“如果我學會了,我有什麽能為你做的嗎?”

江予安沒回答。

尤銘笑道:“等我學會了,估計就知道能為你做什麽。”

他走出了家門,在徐徐晚風下跑步,小區有池塘花園,占地面積很大,這樣一個高檔的別墅小區,雖說裏頭住着的是跟尤家差不多的暴發戶,但不管是修建還是綠化,都是很高的水準,設計的時候請的還是中外建築師跟園林設計師一起合作。

搬到這裏這麽多年,尤銘也是第一次有閑心觀察和欣賞。

小區裏夜跑的人不少,晨跑起不了床,白天又有事,大多都是選在晚上跑步,不過跑步的一般都是老年人,畢竟中年人和年輕人都更願意去健身房。

尤銘一出現,老頭老太太們就被他吸引了目光。

他坐在那休息,就有爺爺奶奶湊過來問他。

“小夥子,你多大了?住哪邊的?以前怎麽沒見過你?”

“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的話我給你介紹一個,我孫女,長得漂亮,現在在自家公司當總監,以後……”

尤銘哭笑不得,謝絕了他們的好意。

做長輩的總是為兒女的終身大事操碎了心,雖然兒女們并不一定想在這個時候有一個伴侶。

就在尤銘挨個拒絕的時候,餘光卻看到旁邊一個老太太正對着池塘喃喃自語,池塘不淺,畢竟這個池塘有完整的生态系統,所以邊緣上都安裝了護欄,不管是大人還是孩子,只要不故意攀爬,就絕對不會摔下去。

看到尤銘的目光。

旁邊的老太太小聲說:“她神經有問題。”

老太太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他兒子和媳婦對她挺好的,她就住我家隔壁,我在院子裏能聽到她每晚都要跟媳婦吵架,說她東西被媳婦偷了,還說兒子不要她了,有時候還要念死去老頭的名字。”

“見誰說話都颠三倒四,還說個不停。”老太太翻了個白眼,“這種老太婆,我一點都不喜歡,我雖然老了,但我肯定不會變成這種。”

但尤銘卻覺得那位老太太的狀況不太對。

她的腦袋像小雞啄米一樣不停的上下晃動,嘴巴張合的速度很快,雙眼無神,而且眼白比普通人更多,看上去很像白內障。

她的手抓在護欄上,就在尤銘看着她的時候,她忽然轉頭,眼睛竟然已經完全變成了白色。

沒有瞳孔。

尤銘下意識站起來,把旁邊的老太太吓了一跳。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直覺告訴他,護欄邊的老太太有問題。

果然,在看了他一眼後,護欄邊的老太開始攀爬護欄,明明七八十歲的人了,卻爬出了年輕人才有的矯健身姿,只差那麽一點,她的腿就能跨過護欄了。

尤銘幾乎沒有思考,他沖了過去,一把抓住了老太的胳膊,用力把她扯向自己。

也是這個時候,老頭老太太們才發現老太幾乎快要坐在護欄上了。

“她這麽要幹什麽?”

“她要自殺嗎?”

“快報警!”

老太被尤銘拉下來,撲倒在尤銘身上,尤銘看着她,她那雙白色的眼睛也看着尤銘。

尤銘想到了書上寫的——

“人有三魂六魄,魂魄離體,必死無疑,魂魄稍離,疾病橫生,精神不濟,狀若瘋癡。”

她不是老年癡呆,她是失魂。

作者有話要說:筮(shi)蔔,蓍(shi)草。小銘自己也會慢慢變成大佬的,麽麽噠關于方術,參考的資料是《中國方術史話》以及為了避免糾紛,七七寫的方術是跟教派無關的,沒有道教和佛教,各自有各自的體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