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溫泉
轉天是周末, 喬月曦沒有定鬧鐘，又因昨夜折騰得太晚, 所以一覺睡到了自然醒。
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 見陽光已經透過窗戶照了滿室，且身邊的位置空空蕩蕩, 段雪烨不見了。
然後外面就傳來了鑰匙開鎖的聲音。
她一個鯉魚打挺迅速起床, 疑惑地走到客廳察看，見段雪烨正買了早餐進門, 四目相對，兩人都愣了一下。
段雪烨彎起眉眼微笑道：“醒了？睡得好嗎？”
“這話應該我問你吧？昨晚鬧到五點半多才睡, 結果睡沒多久又早早起床了, 你不困？”
“不困。”他坦然搖頭, 朝她舉起手中的早餐袋子，像哄小孩一樣柔聲回答，“附近這條街的一家早點鋪似乎口碑不錯, 我就想着去買來給你嘗嘗。”
果然，袋子裏的豆漿油條和馄饨都還冒着熱氣, 聞起來香噴噴的。
這樣只屬于彼此的溫暖時刻，究竟是有多久不曾擁有了？
喬月曦嘆了口氣，語氣一時間也軟了不少：“行, 謝謝你。”
“喜歡就好。”
兩人相對而坐，安靜沉默地吃完了早餐，餐後喬月曦麻利收拾好了桌面，她走到段雪烨面前, 朝他伸出手。
“給我看看。”
“嗯？”
“給我看看你的傷。”她一字一句重複着，“謹遵醫囑，早晚要各換一次藥。”
段雪烨看着她，眼底笑意更深：“你要幫我換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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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呢？你自己笨手笨腳的，能搞定嗎？”她俏生生橫他一眼，複又着重補充了一句，“別誤會，我只是為了還你個人情，你也說了，我從不欠人情。”
他點點頭，語調溫柔寵溺：“嗯，我知道。”
其實他真不能算是個脾氣很好的人，但在她面前，尤其是正常人格下的他，從來都奇跡般的毫無脾氣。
不知為何，他只想把她捧在掌心裏，藏在心尖上，好好寵着。
“喬喬。”他喚了她一聲，便沒了下文。
喬月曦正聚精會神整理着醫生開的那一堆內服外用的消炎藥，聞言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幹嘛？有事？”
“沒事。”他說，“辛苦你了。”
“你要真覺得我辛苦，以後就少給我添點麻煩——還有，不要去我家裏擺出一副殺人的架勢，容易吓着我哥。”
“請替我向你哥轉達歉意。”
喬月曦輕哼一聲：“不必了，我哥這人寬宏大量，不會跟你一般計較。”
話雖這樣講，但她心裏是很清楚的，昨夜段雪烨之所以會突然情緒失控，是源于給她打的那通電話，他怕吳德會傷害她。
不過事實也的确如此，如果不是他及時趕到，恐怕她和韓忱都夠嗆能制服吳德。
想到這裏，她看着他手上那道長而猙獰的刀疤，頗覺過意不去，禁不住放輕了上藥的力道。
“疼就告訴我。”
段雪烨笑了：“不疼，弄你的。”
“以後可能會留疤。”
“男孩子留點疤無所謂的，更何況……”
她疑惑反問：“何況什麽？”
段雪烨認真地告訴她：“留了這道疤，至少能讓你永遠記住我。”
“……那是很重要的事情嗎？”
“對你或許不重要，但對我很重要。”
而後兩人相對無言，直到段雪烨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他瞥了一眼屏幕，神情冷淡地挂掉了。
喬月曦似有所悟：“是你爸打來的？”
“嗯。”
“為什麽不接？”
段雪烨平靜垂眸：“接了我說什麽？我和他無法溝通，不如不講。”
“但他已經知道你昨晚去了我家，他找我麻煩我倒是不怕，可他要是找我哥麻煩，對我來說将是滅頂之災。”
估計在段正軒心中，她就是段雪烨前進路上的絆腳石，屬于應該被暗中除掉的那一類——當然，他上輩子也确實付諸行動了。
她這輩子早就不忌憚段正軒了，什麽都豁得出去，但問題是韓忱不行，她想好好保護韓忱，不願意讓哥哥再度被卷進這場報複的漩渦中來。
昨晚的事，已經算是一場錯誤的意外了，是她的疏忽，她該對此負責任。
“段雪烨，我希望你能明白，你是段正軒親兒子，他不會對你怎麽樣，可我和我哥不同，我們在段正軒眼裏一文不值，而你有時候的所作所為，可能會給我們招來禍端。”
段雪烨沉吟了很久，他低聲問：“喬喬，你認為我現在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是麽？”
她用新的紗布，将他傷口一圈一圈包紮起來，同時嘆息着回答：“或許吧，你不必太糾結于此，等你将來有能力保護我的時候，說不定我就不在了呢。”
他神色一凜，登時用力反握住了她的手：“別再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了。”
“……你別胡鬧啊，待會兒傷口又裂開了，你還想不想痊愈了？”
段雪烨能感受到她一瞬間沒來得及掩飾的急切和擔憂，這樣的認知令他稍稍安心了些，于是秀長的眼眸裏又有了光。
他松開了手，從容起身，并摸了摸她的頭發。
“好，我答應你，這就回家和我爸談一談。”
“談什麽？”
“談什麽你不用擔心，總之我會好好處理，把握分寸，絕不會影響到你和你哥的正常生活。”
他靠近一步，微微低頭，似乎想要吻她，但被她偏過頭去躲開了。
喬月曦将盛藥的袋子遞給他，聲音悶悶的：“那你和你爸談時穩住情緒，還有記得按時換藥。”
“嗯，記住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又默契地同時移轉視線，什麽都沒再提，只一前一後各自離開了傅柔的住處。
今後還會回來嗎？
誰知道呢。
深冬臨近，聖誕節過後，西城中學的學生們就迎來了期待已久的寒假。
喬月曦的寒假作業只寫了寥寥數頁，餘下的時間她不是在藍夜酒吧幫葉闌招生意，就是出去跟死黨邵洋一起瞎吃瞎玩，偶爾也會陪韓忱做做家務。
直到某天晚上，她突然接到了段雪烨的電話。
“喂？你最好是有正事，不然我就要罵人了。”
段雪烨的語氣聽上去很是輕松愉悅，仿佛已經料定了這件事她會同意似的：“喬喬，1月12號那天，要不要來段家新建的溫泉館做客？”
“……你有病麽？好端端的我去那幹什麽？”
“南楓想借溫泉館的地盤，給尹華珞過個生日，順便告白——你會願意幫忙的，對吧？”
尹華珞和喬月曦，如今已經發展成了好姐妹，兩人性格互補，又極其談得來，更重要的是，喬月曦覺得和這位性情溫柔的小姑娘，有種冥冥之中的親切感和相似處。
所以有關尹華珞的事情，她還是要參與一下的。
“好吧，我12號早晨到。”
段雪烨笑了笑：“我等你。”
有約定期限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
到了1月12號當天，喬月曦和韓忱提前打過招呼，獨自一人前往段雪烨所給的地址。
段家新建的溫泉會館位于城郊，距離市區比較遠，打車過去還需要再走一段路才到。
這裏剛剛裝修完畢，主打日式風格，室外營造了熱帶雨林小型景觀，有被假山和木屋環繞的露天溫泉；室內分為三層，一層設有養生缸、按摩沖浪池、水療SPA和濕蒸浴，二層設有桌游室、書室、臺球館和餐廳，三層則是休息客房和觀景臺。
據段雪烨說，溫泉會館尚未正式對外營業，這次算是給齊南楓嘗新了。
喬月曦剛一進門，就看見段雪烨穿着藏藍鶴紋的男式浴衣，腳踩木屐站在不遠處。他沒戴眼鏡，秀長的眼睛光影攝人，溫文爾雅的氣質少了幾分，反而顯得有些清冷而不羁。
然而他卻在看向她的一瞬間，眸底冷光盡斂，全都歸于如水般柔和。
“來了？”他迎上前來，随手接過了她的外套，“去換衣服吧，你的那件浴衣，就挂在更衣室最裏面的架子上。”
“好。”
屬于她的那件浴衣極其合身，一看就是段雪烨費心挑選的，純黑料子上繡正紅色展翅欲飛的蝴蝶，襯着她修長白皙的一雙美腿，愈發顯得冷豔而妩媚。
她的長相和身材，仿佛是上天賜予的禮物。
她绾好發髻從更衣室裏出來，看到段雪烨就在大廳裏等她，他認認真真從上而下将她端詳一番，眉眼帶笑。
“美極了。”
“……多謝。”她面無表情扯了扯衣領。
他将一杯剛沏好的玉露茶遞到她手裏，誰知她還沒喝兩口，就聽見大門輕響，是齊南楓和尹華珞到了。
齊南楓還是那副桀骜不馴的老樣子，往那一站就帶着不可一世的氣勢，而他旁邊的尹華珞，則被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大眼睛在外面，像只毛茸茸的小兔子。
“月姐！”尹華珞事先不知情，乍一見到她又驚又喜，登時飛奔過來，“你怎麽也來了？”
喬月曦放下茶杯一笑：“你生日我哪能不來？準備好的生日禮物，我總得送你。”
“月姐你怎麽知道我的生日……”
“因為齊南楓記得。”
尹華珞臉頰微紅，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齊南楓：“謝謝。”
齊南楓痞氣挑眉：“為什麽謝我謝得這麽不情願？”
“我哪有啊！”
“甭理他，我帶你去換衣服。”喬月曦牽起尹華珞的小手，穿過回廊朝更衣室走去，“你那件浴衣是我親自選的，顏色又美又嫩，可好看了。”
尹華珞由衷道：“我覺得月姐你這件就夠好看了，特別配你。”
喬月曦神色微怔：“啊……也就一般般吧，比較普通。”
比較普通。
待兩人閑聊着走遠後，齊南楓意味深長地瞥向旁邊的段雪烨：“喬月曦那件‘一般般’的‘普通’浴衣，是你挑的吧？”
段雪烨面色平靜無瀾：“準确來講，是我特意找人定制的。”
“可惜人家不領情。”
“你廢話太多了。”
齊南楓故意反問：“上次是誰趁着我跟尹華珞冷戰，在我面前陰陽怪氣？這仇我可記着呢。”
段雪烨冷冷投來一瞥：“你在我的地盤上耀武揚威，是不是太嚣張了點？”
“我這是實話實說。”齊南楓拍了拍他的肩膀，心情愉悅，“別忘了，喬月曦這次能來，你還得知我個人情呢。”
段雪烨看他的眼神，分明像在看一個智障。
“你的計劃能不能成功，取決于我是否配合，先搞定你家的小姑娘，再來替我操心也不遲。”
“……”
喬月曦今天的任務很簡單，就是協助齊南楓完成告白大計，撬開尹華珞羞答答的芳心。
不過她後來發現，自己好像也不需要刻意做些什麽，因為齊南楓和尹華珞之前的情感基礎打得很牢固，兩人漸入佳境，很多地方都無師自通。
齊南楓是真的很喜歡尹華珞，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尹華珞其實也喜歡齊南楓，但那小丫頭遲鈍了點，似乎還沒做好準備。
下午是室外溫泉時間，雖然天氣寒冷，可溫泉池水卻熱氣氤氲，升騰的霧氣襯着假山綠林，別有一番景致。
大型溫泉池被假山整齊分隔開來，男女各一邊，喬月曦倚在池邊，看尹華珞穿着件碎花連體小泳衣，哆哆嗦嗦下水，不禁低聲調侃。
“都十八歲了，還穿連體泳衣，像個小孩子似的。”
“這是齊南楓買的，他沒問我意見。”尹華珞挺無奈，“他說今天班長也在，不讓我穿暴露的泳衣，可是班長根本也不會看我啊，他看你這個大美人還不夠麽？”
“怎麽又扯到我身上來了？”喬月曦秀眉一挑，作勢要去捏她的臉，“我看你最近跟着姓齊的都學壞了。”
尹華珞咯咯嬌笑着躲閃：“我哪有？我這是據實而論，月姐你是我見過的女孩子中，最漂亮的一個。”
喬月曦道：“那你倒是跟我講講，和齊南楓的進展怎麽樣了？段雪烨說你整個寒假都要住在齊南楓家裏，那個壞蛋沒對你動手動腳吧？”
“沒有啦，他天天睡客廳，睡衣裹得比我都嚴實。”
“算他識相。”喬月曦滿意點頭，“這還差不多。”
“我覺得他應該和班長一樣，都屬于比較保守的類型。”
劃重點：和段雪烨一樣，比較保守。
“什麽？”聽了尹華珞的話，喬月曦險些以為自己的耳朵出現了疾病，她義正辭嚴地反駁，“我不了解齊南楓，但我認為你對段雪烨存在極嚴重的認知誤區，他可不是什麽老實人，他內心騷得很。”
尹華珞大驚失色：“騷……騷得很？這麽說月姐你是試過……”
“我沒試過！”喬月曦吼完意識到自己失态了，忙試圖圓場，“啊……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指自己眼睛雪亮不揉沙子，能看透某些人的真面目罷了。”
尹華珞神情迷惑：“可我感覺班長很喜歡你啊。”
“……你從哪看出來的？”
“我認為大家都能看得出來，畢竟班長對所有女生都冷冰冰的，只有在看你的時候才會笑。”
而且通常笑得如三月春風，暖意融融。
“被他喜歡是什麽好事嗎？我看未必。”喬月曦揚手帶起一串水花，她大力拍了拍尹華珞的肩膀，“你到底還是太年輕了。”
然後她就以去拿果汁為由，起身離開了溫泉池。
路過假山時，她擡起頭來望向那一線藍天，陽光透過雲層照射進來，落在她沾了水滴的發間，她的眼底倒映着樹葉細碎的影子，美不勝收。
尹華珞說得沒錯，所有都知道段雪烨喜歡她，這不算什麽秘密。
但是這份喜歡太沉重了，更何況她還曾經歷了彼此的結局。
她真的能夠改寫未來嗎？
她無法确定，甚至擔心自己要做的事，會令故事走向更不可控的一條路。
她又不是神仙，哪能做到兩全其美呢？
正沉思間，喬月曦忽覺肩上一暖，回頭見段雪烨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身後，正垂眸給她披上浴巾。
他溫聲道：“這裏冷，回屋吧，想吃什麽我去給你拿。”
她注視着他的眼睛，一時無言，好久才點點頭，低聲應了一聲。
“好。”
尹華珞傍晚時分被齊南楓叫去了三樓觀景臺，期間具體發生了什麽，喬月曦不知道，也沒刻意打聽。
感情這種事應該随緣，如果兩個人真的互相喜歡，那麽遲早都要在一起的，不必太強求。
當晚喬月曦就住在了溫泉館的客房內，房間就在段雪烨的旁邊，換句話講，兩人之間只隔了一道牆壁。
她枕着雙臂躺在床上，側頭望着窗外朦胧的月光，逐漸覺得睡意襲來，迷迷糊糊沉入了夢鄉。
自打重生以來，她已經很久沒做過夢了，誰知這一夜，她竟然夢到了上輩子的情景。
并且是她未曾目睹過的、全然陌生的場景。
她夢到了上輩子的段雪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