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得知季淮也願意繼續和她同桌, 宋莎莎心裏美滋滋的, 下了晚自習就給班主任王老師打電話, 說明請求。

王老師微微沉吟了一會兒, 然後便同意了。

宋莎莎很開心，到操場上瘋跑了兩圈，減肥完畢，然後返回宿舍。

一進宿舍門，只見尹甜、夏紫還有江文曉紮堆在一起，正在看什麽東西。

看到她回來了，尹甜連忙招手：“傻傻！快來看, 這個是不是宋老師？”

“什麽呀？”宋莎莎走過去，探頭一看，只見尹甜手機屏幕上是一張照片：西裝筆挺的宋小叔和一襲雪白紗裙的小嬸嬸正漫步在沙灘上，手拉着手，笑得一臉燦爛。

夏紫道：“我敢肯定，這絕對是宋老師！傻傻，你不是說你小叔快要結婚了嗎？”

“對啊，那就是他呀, 旁邊那位是我未來小嬸嬸，他們寒假去三亞拍婚紗照了。”宋莎莎好奇道, “甜甜，你從哪兒弄來的這張照片？我小叔的婚紗照, 連我都還沒見過呢，說是影樓還要後期制作, 要下個月才能拿到成片。”

“這不是婚紗照，就是個偷拍。”尹甜道，“你沒看手機嗎？有個同學匿名說他假期裏去三亞旅游，好像碰到宋老師在拍婚紗照。大家都不信，那同學就發了他拍的這張照片，現在已經在學生群裏傳瘋了！”

宋莎莎聞言，連忙去翻找她的手機，打開已經被她屏蔽的學生群。果然看到大家都在讨論，那張照片到底是不是宋老師？宋老師是不是真的快要結婚了？

看着下面那一排排“心碎”的表情，還有很多女同學紛紛表示不相信，“宋老師一定還單身”的句子刷滿屏，宋莎莎看得哭笑不得。

感覺這消息若是傳歪了，似乎不太好，于是宋莎莎給她小叔打電話，問問宋老師的意思，能不能公開他的婚訊？

宋小叔表示可以，于是宋莎莎便在學生群裏發了一條：親愛的同學們，我們敬愛的宋老師很快就要結婚了，讓我們一起祝福他吧！[撒花][撒花][撒花]

學生群裏安靜了幾秒鐘，然後便炸了。學生們不再開玩笑，紛紛發出真心的祝福，熱烈祝賀宋老師新婚快樂，早生貴子。

宋莎莎截圖同學們的祝福，在微信上發給宋小叔。

宋小叔回了一句：很感動，幫我謝謝同學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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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莎莎又截圖發到學生群裏，“不用謝”三個字又刷滿屏。

第二天，宋老師即将結婚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學校，大家熱熱鬧鬧地議論了好一陣子。

新學期的座位調整以後，宋莎莎和季淮依舊是同桌，只是他們從中間右排挪到了最南排。季淮坐在裏面靠窗，宋莎莎坐在外側，靠近走廊。

搬完桌椅，收拾好東西以後，同學們和新同桌嘀嘀咕咕地說着話，然後在晚自習鈴聲響起的時候，漸漸安靜下來。各自适應着自己的新環境，又開始新一學期的奮鬥。

比起別的同學那麽緊張的學習節奏，宋莎莎就要輕松多了。因為已經确定高二轉藝術生，她的文化課自然選擇更有優勢的文科，以後就可以徹底告別物理化學了。

一想到這個，她就忍不住開心。

新學期剛上了一周，作業都沒什麽難度，宋莎莎很快便做完了。瞅瞅四下沒人注意，老師大概也不會來，她便悄悄從書包裏摸出一本漫畫書，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自習下課以後，季淮見她還在那裏看得入迷，擡手敲敲她的桌子。

宋莎莎扭頭看他一眼：“幹嗎？”

“上學期考了23名，這學期準備考53名？”季淮看着她桌上的漫畫書，涼涼道，“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懶？”

宋莎莎連忙把漫畫書阖上，讪讪地笑：“我這不是勞逸結合嘛。”

“你高二準備轉文科？”

“是呀，我們藝術生才不需要學物理化學呢！”

瞧着她那忍不住得意的小模樣，季淮忍不住想笑，問她：“想不想吃果凍？”

“想啊。”宋莎莎問道，“怎麽了？”

“閉上眼。”

“你要變魔術嗎？”宋莎莎立馬閉上眼睛，猜到他可能會給自己果凍，一時間還挺期待的。

看着她雪白的肌膚柔嫩光潔，長長的睫毛像鴉羽般細密卷翹，翹挺的小鼻子俊秀可愛，下面是淡紅色的櫻桃小口，微微張開着……好像一只翹首等待他哺育的小雛鳥。

喉結上下滾動了一圈，季淮一時間沒說話。

宋莎莎等了一會兒，沒有動靜，忍不住悄悄睜開一條縫，問道：“好了嗎？”

看到桌上并沒有出現她所預想的果凍，她頓時睜大眼睛，詫異道：“我的果凍呢？”

季淮壓低聲音，問道：“想要嗎？”

“想要啊。”宋莎莎半開玩笑似的哼聲道，“你不是說要慢慢還嗎，還欠我99個果凍，你該不會是想要賴賬吧？”

“我不賴賬。”季淮垂眸看着她，眼底蘊着笑意，“下了晚自習，和我去操場吧，我有話對你說。”

“說什麽？”宋莎莎有些奇怪，“在這兒不能說嗎？”

“不能。”

“可我下了晚自習還要去跑步呢。”

季淮道：“那我等你跑完。”

“那好吧。”宋莎莎點點頭，總覺得他今晚很奇怪。

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麽？什麽話不能在這裏說，非要到操場去？難道是要和她告別？

因為寒假裏聽媽媽說過，季淮他爸在渝北的項目大概在今年就要完工了，到時候季淮恐怕就會離開海城，回去京市讀書。

宋莎莎剛得知那個消息的時候，心裏很難過，她一點都不希望季淮離開這裏，可是她又沒有任何理由阻攔。畢竟京市是首都，更富饒，更繁華，教學質量也更好。季淮回京市讀書，肯定比留在這裏要好很多。

只是這件事，季淮一天不提，她就假裝不知道。好像不提起，他就不會走了一樣。

第二節晚自習，宋莎莎上得心事重重的，攤開書本預習功課，可她看了半天，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她一點都不想和季淮去什麽操場，不想聽他說話，她怕聽到說他要走。

然而不管她怎樣抗拒，短短的一節晚自習很快就過去了。放學鈴聲裏，宋莎莎在季淮的目光注視下，手忙腳亂地收拾起書包，逃跑似的走了。

季淮看得有些好笑，怎麽這小姑娘看起來有點抗拒他呀？躲他跟躲惡狼似的？

從教學樓出來，宋莎莎把自己的書包塞給夏紫，讓她帶回宿舍，自己還要去操場跑步。

“還跑呀？我看你都瘦了好幾圈了。”夏紫道，“不用再跑了吧？”

宋莎莎搖搖頭：“不行啊，舞蹈老師還是說我胖了，需要再瘦一點才行。”

轉身往操場那邊走，半路上感覺到手機在兜裏振動，難道是季淮等不及了？

宋莎莎摸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號碼。

她奇怪地皺皺眉，把電話接起來。

電話裏有種風吹的呼呼的聲音，然後她聽到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說道：“宋莎莎，我是章繼豔。”

想起章繼豔是誰，宋莎莎頓時心頭一窒，臉色也漸漸冷了下來：“你給我打電話幹什麽？”

“我現在在文體樓頂層，天文臺這邊。”章繼豔的聲音有些沙啞，“我給你五分鐘時間，你現在就過來。”

“我過去幹什麽？”宋莎莎冷笑，“抱歉，我沒空。”

“你不過來？”章繼豔笑得比她更冷，“那我就要從這裏跳下去了？三十多米高，跳下去肯定死了，那絕對是個大新聞。不知道你那個當校長的爺爺，會不會被革職查辦？”

宋莎莎頓時變了臉色，急聲道：“你想幹什麽？！你可千萬別胡來！”

“現在是晚上九點三十五分，我等你到九點四十。你不來，我就跳下去。”章繼豔說完就挂了電話。

宋莎莎頓時就懵了，孤零零一個人站在校園主幹道邊上，心慌意亂的，感覺整個頭皮都快要炸開了。

來不及細想，她轉身飛快地向文體樓跑去。沖進大門，結果晚上電梯不運行，她只好拉開消防通道門，順着樓梯一口氣爬到頂樓。

整個胸腔因為急速運動而火燒火燎得難受，宋莎莎來不及喘勻呼吸，快步在樓頂上尋找着。轉過那個天文臺的大圓球，她終于看到一個藍白校服的女生正站在圍欄臺階上，低頭望着下方，看身形應該就是章繼豔。

人還在，心頭一塊大石終于落地了。

“章繼豔。”宋莎莎輕輕叫了她一聲，沒敢再往前走。此時此刻，不管她以前怎樣讨厭這個女生，現在都不在意了，她只希望章繼豔能好好的，安安全全地跟她下去。

回頭看了她一眼，章繼豔慢慢轉過身來，依舊站在圍欄臺階上。陰影裏，看不清她的臉上是什麽表情。

這屋頂上的女兒牆，下方有半米高的臺階，上面是一米高的圍欄。平常學生們在屋頂上走動是沒有事的，但是站在那個圍欄臺階上卻很危險，一不小心就容易翻下去。

“你叫我來，是有什麽事嗎？”宋莎莎心下緊張，努力放松語氣，手心裏卻還是冒出很多冷汗。她小心翼翼道，“站在那上面太危險了，你先下來吧，先把事情說清楚，好嗎？”

章繼豔默默盯着她打量，半晌，恹恹道：“我有事要問你。”

“什麽事，你問吧。”宋莎莎說着，輕輕往前走了一小步，嘗試着向她靠近過去。不管怎麽樣，先把她拉下來再說。

“宋老師……”章繼豔問道，“他真的要結婚了？”

陡然間想起夏紫說過，章繼豔在課上偷拍她小叔的照片，猜測也許是她暗自喜歡她小叔；所以後來章繼豔才會誤會她和她小叔的關系，并且那麽生氣。如果這個猜測是真的，章繼豔當真暗戀她小叔，所以在聽說她小叔即将結婚以後，章繼豔受了刺激，難過得想跳樓？

宋莎莎被自己這個想法驚出一身冷汗。

見她半天不說話，章繼豔使勁一拍欄杆，蠻戾地吼道：“我問你話呢！宋老師是不是真的要結婚了？！”

“是啊，是真的……”宋莎莎有些無力地看着她，心裏忍不住湧起一絲同情。

章繼豔眼圈頓時就紅了，雙肩止不住地顫抖起來，慢慢垂下頭哽咽着，整個人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打擊。

宋莎莎趁她不注意，連忙又走前幾步，靠近到稍微探身就能抓到她的距離。

“那個女人是誰啊？……長得很漂亮嗎？”章繼豔一邊抽泣着，一邊沙啞着嗓子，滿腔壓抑地問道，“她是幹什麽的？宋老師和她是怎麽認識的，為什麽突然就要結婚了？宋老師……喜歡她嗎？”

“宋老師，他今年過了年，已經虛歲三十歲了。他以前上學的時候是個學霸，滿腦子裏都是學習，從沒交過女朋友。後來研究生畢業工作了，他又在職考了博士，一邊努力工作，當好一名老師；一邊刻苦學習，最後成功拿到了哈工大的博士學位。他一直都很刻苦，很努力，很上進…………”

宋莎莎輕聲慢語地講着一些關于她小叔的事，一邊悄悄靠近過去，然後趁着章繼豔一個不注意，猛地伸手抱住她的腰，使勁向下拖拽她。

章繼豔一驚之下，連忙掙紮，然而不管她怎樣踢打，宋莎莎都緊緊地抱住她，不肯撒手。

“你松手！你快滾開！”章繼豔壓低聲音嘶吼道，“你再不松手，我就拖你一起下去！”

“我就不松手！”宋莎莎兩腳盤在牆根下，使勁向下拖拽她，一邊急聲道，“到底有什麽過不去的，值得你去跳樓？宋彥成到底有什麽好，值得你搭上一條命？他結婚你就不活了？你就這麽點出息？！”

“關你屁事！快滾開！”

“我就不！”

“滾滾滾！你給我滾！”

“我就不！”

掙紮間，宋莎莎手上抓着的手機被章繼豔一巴掌打落，從欄杆空裏掉了下去，過了一會兒，便聽到“嘩啦”一聲撞地的脆響。

章繼豔愣了一下，宋莎莎趁機猛力一拉，終于把她從臺階上面拽落下來。

嘭的一聲悶響，兩人跌落到樓板上，宋莎莎顧不上撞得生疼的肩膀，連忙一個翻身，重重壓到章繼豔身上，生怕她再爬起來。

結果是她多慮了。

章繼豔默默躺在那裏，兩眼空洞洞地望着夜空，好像突然間失去了所有的生氣一般，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宋莎莎看着有些害怕，輕輕叫了她幾聲：“章繼豔……你怎麽了？”

過了很久，久到宋莎莎以為她不會再說話的時候，章繼豔沙啞着嗓子，淡聲道：“我不是因為宋老師結婚，才想跳樓的。是因為我懷孕了。”

宋莎莎呆愣在那裏，半晌沒說出話來。

“離開一班以後，我去了十二班，你可能不知道，也可能根本就不在意。”章繼豔淡淡道，“我的學習成績，在一班的時候，是全班第七名，比你好多了。去了十二班以後，這次期末考試，我考了十二班裏的第39名，在全年級已經排不上號了……為什麽呢？因為我心裏有怨氣，沒再好好學習。整天跟着十二班那群人渣一起混日子。”

“有一天，我跟他們去酒吧玩，遇到很多社會上的小痞子，喝了很多酒。第二天醒來，我在一個很破爛的小旅館裏，沒有監控，入住也不需要登記身份證的那種。”章繼豔無聲地笑了一下，“你知道我發現自己懷孕那一刻，有多絕望嗎？”

宋莎莎紅着眼睛，不停地搖頭。這一切太可怕了，她不敢相信是真的。

“我買了十根早孕試紙，每一根都是兩道杠，沒跑了。”章繼豔自嘲地笑，一行眼淚從眼窩裏淌出來，“我爹媽都是在鄉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送我來城裏上一中那天，你不知道他們有多高興。我從一班調到十二班的事，還沒跟他們說呢，我怕他們生氣。”

“懷孕的事，我就更不敢說了，我爹肯定會打死我。”眼淚越淌越多，章繼豔卻恍然未覺，“我在網上查過，做流産手術，大概需要兩千塊錢。我每個月的生活費500，攢四個月就夠了。可是等四個月以後，再去醫院流産就需要引産證明，需要孩子的父親簽字。可我他媽，連這肚子裏是誰的種都不知道。”

“你別說了！”宋莎莎抱住她，眼淚掉了下來，“我和你去醫院！我有錢！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章繼豔推開她的手，自嘲地笑：“我今天叫你來，不是想要博取同情的，只是有些話想跟你說清楚。”

“宋莎莎，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是特別恨你的。因為你，我被趕出一班；因為你，我現在淪落到這種地步。我每天都要在心裏罵你千千萬萬遍……可是罵完了，我又特別特別羨慕你。網上有個段子，說是條條大路通羅馬，可是有人出生在羅馬。宋莎莎，你就是那個出生在羅馬的人。”

曲起一條腿，章繼豔擡起兩手枕到腦後，擡眼看着夜空裏的星星：“我每天早晨睜開眼想你，晚上睡了夢裏都是你。我覺得你好像是上帝的寵兒，似乎這整個世界都在善待你。我努力地想要找出你的一個缺點，我找了很久，可是最終卻發現，你真的沒做錯什麽。我走到這一步，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你。”

“你放心，我不會在這裏跳樓的，不會給你爺爺惹麻煩。”章繼豔默默道，“我就算死，也會死得遠遠的，不會拖累任何人。”

“你死了，你父母怎麽辦？”宋莎莎紅着淚眼，啞聲道，“他們面朝黃土背朝天地把你養到這麽大，就白養了？？”

章繼豔一下被戳到痛處，抿住嘴角，不說話了。

“被狗咬了，那又不是你的錯，為什麽要為了一條狗，放棄自己的生命？”宋莎莎握住她的手，咬牙道，“被狗咬的爛肉，我們刮掉，蓋上藥粉，包上繃帶，血就可以止住了。總有一天，這個傷疤會長好，不會留下任何痕跡。我向你保證，除了你和我，絕不會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明天是周六，我帶你去外地的醫院。你答應我，等回來以後，好好學習。”

兩手止不住顫抖起來，章繼豔緊緊咬住嘴唇，擡起胳膊擋住眼睛，蜷曲起身體，痛苦又壓抑地啜泣着。

漫天璀璨的星河下，開滿櫻花的操場邊，季淮默默站在那裏。

看着操場上最後一個人影從門口離開，他聽到手機裏傳出人工語音：“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關掉手機，他垂眸看着手上那個心形的果凍，低喃了一句：她怎麽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