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點點被擄】
他們回客棧時,本槿和點點還在外頭晃。
這一路上兩人玩瘋了,幸好随平脾氣好,她們想做什麽都跟。
滿滿一桶水,熱氣蒸騰,桶子是特制的,能夠容納兩個人,為了帶着這大浴桶,他們多用了一輛馬車。
誰讓點點想要呢?而冉莘也是個好潔的。
備妥衣服,冉莘準備洗澡,但是燕歷鈞不走,端着茶,穩穩當當坐在桌邊,她明示暗示都沒用,無奈道:“你不出去,我怎麽洗?”
他堅決反對。“我得在這裏守着。”
“防誰呢?”
“防阿凱。”那個來無影、去無蹤的鬼家夥。
“如果他要來,你守在這裏也沒用。”
“有用,他怕我身上的煞氣。”他注意到了,阿凱每回靠他太近,身影就會模糊幾分,得到外頭再修煉修煉才能恢複原狀。
“阿凱是正人君子,如果他不好,我們怎麽會供着他?”
他沒回應,堅持道:“你去洗澡吧,我守着,待會兒輪到我洗。”
“嗄?”她一驚,來不及反應,下一刻,又聽他揚聲,“又不是沒有做過。”
每次進宮,徐皎月都覺得累,因為得躲着四皇子,因為誰也不曉得他又有什麽新招,搞得她雞飛狗跳。
祖母說了:“我們家皎月與四皇子八字不合,還是躲着點好。”
既然八字不合,何必年年都要她進宮,繼母的孩子們多想要這個機會啊,得不到便心生嫉妒,明裏暗地沒少整治過她。
話是這樣說,但徐皎月心裏明白,祖父母帶她進京是因為不放心,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家,因為繼母陰狠、父親靠不住,小娃兒沒人保護。
另外,也是想替她找個依靠,沒有實力堅強的娘家,就得有實力堅強的夫家。
太後娘娘是真的疼她,每回他們進京,都把最好的明月宮撥給祖母,明月宮的景致算不上最好,但它有個很大的浴池,大到能夠泅水呢。
因此冼澡成了她進宮必做的事,踏進撒滿花瓣的水池,徐皎月趴在池邊,半眯着眼。父親寵妾滅妻,讓庶子女在嫡女之前出生,之後又扶夏代為正。
她其實聽得懂,知道下人們暗地私語,說母親順産卻離奇死亡,必定與夏氏脫不了關系。
所以她很清楚,若不是有祖父母護着,自己會和母親一樣,死得不明不白。
祖父母已為她竭盡心力,她顧慮老人家年歲大,不願讓他們憂心,因此即使受欺受累也從不多說半句。只因她明白,唯有示弱妥協、無止盡的退讓,夏氏才能允許她活下去。
燕歷鈞老罵她是面團,可他不知道,如果可以堅強,誰願意軟弱。
不過說實話,就算得躲着他,她還是必須承認,每年在宮裏生活的這兩、三個月,是一年當中過得最舒心的日子。
她泡得迷迷糊糊間,突然有人闖了進來,睜眼一看竟然是燕歷鈞,她才要尖叫,他已經搶先跳下水,一把捂住她的嘴巴。
“不要說話,讓我躲一躲。”他在她耳邊說。
她沒搞清楚狀況,就聽見雜沓的腳步聲和宮女的驚呼聲傳來。“公主別進去啊,徐姑娘在裏頭洗澡。”
同時,燕歷鈞憋氣、捏緊鼻子往水底下鑽去,轉眼,水面只有餘波。
“公主”進來了,她沒作大燕女子打扮,兩條粗粗的麻花辮垂在頰邊,頭戴一頂鑲滿寶石的圓帽,帽緣垂着珍珠串,窄衣窄褲,服飾鮮豔亮麗,襯得她英姿飒爽,腰帶也是用寶石串起來的,她手裏拿着鞭子,一雙明眸大眼盯着膽小的皎月看。
“燕歷鈞有沒有過來?”她的視線在周圍轉圈,浴室裏沒有可供躲藏的地方。
徐皎月快哭出來了,卻合作地搖搖頭,滿臉委屈,“你可不可以出去,我、我……”
公主翻白眼,滿臉不屑。“真受不了大燕女子,不過是洗個澡,讓人看見會怎樣,動不動就哭,煩!”
丢下個“煩”字,她轉身跑出去。
皎月咬着唇,燕歷鈞浮上水面,看着她的委屈,心裏不是滋味。
吶吶地,他沒話找話講,“什麽時候來的?”
“昨晚到京城。”
“嗯。”他背過身,說:“你洗你的,我不看。”
她回:“你不出去嗎?”
“她肯定守在外頭,我不能出去自投羅網。”
“喔。”她也只能喔,她已經被他欺壓慣了。
“方才的事……謝啦,今年不欺負你。”
這話像特赦聖旨,她倒抽口氣,不敢置信,她的抽氣聲引得他回頭。
遇上她的目光,他滿肚子不爽。
“幹麽這樣看我,你救我一回,我回報你,有錯?”
“剛剛那位……”她膽怯地指指外頭。
“是北遼的玉莎公主,驕縱任性、嚣張跋扈,整天纏着人,真受不了!”
她跟着使節團來,明眼人都曉得,她是來挑夫婿,以備日後聯姻用的,而他的“美貌”不小心被玉莎瞧上,這幾天快被纏瘋了。
“你不是喜歡有個性的?”她甕聲甕氣問。
他用一個大白眼做回答。
“貴為公主,肯纏着你,肯定是喜歡你,何況你長得這樣漂亮。”
他是堂堂男子漢,可以他俊朗、英氣,怎麽可以說他漂亮?火氣竄上,他舉起右手,又要巴上她的後腦杓。
脖子一縮,她忙道:“你說今年不欺負我的!”
她成功阻止他的拳頭,可是暴躁小子的火氣已經冒出頭,不揍揍人,怎麽能滅火。他的眼睛越張越大,吸氣吐氣的聲音越來越響,他一定要做點什麽發洩火氣。
突然,看着她白白嫩嫩的臉頰,紅紅軟軟的嘴唇,他欺上前,一把握住她的肩膀,狠狠啃上她的嘴、她的臉。
她吓傻了,又不敢問,這個……不算欺負嗎?
然後……她糊裏糊塗冼完澡後,他用了她的洗澡水。
然後……她糊裏糊塗換好衣服後,他穿了她的衣服。
然後……她糊裏糊塗躺上床後,他躺上她的床。
最後,怎麽睡着的?她忘記了,只曉得醒來,她的半邊身體被他壓得發麻。
那是他第一次親吻她。
沒有激情,只有尴尬,可後來他始終不明白,為什麽這麽尴尬的舊事,他會一再回想,并且還想……再來一回?
一句“又不是沒有做過”勾起他們的回憶,陳年舊事在心中發酵,兩人都彎了眉眼、都勾起嘴角。
莞爾,他們的糾葛,不是從六年前開的頭。
“玉莎公主後來怎麽了?”兩人隔着屏風對話。
“她嫁給二皇兄,娶她之後,二皇兄的後宅可熱鬧了。”
“那年我與她打過交道,她雖然性情有些沖動,卻不是個壞人。”
“得看你的壞人的标準是什麽,她蠻橫無理,卻嫁給性情軟弱的二皇兄,一嫁進去,滿府的侍妾通房全教她給收拾了,聽說那段時間,每隔幾天就有女人被送進亂莘崗。
“她說一,二皇兄不敢喊二,她說往東,他不敢看西,夫綱不振,父皇臭罵二皇兄好幾回,還打算賜兩個側妃給他。消息傳出,滿朝臣官抓緊時間給自家适齡女兒定下親事,大家都怕極了。”
“我以為她會嫁給你。”
“在朝廷還沒有足夠實力與北遼對抗的時候,得借由聯姻來麻痹對方,那時,父皇确實有想過。”
“後來為什麽沒成事?”
“聯姻消息傳出,我想盡辦法說服霍骥,讓他帶我出京,一同到南方滅寇,打仗這種事很難說,也許半年、一年,也許三年、八年,總不能讓堂堂公主枯等吧,最後才定下二皇兄。”二皇代他受過,所以他待二皇兄可好啦,就當是補償。
“北遼已滅,玉莎公主境況還好嗎?”
“氣焰消了不少,我出京時,父皇以二皇兄成親多年沒有子嗣為由為他賜婚,挑選阮太傅之女為側妃,聽說玉莎公主一怒之下搬出皇子府,鬧着到玉音寺清修隐佛……”
話說到這裏,屏風兩邊突然安靜下來。
下一刻,兩人異囗同聲道:“玉音寺!”
燕歷鈞跳起來,沖到屏風後面,幸好她已經洗好澡,只不過身上只穿着中衣,他不管不顧的一把抱住她,硬将她塞進胸口。
“你真是我的福星!”
玉音寺位在燕遼交界處,玉音寺群山環繞,人跡杳然,如果真像傳言所說,耶律信安手上還有近萬兵馬的話,那裏确實是個藏人的好地方。
“還不一定,你別這麽興奮。”
“依我對耶律信安的了解,他有九成會選擇那裏,我馬上給大皇兄寫信。”
他正要往處跑,冉莘一把拉住他。
他疑惑地轉頭看她。“怎麽了?”
“都濕了。”她指指他的衣袖,被她的頭發染濕的。
“好,我先冼澡。”也不等她接話,當着冉莘的面,他三下兩下解開衣服,往水裏一泡,動作快到讓她來不及尖叫。
然而,看到他滿身的新舊傷疤時……他已經不痛了,可她卻痛得厲害。
“我給你備下的藥膏,你都沒抹,對嗎?”手臂和胸口那丙道傷痕更明顯,如果塗了藥膏,絕對不會長出肉芽。
看見她眼底的不舍,燕歷鈞心情飛揚。
噘起嘴、鼓起腮幫子,二十幾歲的大男人裝可憐很讨厭,但是他的臉蛋太美,美到連這樣都很可愛。
“沒有人幫着,怎麽上藥?”這話有引人同情之嫌。
冉莘道:“等你冼過澡,我幫你上藥吧。”
他咧嘴笑開,露出一口大白牙。“你要不要幫我看看手臂上的傷?”
“怎麽了,還痛嗎?”傷明明已經結痂了。
“不知道,舉高就會疼,是不是裏面沒長好?”
“會嗎?不應該的呀!”她走到盆邊,想為他看傷,誰知他長臂一勾,把她帶進澡盆裏,抱着她,頭靠在她的肩上,軟軟說道:“幫我洗頭,好不好?”
他絕對是個得寸進尺的男人。他受傷、他撒嬌,一天進一寸,兩天進一尺,先是要她削蘋果,要她傾聽,要她夜夜照顧,要她同榻共枕。
好不容易傷好,他便開始偷香。
拉拉手、親親頰,沒人的時候就來個熱吻,她總想着,相聚時間不多,縱着他吧,反正她沒想過嫁人,這輩子就他一個了。
可是他越來越過分,連共浴這種事都……真是……
她想生氣的,但敵不過他的撒嬌。
她怎麽也無法想像,一個消滅匪寇、奪走北遼疆域的大将軍,怎麽可以撒嬌撒的如此叫理直氣壯、渾然天成?
“不能自己洗嗎?”
“不能。”他埋在她頸窩間,咯咯笑着。“我賴定你了。”
“你不能賴我一輩子。”
“為什麽不能,我是為了救你才受的傷。”這個恩情,她得用一輩子來還。
“這是讨恩?”柳眉微蹙。
“對。”
“怎樣才還得完?”
他擡起頭,捧住她的臉,燦亮了眉眼,回答,“永遠都還不完。”
話落,他封住她的唇。
承受着他的吻,她的理智一點一點消散。
她無法抵抗他,她永遠不是他的對手,這種情況不是在他成為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大将軍之後才發生的,而是早在她喊他第一聲“妹妹”之後就開始出現。
醒來的時候,她被他抱在懷裏,冉莘發現,習慣獨眠的自己,竟然習慣在他懷裏熟睡。怎麽沒把他踢下床?木槿明明說她很難跟人共睡,說她很會把同床的人踹下床,既然如此,他是怎麽回事?
“醒了?”燕歷鈞早就清醒,只是舍不得把她吵醒。
“什麽時候了?”
“子時剛過。”
“這麽晚?”她居然一覺睡到這時候?“木槿和點點呢?”
“她們精力比你好,在外頭玩一整天,吃飽喝足才回來,現在都睡下了。餓不餓,我讓廚房給你煮點東西。”
給點銀子,客棧老板很樂意燒水做飯。
“不必麻煩,我自己來。”
她下床,他搶快一步,穿好鞋子後幫她穿。
腳被握在他的掌心裏,她不習慣,想縮回來,但他不允許。
才不管,他要她習慣,她就得習慣,他要她的一輩子,她就得給他一輩子,誰讓他是霸道的四皇子。
幫她穿好鞋,他牽着她下床,可以拿着油燈照路的,可他偏不要,反正他能夜視,而她……有他帶路。
兩個人像深夜幽會的小情人,怕吵醒人,刻意放輕腳步,從二樓往下慢慢摸進廚房。
他靠着無比優秀的夜視力,找到蠟燭,還未燃上,就聽見冉莘問:“魯大人的兒子有消息了嗎?”
嚓地,打火石點燃燭火,昏黃的光線照亮廚房。
燕歷均轉身,不想在這種時候讨論鬧心話題,不過冉莘的表情很認真,所以他妥協了。
“魯大人的兒子與仆人上街後被人拐走,仆人發現不對,追着抓人,但拍花子跑得太快,繞過兩條巷子之後就消失了。”
“那不是普通拍花子。”冉莘道。
“當然。”拍花子抓小孩是為了買賣而非淩虐,而小男孩的死狀太凄慘。
“太歲頭上動土,誰有這麽大的膽子?”想起小男鬼的慘狀,胸囗像梗了塊骨頭,吞吐不下。
沉吟片刻,燕歷鈞道:“這不是最壞的消息。”
“更壞的呢?”她擡眸。
“連同魯大人的兒子,十日內,已經有五個孩子失蹤,三男二女,失蹤的孩子都在五、六歲左右。”
此話一出,氣氛凝重。“之前的孩子失蹤,沒人報官嗎?”
“報了,魯大人卻沒有處理。”他只忙着可以斂財的官司,對這種拿不到好處的事漠不關心。
“天道循環,報應來得這麽快?”
“要是魯大人肯雷厲風行狠狠查案,或許兇手不敢這麽正大光明。”當街擄童呢,又是大白天的,那得冒多太的風險。
“罔顧王麗娘公道,維護孫財通,漠視受害者的痛苦,看重加害者的權益,誰知一轉眼,自己就變成受害人。”冉莘不勝唏噓,這就是老天爺的“公平”?
“別擔心,我們多待幾天,我已經派人徹查,相信很快會有消息。”
“好。”冉莘皺着眉頭。
伸出食指,抹開她的眉心。“別這麽憂郁,要不……說點有趣的?”
“好啊,什麽有趣的。”
“今晚孫財通請朋友上酒館吃吃喝喝,去去黴運。”
“然後……”
“喝得醉眼迷離,下樓梯時踩空了,摔斷兩條腿和那個重要地方,請大夫來看過了,大夫說難醫。”燕歷鈞很高興,因為首度和阿凱合作,結局完美。
“沒有看別的大夫嗎?”
“有啊,但不管哪個大夫來看,答案都一樣。”今天進孫府的童大夫給他的傷口加了料,明天午時過後,他的雙腿和子孫根再也不會聽他使喚。
“你動的手?”
“不對,是命運給他的教訓。”而他和阿凱恰恰主導了他的命運。
冉莘不追究,到處搜羅食材,每個都摸出來看看。“想吃什麽?煮面好嗎?可以快一點。”
“好,你□面,我燒火。”
“可以。”冉莘找到發好的面團,把面□平,切成細條,她的廚藝不怎樣,但刀功力一流,剁剁剁……速度飛快,每條面粗細一致,看得燕歷鈞啧啧稱奇。
“鬼斧神刀。”
“這樣很厲害?我師父更行。”想到師父,笑容斂去。
燕歷鈞看見,放下柴火,立到她面前。“想容玥公主了?”
“師父是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拉我一把的人。”雪中送炭之恩,無人能忘。
他認真看她,撫開她頰邊碎發,承諾。“以後我會牽着你,不管你摔不摔跤;我會護着你,不管你危不危險;我會拉着你,不管你困不困難。”
搖頭輕嘆,他老是這樣,害她不曉得要怎麽過這一關。
竈裏的柴燃起,熊熊火光跳躍,照亮他誠摯的臉龐,心微動、情微挑,一時間的恍惚,她想和他……不僅僅只有一段?
他沖着她笑,眼神憨憨的,表情憨憨的,但那股子認真,不憨。
“幫我剁肉。”她說。
“好。”拿起刀,他沒切過菜,只切過人,他習慣刀落肉飛,所以……
當她發現肉末在他身上噴濺時驚呼,“停!”
她在壁角找到一件圍裙,取下,還算幹淨,攤開,圍上他的腰,她的手在他背後将腰帶交叉,系上同時,他的手臂圍上、圈上、扣上,她進入他懷抱。
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氣息,他越來越喜歡與她親近,一動不動,他想要就這樣一直下去。
雖然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卻也是孤男寡女,冉莘恢複清醒,試圖推開他,但他的力氣很大,她想和他講道理,但他的耳朵自動關閉,她想對他拳打踢,但他皮粗肉厚、毫無反應,然後,她嘆息,算了。
于是就在氣氛越來越暧昧,溫度越來越上升時,一聲尖叫響起,兩人迅速對望。
“是木槿!”冉莘道。
“上去看看。”他又挾抱起她往樓上跑。
木槿的房門大開,裏面傳來打鬥聲。
打鬥聲引來注意,不少客房裏燃起燭火,想出門看看動靜。
“你待在這裏。”匆促間,燕歷鈞丢下話,飛快搶入木槿房間。
房間裏塞進六、七個人,敵人和自己人各半,燕歷鈞抽出靴筒裏的匕首與對方交手。
他不是打鬥,是殺人,他不在意招式,只在意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人砍死。
人多房間小,手腳施展不開,但燕歷鈞這把殺人刀一進去,轉眼間屍體堆疊、對手盡滅。
木槿跨在窗邊,眼看就要跳下去,燕歷鈞一把将她拉回來,怒斥,“你做什麽?”
“是點點,他們把點點抓走了!”
陡然一驚,燕歷鈞俯身下探,下面有人守着,他們正與兇徒對打,其中一個匪徒背着點點,在混戰中竄來竄去,點點似乎被點了穴道,伏在對方肩膀上,一動不動。
“你待着!”
燕歷鈞縱身跳下,屋裏的侍衛也接二連三往下跳,眼看己方人數衆多,就要占住先機時,一聲輕嘯,兇徒單手抓起點點,眼看就要朝地上掼去,與此同時,十幾名兇徒随着輕嘯聲從四面八方跳出來。
說時遲那時快,點點被高高抛起,燕歷鈞雙足點地、身子往上蹿,眼看着就要接到點點時,紫色塵霧撒來,惡臭出現,頓時所有人力氣盡失,燕歷鈞重重摔落地。
歹徒不願多做糾纏,接住點點,不過轉眼功夫便消失在街道上。
木槿傻了,冉莘也呆了,所有的事發生太快,快到她來不及反應,只是腦門轟地、聲音響起——第六個孩童,三男三女。
圓圓胖胖的小臉上,出現兩個黑洞,胸前碗大的口……小男孩的模樣浮上心頭,她的點點,也要變成那樣了嗎?
“冉莘!”木槿搖晃她。
猛然回神,她一面奔下樓一面說:“拿藥箱。”
她不知道自己可以跑得這麽快,客棧掌櫃早已被打鬥聲吵醒,點了蠟燭,卻不敢開門往外探,冉莘像風似的下樓,刷地拉開門,燕歷鈞和七、八人歪倒在大街上。
掌櫃見沒事了,這才敢出來,不多久,有好奇的旅客跟着出來。
看着臉色慘白的衆人,冉莘不允許自己害怕,這時候她沒有權利慌亂,點點在等着他們去拯救,她必須穩住,緊張、恐懼都于事無補。
她跪在燕歷鈞身旁為他號脈,他不能說話、無法動彈,唯有一雙眼睛張得大大的,裏頭滿布紅絲,她看見他的憤怒與愧疚。
不是他的錯,她親眼看見的,他已經竭盡全力。
鎮定心神、閉上雙眼,她專注于他的脈象,片刻後張開眼,輕聲道:“還好,只是尋常的迷藥。”
森槿已經把藥箱背下來。
“紫金丹,一人一顆。”冉莘喊。
木槿打開箱子取出藥瓶,一個個分藥。
随平吞下藥,不多久便能夠說話了,只是聲音沙啞得厲害,他說:“對不起。”
木槿惡狠狠回答:“說對不起幹什麽,快回屋裏喝水,把身子裏的毒排出來,快點恢複,你還要幫我找點點!”
“好……”随平虛弱回答,他不避嫌,扶着木槿起身。
冉莘輕聲道:“聽見了?不要道歉,我們要把握時間。”
燕歷鈞知道她的意思,點點頭。“扶我。”
她滿心期待今晚燕歷鈞派在外頭探聽消息的侍衛能夠帶回些許音訊,她知道不該慌亂,卻無法不慌亂,因為事關她的點點。
随着時間流逝,她的心跳快如擂鼓,汗水沿着背脊滑下,濕透衣衫,帶起陣陣寒涼。
運轉內息行了小周天後,燕歷鈞猛然張開眼睛,跳下床,“我可以了,走,我們去找點點。”
“往哪個方向找?”她不敢想像,找回來的點點是具慘不忍睹的屍體。
“我去敲開魯大人……”
話說半,砰地一聲窗戶被推開,燕歷鈞下意識拉過冉莘,将她護在背後,頓時周身發出肅殺之氣。
“不要用煞氣吓我!”阿凱大喊。
冉莘看見阿凱,急忙上前,想告訴他點點的事。
但阿凱搶在前頭說:“叫你的男人收斂一點,小鬼們會受不了。”
怎麽收斂?燕歷鈞不懂。
冉莘也不解釋,直接往他身上抱去,這一抱,他的氣勢沒了,身子軟了,煞氣跟着消失。
吹一聲口哨,阿凱佩服冉莘的急智,他從窗戶飄進來,轉身将小鬼們一個個抱進來、排排站好。五個孩子,三男二女,都被刨去眼珠子和心髒,看見他們,冉莘捂住嗤巴,痛得說不出話。
“你們……怎麽了?”冉莘問。
“壞人抓我,挖眼睛、挖心髒,刀子刺進去……好痛。”第一個男孩說得結結巴巴,尚未從恐懼中恢複。
“壞人把我們的心髒剁碎,泡在藥湯裏,還把我們的眼珠榨汁,喝了。”牙齒伶俐的小姑娘說,只是兩個黑黝黝的洞鑲在臉上,看起來分外詭異。
冉莘握緊拳頭,全身顫栗不止,她不懂,什麽樣的瘋子,竟然可以殘忍到這種地步?
環住她的肩,燕歷鈞對小鬼們說:“你們知道兇手在哪裏嗎?”
冉莘深吸氣,對,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她必須問清楚。“壞人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病了,身上長滿瘤,泡藥汁、吃眼珠子,才能起來瘤?”
瘤?冉莘聯想起師父。
“我找到第二個‘易容’的受害者,我一定可以琢磨出解毒的法子。”
“別琢磨了。”
“為什麽?”
“因為解法太殘忍,別碰了吧。”
解法太殘忍……這就是師父寧願留着滿身肉瘤也不肯醫治的理由?因為太殘忍,因為不舍,因為不想把自己的幸福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
轉頭望向阿凱,他眼裏的悲憐催動她的哀愁。“你知道怎麽回事,對嗎?”
阿凱輕嘆一聲,回答,“對。”
“告訴我,怎麽回事?”
“你先別急,點點目前沒有危險,我們有足夠的時間。”
“這次中毒的是誰?”
“耶律信安。”
聞言,燕歷鈞胸口一繃,居然是他,他也會中毒。
“你确定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救點點?”燕歷鈞急問。
“以小兒心髒與眼睛入藥之前,他們必須先讓孩子泡在藥湯中,藥湯以近百種藥材熬制而成,能夠強身健體,泡足時間,對點點有益無害。”
他的說法讓冉萃和燕歷鈞放下心。“你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先從我說起。我并不是平白無故到你和木槿、點點身邊的,而是受你師父所托。”
“你認識師父?”
“你的師父是容玥公主,也是我親手挑選,為她打開天眼的最後一個護法,當年更是我斷定冉國氣數已盡,讓冉帝提早為女兒與百姓做安排。”
“你是青淵國師?”冉莘不敢置信。
燕歷鈞更無法相信,柳葉村村民把青淵國師形容得像天神,可他……很弱啊,連自己生氣他都承受不住,有這種人當國師,難怪冉國氣數盡。
他的表情很可恨,氣得阿凱龇牙咧嘴。“你不要狗眼看人低,我當人的時候,是你無法理解的強大,當了鬼,法力剩下不到半成,自然敵不過你滿身戾氣。”
也不想想他那雙手殺過多少人,若非他是天上星宿降世,一早就下十八層地獄等着被熬被煉被磨漿了。
“既然你是青淵國師,為什麽柳葉村村民不認得你?”虧他在村長面前解釋半天,人家還不相信冉莘是秘密的守護人。
“你以為青淵國師是那麽好見的嗎?冉帝想見我一面,還得看我心情如何,柳葉村那一票,不過是靈尹殿裏最低層的修行者。”
什麽時候了還吵?冉莘瞪燕歷鈞一眼,忙對阿凱說:“言歸正傳,你的出身與耶律信安有什麽關系?”
阿凱吐口氣,滿室突然轉冷,連燕歷鈞都忍不住泛起一身雞皮疙瘩。
“當年我的師父,也就是上一任的青淵國師大限将至,想從我和師弟宋清當中挑選一人接任他的位置,宋清天分比我高,可惜欲望太多、野心勃勃,他始認為冉國應以國師為帝,他成天琢磨政治與權力,無法定心修煉,最後師父決由我來接位。
“心高氣傲的宋清因此離開冉國,我只是沒想到他竟會跑到耶律信安身邊,委身做一名小幕僚。我不知道他們之間做了什麽協議,确定消息後,我夜觀天象、閉門蔔卦,明白冉國氣數已盡,再加上有師弟推波助瀾,遲早會落入北遼手中。
“我明白他心中的怨恨,明白他想奪下冉國、除掉我,當上青淵國師與皇帝,由于他不潛心修煉,因此無法斷國運,無法開啓先機,确定世道運行,所以不知冉國氣數盡,最後,決定讓冉國納入大燕版圖,也有了公主出嫁一事。
“跟在師父身邊,宋清除一身醫毒本事之外也卻道不少皇室秘密,包括映玄鐵礦之事,後來的事你們都知道了,公主被擄,被逼迫交出藏寶圖,耶律信安想奪得玄鐵礦,成為北遼君王,卻擔心公主行蹤洩露,鬧到北遼帝君跟前揭發他的野心,于是命宋清在公主身邊。”
“你師父是靈尹殿的護法,怎會不曉得自己中了‘易容’之毒?”
“中毒者,容貌會與原來大不相同,就算親人也不認得,只是一旦服毒,就不能停止,否則容貌會立刻變回原樣,半個月後,手腕、腳踝開始長出肉瘤,慢慢地擴散到全身,除非以藥物解毒。
“藥材不難求,難的是藥引,必須用三對童男童女的眼睛、心髒為引”。當初耶律信安混在逃難百姓當中遠離北遼,他想躲避大燕軍隊的追殺,不得不服毒換得平安脫逃,至于跟随他的部下,早在兩國交戰的第一年,他與耶律信和鬥争落于下風時,就分批轉移到了大燕,企圖為自己留下退路。
“耶律信安并不想太早解除‘易容’之毒,但虎落平陽被犬欺,到大燕之後,他與宋清分散,然後水土不服、大病一場,身邊的人不在,又遇上兩名地痞流氓,‘易容’被偷走……”
冉莘驚呼出聲。“顏心心!”
“對,就是那兩個流氓。”
“耶律信安在哪裏?”
“不遠,只有兩條街的距離,守在身邊的人不多,除宋清之外還有二十幾個人,至于他的軍隊……”
阿凱未開口,燕歷鈞目光凜烈,已接下話。“益州玉音寺。”
他居然知道?阿凱訝異,燕歷鈞果然非常人。
“快帶我們去找點點吧”冉莘心急。
“你別去,我會把點點平安帶回來。”燕歷鈞決定。
“阿凱的師弟不是你們可以對付的。”冉莘反對。
“你就能對付?宋清是青淵國師的候選人之一,你的師父不過是國師,就算你天分再高、再青出于藍,都不是他的對手。”燕歷鈞堅決不同意冉莘涉險。
冉莘求助地看向阿凱,他雙手一攤,站到燕歷鈞身後。
“阿凱!”她不敢置信,阿凱竟然不支持她。
“沒禮貌,過去不知道就算了,現在……喊一聲師祖來聽聽。”他笑眼眯眯地望向她。
燕歷鈞握住冉莘的肩膀,凝聲道:“你去,我還要分心照顧你,別浪費時間,如果擔心,就想辦法幫忙,看看你的藥箱裏有什麽毒藥能夠幫我們一把,我打算速戰速決。”
看着态度堅定的阿凱和燕歷鈞,她知道無法改變他們的決定了。旋身尋來藥箱打開,一口氣從裏面掏出十幾瓶藥,全是之前在山上閑暇時搗鼓出來的。
阿凱一瓶瓶看過去,越看越吃驚,這丫頭……光靠密室裏的冊子就能做出這麽多,不簡單吶,這孩子有天分。
“你帶去的人,一人分一瓶,見到敵人,二話不說,先灑先贏,別管什麽君子之争,不要讨論什麽公平正義,想想被他們害死的娃兒。”她指指站在一旁的孩子們。
看着冉莘的憂心忡忡,燕歷鈞道:“放心,如果講究君子之争,我滅不了北遼。”
兵者,詭道也,君子之争從來不是他的選項。
“點點她……”
他握住她的手,認真回答,“相信我,這次我不會讓你失望。”
冉莘點頭,沖動的抱住他,在他耳邊道:“也相信我,你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
兩句對話,引發燕歷鈞燦爛笑靥,尚未出戰,他已覺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