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尤銘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深海之中,他舒展着身體,這種感覺很舒服,他不想上浮,只想無盡下沉。

他失去了聽覺和視覺,也失去了嗅覺,但感知能力猶存,他的每一寸皮膚都能感受到海水帶來的極盡溫柔的包裹,他随着浪潮起伏,任由海浪将他帶到更深的海域中去。

“轉院吧。”尤爸爸低着頭,他的眼眶通紅,卻已經流不出一滴淚了,他經歷了三天的折磨,度日如年,淚水已經流幹了,這三天他加在一起,沒有睡夠五個小時。

他們夫妻倆放下了手頭所有的事,日夜都陪在兒子身邊。

尤爸爸對妻子說:“你陪着小銘轉院去國外,我留在國內,把廠子和房子賣了就過來找你們。”

尤媽媽憔悴的像是老了十歲,她點點頭。

江父則是被尤爸爸吓住了:“親家,你把廠房都賣了,病治好了以後怎麽辦?”

這幾乎就是孤注一擲,用所有財産去賭那不明确的一線生機。

尤爸爸抹了把臉,朝江父露出一個難看至極的笑容:“只要人在,錢就還能掙。”

誰也不敢提醒他,這種病至今沒有一例醫治成功的。

器官過早衰竭,如果只是一個器官還能換,但全身的器官一個個換,根本來不及,要是一起換,排斥反應也能要命。

對尤家父母而言,尤銘就是他們的命。

江母拉了拉丈夫的衣擺,她的予安當年要是能治,她就是傾家蕩産也要治,就算明知治不好,也會去嘗試。

尤爸爸請人幫忙聯系了醫生推薦的國外醫院,忙着去處理廠子和房子的事。

尤媽媽則是在醫院陪着尤銘。

她的兒子現在像具屍體一樣躺在床上,呼吸微弱,一直沒有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她坐在床邊,拉着尤銘的手,緊緊地握着,好像這樣就能留住自己的孩子。

Advertisement

江母安慰道:“一定不會有事的,小銘之前的情況很好,說不定這只是暫時複發……”

尤媽媽木呆呆地說:“江姐,你不知道,小銘從小身體就不好,有什麽病痛,他為了不讓我們擔心,從來都是自己忍着。”

“都怪我。”尤媽媽低泣道,“我懷他的時候我和他爸正在創業,生他的前一天我還在工廠裏,那時候不像現在,工廠裏很多粉塵,我就抱着僥幸心理。”

“沒辦法,那時候我和他爸窮的只能住平板房,能吃一頓泡面都算改善生活了。”

“生他前一天,幾個妯娌來找我要錢,我脾氣大,沒忍住起了糾紛,被送去醫院,小銘就早産了。”尤媽媽茫然地看着江母,“這麽多年,我一想到這個,就覺得對不起小銘。”

“我要是不那麽想要掙錢,不跟妯娌起糾紛,他就不會從生下來就受苦。”

江母看着尤媽媽,千言萬語,最後只能化作一聲嘆息。

這世上陰差陽錯的事情太多,但沒人有再來一次的機會。

尤媽媽吸吸鼻子,強打精神地說:“我都想好了,要是小銘這次出了事,我跟老尤就把錢全捐了,找個安靜的地方修個小樓,種種地,也能活下去。”

昏迷中的尤銘不知道自己的家已經亂成了一片。

尤爸爸迅速的找熟人賣了廠子和房子,他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去和別人談價錢了,對方看出他急迫的态度,當然是把價錢一壓再壓,工人的工資他也結清了,幾個老臣多發了幾個月的工資,還租了個倉庫,把一些賣不出去的家具和私人物品存放起來,等着以後回國還能繼續用。

他已經用了最快的速度,在尤銘被送出國之前把錢拿到了手。

他們一分鐘都不想耽擱,當夜就要出國。

“心髒停跳了!”在醫生護士的腳步聲中,急匆匆趕到醫院的尤爸爸只聽見了這一句話。

他膝蓋一軟,跪在了病房門口,看着兒子被推走。

尤銘躺在手術臺上,醫生此時只能用除顫器。

如果直流電擊複律不能重啓尤銘的心跳,那剛剛他心髒停跳的時間,就是他宣告死亡的時間。

尤爸爸和尤媽媽互相攙扶着,這一刻他們就如同兩個站不穩的老人,他們的臉上全是疲态,眼神中充滿了恐懼。

此時此刻,任何話語都不能安慰他們。

手術還在進行中,他們高度緊張的神經就永遠不會放松。

一次又一次的電擊。

心跳沒有恢複。

醫生緊抿着唇:“再來一次。”

手術室沒人說話,醫生和護士不知道從死神的手中救下了多少人,也不知道在這張手術臺上送走了多少人。

最後一次點擊,就在護士要宣告死亡時間的時候,心電監視器終于有了弧度。

——救回來了。

手術室裏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雖然他們見慣了生死,但還是希望病人都能活下來。

深海中的尤銘看見了一絲亮光,那光芒的範圍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刺眼,尤銘發現自己的視覺回來了,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他就被拉出了這片海洋。

“小銘?”

“小銘,你能睜開眼嗎?”

“快看看媽媽……”

尤媽媽和尤爸爸的聲音就在尤銘耳邊。

尤銘的手指動了動,尤媽媽捂着嘴,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哭出來。

“別怕,別怕,爸已經請國外的專家團隊過來了,咱們不用自己過去。”尤爸爸安撫着兒子,雖然他這話更像是在安撫自己。

尤銘想說家裏沒那麽多錢,但是數次張嘴,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只能聽父母反複說着那幾句話,反複讓他不要擔心。

尤銘躺在床上,絕望的想,他從生下來就是父母的債,父母操了一輩子心,自己好不容活到現在,結果到了最後還要掏空家裏所有的財産。

他也想要健康的身體,像普通人一樣過日子,但命運從來不給人選擇的機會。

尤銘在清醒和渾噩間來回反複,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

他知道國外的專家團隊已經過來了,也知道尤爸爸出錢買了更先進的設備。

但他還是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

他唯一的願望,就是在死前能夠跟父母說說話。

能夠安靜的跟他們做最後的道別。

尤爸爸和媽媽都不會英語,跟外國專家交流只能依靠翻譯。

錢像水一樣流出去,尤爸爸還借了不少錢。

但是能借到的錢非常有限,江父江母拿了一大筆,但也只是杯水車薪。

山窮水盡了,尤爸爸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兒子,有那麽一瞬間,他希望如果兒子沒了,他也一起沒了最好。

尤銘在一個深夜醒了過來,他不知道這次距離他上次清醒過去了多久,但他的手腳無力,睜眼的瞬間就開始暈眩,icu病房禁止家屬陪護,病房裏很安靜,尤銘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他轉頭看着窗外,透過透明的玻璃窗,尤銘能看到醫院種植的海棠樹。

他深吸一口氣,想下床去開窗,但根本沒力氣坐起來。

護士從門外走進來,幫着尤銘把床搖起來,溫聲細語地對尤銘說:“現在你的情況已經比之前好多了,你自己也不要急。”

尤銘艱難地點頭。

護士在确認了尤銘沒有別的問題以後,看着尤銘的眼神問道:“你想獨處會兒?”

尤銘再次點頭,護士輕聲說:“我就在外面,你要是有什麽需要的,就按一下手邊的鈴。”

護士走出病房,去旁邊接了杯水,同事正好能喘口氣休息一下,站在她旁邊問:“你那邊的情況怎麽樣?那麽年輕,長得那麽帥,要是走了多可惜。”

護士喝了口水:“說不準,不過他家裏花了大價錢請了專家,買了最新的進口儀器,我見過不少一生病,家裏看着只花錢人沒好的就不治了的,他們家簡直不把錢當錢,要是人救不回來,當父母的以後怎麽辦?”

同事嘆了口氣:“生死有命。”

尤銘叫來了護士,讓她幫自己拿紙筆,他要趁着自己還能動,把想告訴父母的話寫下來。

護士在旁邊守着,就怕尤銘太累,要是再暈厥過去,她得第一時間找人。

尤銘強撐着精神,在紙上一筆一劃的寫下自己想對父母說的話。

從小時候寫到現在,尤銘的視線慢慢模糊,他握着筆的手送了,全身的力氣也卸了。

他知道這一次他閉上眼睛,就再也睜不開了。

尤銘閉上眼睛,安靜的等着死亡。

護士:“尤先生,尤先生?”

她急忙轉身,要出門叫人。

就在她打開病房門的時候,一雙骨節分明有力的手放在了門框上,穿着黑色風衣的男人比她高了一個頭不止,護士有瞬間失神,這個男人有一雙如黑夜般幽暗的瞳孔,沒有一絲雜色。

“先生,您不能進去,這裏是icu。”護士反應過來,“病人現在情況很不好,我要去叫醫生,請您讓開。”

她想推開擋着門的男人,但她的力氣在對方面前如同想要撼動大象的螞蟻。

護士左右為難,她不明白護工怎麽會把人放進來,現在只能先去找醫生。

但是又怕這人要害尤銘,到時候醫院和她都逃不了責任。

男人沒有把她看在眼裏,擡手的功夫就走進了病房,護士一跺腳,咬着牙,朝值班醫生的辦公室跑去。

她帶着醫生和護士跑到病房門口,看到的就是那個高大俊美的男人俯身,馬上就要吻上尤銘的嘴唇。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