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這一聲出來,衆人都呆了呆,一起看了過去。

說這話的人,正是林嬸兒。她扶着趙太太,趙太太抽抽搭搭的,一個平日裏頂要強的女人,遇上這樣的事,也沒了主意。

林嬸兒一下下的拍着趙太太的背脊,低聲寬慰着什麽,似是那話并不是她說的。

丁虎憋不住,大聲問道:“林嬸兒,你這是啥意思?春嬌怎麽就不算全乎?”

林嬸兒笑了笑,眼神斜斜的一瞟,輕描淡寫的說道:“該是啥意思,就是啥意思。秦家的丫頭,賣進城又賣出來,怎麽着也算不上有福氣。”

趙紅姑呆立在一邊,這變故完全超乎了她的意料。她既沒想到趙有餘竟然當衆出了這麽大一個醜,也沒想到他竟然就這麽跑了,這差事臨時還要換人!

那她女兒怎麽辦?她女兒還沒嫁到下河村,就已經成了村子裏的大笑話!

林嬸兒的話,點醒了她。

趙紅姑老早就瞧見人群前排站着個穿桃紅色緞子衣裳的姑娘,嬌豔俏麗,鶴立雞群似的,看着面熟,一時卻想不起來是誰。

直到林嬸兒這句話出來,她方才想起來,原來是下河村無賴漢秦老二家的丫頭。

趙紅姑是下河村嫁出去的,村子裏的事情也多少聽到過一些,知道這丫頭的身世和來歷。

這兩天,趙太太跟她說閑話時,也提到過。

就這麽個被賣來賣去的賤丫頭,想搶她女兒的風頭?想占她女兒的位置?!

趙紅姑是個性格潑辣幹練的婦人,火頭一冒三丈高,沖動起來,也不管什麽顧忌,大步生風,奔到秦春嬌跟前,擡手就想扇她耳光。

她這胳臂才擡起來,就被易峋鉗住了。

趙紅姑只覺得手臂如同被鐵鉗牢牢的箍着,抓着自己胳臂的大手,仿佛有無窮的力量,自己再也動彈不得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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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峋神色冷峻,雙眸鋒利如刀,刀刃劃在趙紅姑的臉上。

但聽他冷冷說道:“大娘有話好好說,何必一定要動手?春嬌是我易家的人,容不得別人來欺淩!”他這話說的還算客氣,但手下的力道卻越來越重。

趙紅姑漲紅了一張老臉,她只覺得被易峋抓着的地方如刀割般的疼,想要掙,卻怎樣也掙脫不出。

她趙紅姑在下河村怎麽說也算是長輩了,被這樣一個後生拿住,還言語威脅,她的老臉可算是丢光了。

趙紅姑竭力掙紮着,嘴裏罵罵咧咧:“把你的手撒開!你這沒上沒下的東西!你爹娘在世,就是這樣教導你對長輩的禮數的?!”

易峋冷聲說道:“大娘若有個長輩的樣子,我當然敬你是長輩。若是沒有……”他言至此,忽然放開了手。

趙紅姑沒有防備,用力過猛,登時跌了個四仰八叉,四肢朝天,屁股着地。

圍觀的衆人,頓時發出一陣哄笑聲。

趙桐生鐵青着臉,快步上前将趙紅姑扶了起來,向易峋斥責道:“峋哥兒,你這算是幹什麽?!你好歹也要叫她一聲大娘,怎麽能這般無禮!”

趙紅姑更是尖利着嗓子嚷了起來:“一個被男人睡爛的騷玩意兒,還想系春繩?!還想出風頭?!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這鄉下沒讀過書的婦人粗俗,何況趙紅姑又是個潑辣的脾氣。她拼着為女兒出頭,什麽話都罵的出口。

易峋皺了眉頭,還沒等他說話,易嶟便先喝罵道:“趙紅姑,你這頭老母驢,滿嘴裏瞎嚼些什麽!”

早在趙紅姑發難的時候,秦春嬌就已被這兩個男人擋在了身後,聽到了這一聲,她撥開兩人,走到了前頭。

秦春嬌看着趙紅姑,她有了些年紀,眼角的魚尾紋正一抽抽的,兩只布滿血絲的眼珠狠厲的瞪着自己,像是要生吞了自己。

她忽然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兒,說不上是難受還是憤怒。她從沒有招惹過這些人,但這些人偏偏就是喜歡來踐踏她。

她忽然明白過來了,并不是她做過什麽,僅僅只是因為她能被欺負。

秦春嬌目光漸漸冷了起來,這個時候再說什麽自己是清白的,只是徒勞的給衆人添笑話。

她開口,嗓音清亮:“大娘說的那些話,我一個沒嫁人的姑娘,聽不明白。但大娘出嫁這麽多年了,想必十分懂得,所以才說的出這個話來。”一字一句,如剁在砧板上。

這話落地,衆人更笑的歡暢了,還有起哄的,喝彩的。

趙紅姑實在沒想到,自己活了半輩子的人,竟然被一個丫頭片子給擺了一道。原本也是,她罵什麽不好,偏偏拿着這件事來罵。秦春嬌怎麽樣,大夥都不知道,但她可是嫁了半輩子、給男人睡了半輩子的人,這不是先把自己給罵上了?

宋小棉忽然動了起來,走過來,拉着她娘的袖子,小聲啜泣着:“娘,別說了。”

她只覺得滿臉燒的厲害,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表哥跑了,把自己撇在這兒不上不下,母親又當衆丢醜,她怎麽會碰上這種事?

她悄悄瞥了一眼秦春嬌,只見那張美豔的臉蛋上,神色清冷,凜然不可侵犯。

她并不恨秦春嬌,甚至有些佩服她,被人當衆這樣刁難,還能應對自如,換做是她、換做是她真不知道會怎麽樣了。

趙紅姑氣的全身打顫,想要再說什麽,卻又想不出詞兒來。

一旁的趙進,見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忙插口道:“那些閑事暫且放下,還是先料理了打春這頭等大事!”

村人聽着有理,紛紛說道:“進子叔說的有理,還是先打了春再說!”“我瞧還是請易家老大來吧,前年就是他。”“嶟哥兒也不錯,橫豎易家兄弟倆誰都沒差,總不會像趙家的小子,臨陣脫逃。”

這些話,源源不絕的灌入趙桐生的耳朵裏。

趙桐生真的沒有想到,原本自己一手安排好的事情,竟然弄到這個地步。

趙有餘跑了,打春的事黃了,如今竟然還要給人做嫁。

怒火中燒之下,他擡起一腳,朝那泥牛踢去,氣極反笑,嘴裏喊道:“你們要的彩頭,這就給你們彩頭!”

泥牛轟然倒地,結實的身子終于碎裂,裏面的糖果銅錢滾了一地,卻沒有人去撿。

所有人面面相觑,誰也沒料到,事情竟然發展到這個田地。

只靜了片刻,人群又哄亂起來,有吵的有罵的,雜姓的村民和趙姓的村民,鬧成了一團。

眼看這裏已經亂的不可開交,易家兄弟兩個擔心打起了群架,再傷到了秦春嬌,便護着她,匆匆離去了。

易峋挽着秦春嬌的窄腰,走在回家的路上。易嶟跟在後頭,低着頭,不去看這一幕。

秦春嬌一路默然無言,神情有些蕭索。

易峋低聲問了一句:“心裏不舒坦?”

秦春嬌搖了搖頭,少頃卻又點了點頭,說道:“不知說什麽好。”

易峋說道:“不要把這些不相幹的人放在心上,不值得。”

秦春嬌朱唇微抿,輕輕說道:“我曉得。”

易峋攬緊了她的腰,沉沉說道:“別去想他們,想我。”

秦春嬌看了他一眼,心裏忽然漾起了一陣甜意,嘴裏卻輕輕嘟哝着:“你不就在眼前,還想什麽?”

易峋說過要娶她,對着自己的男人,當然不用那麽拘謹。

三人一路回家,沒再去管村裏打春的閑事。

餘下的那些村人,差點動起手來。

終在幾位耋老的竭力調停下,趙桐生又擔保了今年必定向官府争取,少收半成的糧,一場禍端方才消弭。

趙家人心有餘悸的回到家中。

進了門,趙秀茹輕輕咦了一聲,說道:“家裏沒上燈,哥沒回來?”

趙桐生沒好氣的斥道:“任那丢人敗興的兔崽子死外面,一輩子別回來!”

趙太太這時早已哭的沒了氣兒,只剩抽抽搭搭的哽咽。林嬸兒攙着她,倒也跟着來了。林香蓮,自然也來了。

趙紅姑壓根沒進趙家的門,趙有餘竟敢扔下她的寶貝女兒逃竄而去,還害的她在下河村衆人面前丢了大臉,這筆賬她日後得好好算算。

這當口,她一點兒也不想在下河村停留,拿了自己的行囊,便領着女兒,乘馬車回宋家莊去了。

趙家一家子人,在屋裏坐着,都是一副愁雲慘淡的樣子。

趙太太坐在炕沿上哭,林嬸兒陪着她。趙秀茹和林香蓮咬着耳朵,叽叽咕咕不知說些什麽。

趙桐生卻沒坐,蹲在桌子邊,唉聲嘆氣。

趙有餘不止沒把臉給他掙回來,竟然還捅了這麽大一個婁子。害的他不得不答應,要去跟官府争取少收那半成糧食。要這麽幹,就得上報鬧災。別說今年年景如何尚且不得而知,就是真的災荒年,不把那些差爺們喂飽了,休想他們松口。

打春這事兒,不止沒給趙家門楣添上什麽光彩,裏外裏竟還讓他賠上許多。

趙桐生不抽旱煙,把一支麥稭稈含在了嘴裏咬着,一會兒暗罵趙有餘不中用,一會兒罵村人給他添堵。濃眉緊鎖,滿心煩愁。

門外,一人高聲道:“桐生侄兒,在家呢?”話音剛落,就見一老漢踏進了門內。

鄉下堂屋,白日裏一向是敞着的,只有出門或者不便的時候,才關上。

趙桐生一見來人,怔了怔,緩緩起身,說道:“進子叔。”臉上,卻帶上了一抹厭煩的神色。

來人,正是趙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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