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無法隐瞞的身世】
宋清沒想到會這麽快被發現。
為了暫居此處,宋清親近林知府,以占蔔之術得到他的青睐,将自己奉為貴賓,親自迎入家門。他相信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誰能夠想得到,殺童兇手竟躲在知府後院。
眼皮震顫不已,心中惴惴不安,他拿出龜殼再蔔一卦,片刻後,撒在桌面上的銅錢依顯示情況兇險。
越來越不安,不明所以的恐慌心悸讓他覺得将有大事發生,他無法為自己算命,只能為耶律信安蔔卦,一連數天、十幾卦下來,皆是大兇。
自從跟了耶律信安那天起,他們的命運就聯在一起了,他并非胡亂挑選主人,之所以選擇耶律信安,是因為他為北遼諸皇子蔔算過,他是所有皇子發中最長壽者,北遼皇子們競争激烈,非要戰個你死我活方肯罷休,因此能夠最長壽者,肯定就是最後的勝利者。
他雖不能蔔算國運,卻能從多年來的卦象上推斷出北遼将會是諸國霸主,早晚會并吞大燕。
耶律信安向他承諾過,待那日到來,會封他為冉王,将冉地劃分給他,到時他将重建靈尹殿,成為至高無上的青淵國師。
可他不明白是哪裏出錯了?
六年前,卦象丕變,夜觀星象,發現原本晦喑不明的星辰發出紫光,一天比一天燦亮,之後大燕越發強盛,而他看好的北遼卻一天不如一天。
耶律信安确實是衆皇子當中活最久的,可惜北遼滅了。
他已經別無選擇,只能繼續對耶律信安表忠心。宋清想,倘若能助他東山再起,也許還有機會,尤其在發現容玥公主之後。
是他在容玥公主身上下的毒,怎會認不出她來?當年她在耶律信安的眼皮子底下逃脫,帶走玄鐵礦的秘密,如今她出現,代表他們又有了機會。
有玄鐵武器、有萬名士兵,再加上骁勇善戰的耶律信安,他賭他們有機會反敗為勝。
只是這卦象……耶律信安也要死了?
手冷得厲害,不是因為滴水成冰的天氣,而是陰氣太盛,怨靈纏身。
這些年他為那律信安害過不少人命,有的亡靈乖乖進輪回,有的飽含怨氣、停在他身邊,他能夠感應到,卻看不見,全怪師父,封住他的天眼。
師父說他心術不正,說他狹隘偏激、不是修道中人,說那麽多,不就是為了讓師兄勝出,既是如此,當初何必悉心教導,何必說他的天賦勝過師兄?
是師父養大他的野心,他努力一輩子,就是想當上青淵國師,卻不料在最後一刻,師父剝奪他的機會,他不甘心,發誓早晚要回到冉地,完成自己的夢想。
再看一眼卦象,耶律信安沒有機會了,即便如此,他也會牢牢抓住自己這根稻草,倘若知道他想要離開,耶律信安大概會殺了他吧。
深吸氣,他凝神再蔔最後一卦,當銅錢從龜殼中滑出時……他做出決定。
對着冰冷的掌心呵口氣,倒出藥壺裏的湯藥,他緩步走到耶律信安屋裏。
他正在發脾氣,狠狠踹了跪在身前的男人一腳,“連個女人都抓不住,留你們做什麽?”
“爺,在冉莘身邊的男人是燕歷鈞。”蕭勇道。
“燕歷鈞?”聽到這個名字,耶律信安面目猙獰,要不是他放出謠言,耶律信和不會發現他的野心,裝了多年的龜孫子,竟在最後一刻被揭穿。
更可恨的是耶律信和,在戰争緊鑼密鼓進行時,居然先忙着鬥他,不把主要精力放在敵人身上,這麽膚淺短視的男人,有什麽資格當遼王?大遼就是滅在耶律信和的手上!
“他與冉莘是什麽關系?”
“目前不知道,但屬下确定,冉莘身上有藏寶圖。”
“再派一撥人去截殺,務必将藏寶圖拿到手。”
蕭勇猶豫,攥了攥拳頭道:“爺身邊沒有幾個人了。”
剛到徐州時,爺身邊有兩百餘人,到現在活着的只剩二十餘人,若是再把人派出去,爺的安全……
耶律信安皺眉,沒錯,正是緊要關頭,再一個童女就能解開身上的毒,這時候萬萬不能發生意外。他不知道容玥怎麽能夠辦到,但他無法頂着滿身肉瘤過一輩子。“派人到玉音寺,把冉莘的事告訴玉莎,讓她派人過來。”
“是。”蕭勇起身退下,他沒有擦去胸口的鞋印,直走到院子,才忍不住扶着大樹,嘔出一口鮮血。
在聽見燕歷鈞三個字時,宋清就不淡定了。
又是他!當年大領兵攻打北遼之際,他曾為霍骥和燕歷鈞蔔過卦,教人意外是,他蔔不出個所以然來,十卦,每一次的卦象皆不同。
為此他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在失去天眼之後,他又失去蔔算能力?
現在,耶律信安又與燕歷鈞對上,莫非兇卦是應在燕歷鈞身上?
收起眉間郁色,他換上一臉篤定。
到大燕境內後,耶律信安對他的信任已經大打折扣,若非那幾個地痞流氓盜走“易容”,耶律信安還需要靠自己解毒,他受到的待遇肯定不會比蕭勇好。
宋清緩聲道:“爺何必着急,最慢不過幾天功夫,待爺身上的毒解開,何必害怕燕歷鈞?到時再打一回,鹿死誰手尚且不知。”
耶律信安和宋清一樣驕傲,在誰身上失了面子,就要在誰身上讨回來,當時兩軍對壘,他被燕歷鈞和耶律信和夾殺,堂堂二皇子成為過街老鼠,那份屈辱,他肯定要讨回來。
若非如此,他怎會混在圍觀百姓中,試圖刺殺燕歷鈞?
幸好他在,及時阻止耶律信安動手,雖痛恨他莽撞,沒想到這一遭,竟讓他遇見容玥公主,重新獲得新希望。
“第六個抓回來了?”耶律信安問。
“是。”
“長點心眼,連縣太爺的孩子都敢抓,你是怕事情鬧得太小?”
“那是意外,以後不會了,這次的女童是從客棧裏抓回來的,是外地人。”
“什麽時候可以用?”
“快了,女童正在泡藥,兩藥刻鐘,我便親自取藥引。”讓女童泡的藥汁能夠強筋健骨,往後不輕易生病,但那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是讓女童的心髒能夠跳得有力些,以此為藥引,藥效更好。
“嗯。”端過藥,藥味很腥,藥不是用水熬的,而是用上一個童男的血熬煮,耶律信安眉頭不皺半分,仰頭喝下。
藥汁入肚,一陣暖意從腹中緩緩上升,當熱流沖上腦門,耶律信安閉上眼睛,安然入睡。
宋清看着床上的男人,燕歷鈞三個字在心底轉過一遍,如果對手是他……此地不能再留。
從袖中取出粗長針,對準耶律信安的百會穴,針插入,疼痛刺激得耶律信安雙眼暴張,怒道:“你在做什麽?!”
“正在為爺治病,爺忍忍,一下子就過去了。”他慢條斯理回答,臉上還帶着一絲笑意,下手依舊緩慢,直到五寸長的銀針全部沒入。
這會兒耶律信安發現不對勁了,當針沒入腦袋那刻,雖不再感覺疼痛,卻發現他不能說話、不能動,連呼吸都無法順暢,只能眼睜睜地看宋清取出另一根長針,插入他前額上方的神庭穴。
針一點一點刺入,在入肉一寸時,他覺得腦子快要爆開,膨脹的感覺越來越嚴重,随着銀針沒入,血從他的七孔緩緩流出……
宋清耐心地等到耶律信安沒了氣息,才以掌心合上他不瞑目的雙眼,擰來帕子細細為他淨臉。
放下沾滿血的帕子,他揚聲道:“屬下這就為爺備藥去,爺好好歇歇吧。”
手背身後,他漫步回到自己的房間,那裏有不少東西得收拾,他舍不得扔下多年來的心血。
四名北遼士兵守在院子裏,宋清對他們說道:“明日辰時用藥,今晚好好守着爺,萬萬不能教人打擾,最後一關相當辛苦。”
“是,宋先生。”
宋清點點頭,走回屋裏。
圍牆外,燕歷鈞、随平帶領八名侍衛,有阿凱和小鬼們相助,他們将裏面的布置摸個透徹。
燕歷鈞點頭,十人散開,務求一舉必中。
不久,圍着院子巡邏的六名北遼士兵聞到一股異香,瞬地定身,侍衛從牆外跳出來,一人一刀抹了他們的脖子。
輪班休息的北遼人聽見門開聲,一個警醒跳下床,還沒站穩呢,刀子已經遞上來,等着他們把脖子送上,緊急時刻,他們試圖發出聲音向隔壁房示警,但來不及開口,一把白色的粉末往他們臉上灑去,随即腦袋一昏,脖子直撲上前。
叩——輕微聲響出現,守在院子的四個北遼士兵齊齊擡頭往上看,看見鬼飄在半空中,吓得張開嘴巴,某種不知名的東西即時塞進去,瞬間在口水裏化開,香香甜甜,讓人直覺往下咽,這一吞,數息間人便軟倒在地。
所有的行動迅速、輕巧,沒發出半點聲響,随平和燕歷鈞跳下牆,刀子連續進出,将所有北遼士兵的性命結束。
随平進入耶律信安的屋子,而燕歷鈞在推開宋清的房。
看見人影的同時,燕歷鈞揚手将藥粉撒去,宋清心驚,匆促間躲開,順手解下荷包,取出藥丸吞下。
比使毒,冉莘确實不如宋清,面對他,只能以暴力取勝。
沒想到宋清比燕歷鈞動作更快,伸出十指,直取燕歷鈞面門,他舉臂相擋,卻聽見阿凱大喊,“小心他的指甲。”
目光轉去,他看見宋清的指甲邊緣是黑色的,燕歷鈞及時朝後滑開,面對渾身上下都是毒的人,近身相抗不明智,燕歷鈞抓起椅子朝宋清砸去,宋清雖不懂武功,但身形俐落,動作迅速。
偏偏阿凱這時又在他耳邊大喊,“不要亂摸屋子裏的東西。”
燕歷鈞下意識看一眼掌心。
阿凱又說:“放心,椅子沒有毒。”
燕歷鈞瞪他一眼,“不要以為你是青淵國師我就不敢揍你哦。”
聽見青淵國師四個字,宋清目光微悚,朝燕歷鈞的視線方向望去。
燕歷鈞發現,微勾嘴角,“阿凱,跟你師弟打聲招呼,抱抱他吧。”
阿凱回瞪他。“利用鬼來對付敵人,好意思啊你,虧你還是堂堂大将軍。”
“自家師弟,不自行清理門戶,還想依靠我嗎?”燕歷鈞反唇相譏。
燕歷鈞幾句話讓宋清後背起了疙瘩,阿凱還沒“抱抱他”,五個小鬼已經搶先上前去熱情擁抱,抱抱他不夠,還親親他、咬咬他,頓時,宋清全身泛起寒意,像整個人泡進冰水裏似的。
他不斷揮手,想将身上的髒東西給揮走。
燕歷鈞等的就是這一刻,手中匕首射出,直沒入他的喉嚨,宋清張大眼睛,無法相信地摸向自己的頸部。怎麽可能?他不相信啊……師交說過,他有八十年的壽命,為什麽……
轟地一聲,宋清倒地,斷了氣息。
“點點在哪裏?”宋清一死,他立刻轉身問阿凱。
“跟我來。”
阿凱在前面飄,燕歷鈞在後面飛,不過百步,他們來到院子一魚,那裏有間獨立的小屋子。
燕歷鈞踢開門,屋子裏什麽都沒有,唯有正中央擺着一副小棺材,棺蓋已經覆上,裏面傳來尖叫撞擊聲。
阿凱皺眉,怎麽會提早醒來?糟糕,點點吓壞了。
燕歷鈞上前,用力掀翻棺蓋,點點全身赤裸被泡在綠色的藥汁當中。
“啊……啊……”
看見燕歷鈞,她不斷尖叫,不斷放聲大哭,哭得燕歷鈞心髒快要碎掉,急忙将她撈出來,點點反射性抱住他,瘦瘦的手臂圈住他脖子,小小的腿扣在他腰際。
從撈起她到抱住她,燕歷鈞只看到一眼,但是那一眼,他傻了……
點點鎖骨中間的月形朱砂痣……她怎麽會有?那是皇家子嗣特有的标記!
唉,就說咩,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阿凱飄到燕歷鈞身側,在他耳邊低聲道:“點點出生于元和二十三年九月初七,她是冉莘的女兒。”
“點點回來了!”
聽見木槿的聲音,冉莘丢下毛筆,往樓下沖去,一陣風從窗外吹來,桌上的白玉紙輕飄飄的落在地板,紙上寫滿了字,可認真看去,從頭到尾只有兩個名字——燕歷鈞、點點。
快步跑到樓下,冉莘與正要上樓的燕歷鈞對上,點點像只受驚的小兔子,緊緊地巴住燕歷鈞不放,他也一樣,用盡力氣将點點攬在懷裏。
冉莘伸手想抱點點,沒想到燕歷鈞一個側身,回避她的動作。他的臉色鐵青,目光裏充滿憤怒,一句話不說,他抱着點點從她身邊閃過,往房間走去。
他在生氣嗎?她做錯什麽了?燕歷鈞充滿憤怒的表情讓冉莘不解。
她追上前去,可是他竟然一進屋便甩門,把她關在門外,還刷地将門上闩。
冉莘也生氣,她已經擔了一天的心,他怎麽可以這樣對待自己!掄起拳頭,她想敲開那扇門,可是下一瞬,拳頭停在半空中,再也落不下去。
因為阿凱輕飄飄地說了一句,“他已經知道點點的身世。”
猛地轉身,怒目望向阿凱。
阿凱連連擺手,臉上帶着驚慌,嘴角卻噙起一抹看好戲的笑意,“不是我說的,是他自己發現的。”
“不可能。”那麽多天,他都沒發現,為什麽……
“點點鎖骨下的朱砂痣,是大燕皇室特有的胎記。”
什麽?她不知道呀,不知道那是大燕皇室……眉心緊蹙,冉莘垂下頭,在燕歷鈞門前像游魂似的飄過幾圈後,回到自己房間。
推開門,一腳踩在白玉紙上,恍神的她蹲下身,沒有撿起紙,卻伸出食指,順着上面的名字輕劃。
燕歷鈞帶人離開客棧後,雖然她不斷告訴自己,他一定會救出點點,卻依然無法阻止自己胡思亂想。
如果來不及了呢?如果點點死了呢?那麽父女相見卻不相認,會是誰的遺憾?她不止一次後悔沒有把事實說出口,因為她太害怕了,害怕霸道的他會帶走點點。
這麽多年來,不是她養育點點被點點依賴,而是她依賴着點點過生活,她的勇敢是因為點點而産生,她的獨立是因為點點而存在,如果沒有點點,她無法想像自己要怎麽活。
倘若她的自私與恐懼造成他們父女的遺憾,她一樣無法想像肩負着罪惡感的自已該怎麽活。
度日如年……短短幾個時辰,她像熬過千年萬載,熬得心都枯了。
幸好有驚無險,幸好遺憾沒有形成,幸好她不是劊子手,沒有斷絕父女親緣……她正在慶幸這一切時,卻被冷水兜頭澆下。
接下來呢,她該怎麽做?或者說,他會怎麽做?
燕歷鈞知道點點是他的親生女兒,他肯定不會放手,所以只能她放手?與燕歷鈞對峙,是螳臂擋車,是自不量力,所以她只能退讓?
點點要離開她了嗎?
只是想像,她已痛徹心扉,像有人拿刀子在她胸口刨洞,一刀子、一刀子割,割得她血肉模糊,痛得喊不出口。
阿凱看她這樣,很是無奈,飄到冉莘面前,說:“怎麽不問問那些孩子呢?”
她順着他的話問:“那些孩子呢?”
“已經送到衙門停屍間了,等天亮後衙役就會上門通知他們的父母将屍體領回,你要去幫幫他們嗎?”
點點頭,背起工具箱,冉莘道:“帶我過去吧。”
在胸口處填入棉花,縫合胸口,在空洞的眼窩裏填入假眼,再輕輕覆上他們的眼皮,随着她的動作,小孩子一點一點恢複原樣。
冉莘不厭其煩地把小小的身子擦洗幹淨,她一面做事一面溫柔地唱着催眠曲,那是她曾經為點點唱的曲子。
小鬼們的戾氣因為她的催眠曲消除,冉莘為他們換上新衣服,梳好頭發,做完這一切後,五個活潑可愛的小孩出現眼前。
他們圓圓的眼睛裏不再盛滿恐懼,甜甜的笑容中寫着感激。
冉莘蹲下,孩子們圍在身側,她對每個人微笑,輕聲道:“見過父母親後,就好好離開吧!”
再不舍也得走,再難受分離也勢在必行,世間無不散……突地,笑容凝在嘴角,她與點點的分離,是不是同樣勢在必行?
嘆息,她為五個小孩覆上白布,離開停屍間時,小孩們向她躬身行禮。
天已大亮,冉莘走出衙門時,與孩子們的父母親擦身而過。
知道孩子已不在人世,父母們呼天搶地、難忍哀凄,失去孩子,這麽痛嗎?那麽失去點點,她能不能忍受?
街上小販開始叫賣,冉莘背着木箱踽踽而行,滿腦子裝的全是那些父母的哀恸悲忿,疼得厲害,她不敢回客棧。
因為害怕即将發生的事情,無數的懼像一張網,密密地将她包住。
她在前面走着,阿凱在後面跟着,濃濃的雙眉攏起。
容玥這樣、冉莘也是這樣嗎?一入靈尹殿,注定終生孤寂?仰頭望天,太陽很大,曬得他身影模糊。
直到午後,冉莘才回到客棧。
一看見她,木槿忙把她拉進屋裏,急道:“你得去勸勸。”
“怎麽了?”
“從回來到現在,王爺一刻都不肯把點點放下,抱她洗澡、抱她喂飯、抱她睡覺,雖然點點還小,可也不能這樣啊!”木槿推着冉莘上樓,用力敲開燕歷鈞房門。
門打開,點點挂在他身上。
燕歷鈞冷眼看她,深邃目光有如刀子似的。“有話想說?”
看着他,她不知道該怎麽說,她不願意和點點分離,也不想對他殘忍,所以……搖搖頭。
“無話可說?”他的聲音結成冰,怒氣快要把他的胸口漲破,都這種時候了,她還不說?難不成以為還可以瞞得過他?怒目圓瞠,他怒道:“無話可說就不要打擾我們,等你想說了再過來。”
話丢下,燕歷鈞當着她的面關上房門。
像被點了穴,冉莘看着房門,目光茫然。
木槿不懂了,她扯住冉莘問:“他是什麽意思,不過是救了點點,搞得點點像他女兒似的。”
冉莘苦笑。“對,點點是他女兒。”
“什麽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垂頭喪氣,她走回房間,關上房門,然後木槿也被一扇門鎖了視線,怔怔盯着暗褐色的門板,怎麽會……這樣?
不行,随平在哪裏?她得找個人問問。
他快氣死了,事情已經曝光,她還一臉無辜,她不認錯,還想将錯就錯,她根本就以為他拿她沒辦法!
憤怒……非常憤怒,他痛恨被欺騙,可她生生地騙了他六年,若不是東窗事發,她肯定會再騙他十六年、六十年。
她真是太可惡、太壞了,她怎麽可以這樣對待他?
有人敲門,懷裏的點點縮了縮身子,他連忙輕□幾下,柔聲在她耳畔說:“不怕,我在。”
四個字,便安撫了她。
打開,端着安神湯的随平領着随安進來。
看見主子,随安跪地臉上淨是喜色,這回主子又立下大功了,龍心大悅,令他領人來迎主子回京,沒想到他們才剛到,又聽見躲藏多時的事律信安已死,真真是……返京後,不知道還有多少賞賜等着爺。
“爺,皇上有旨。”他朗聲道。
燕歷鈞皺眉,“這麽大聲做啥?要是吓到點點你就知道了。”說完他拍拍懷裏的小女孩,低聲道:“點點,先喝藥好不好?喝完藥,我給你賣醬肘子吃。”
點點擡起眼,一句話不說,只是可憐巴巴地望着他。
“是不是想吃聚緣樓的醬肘子?要不,喝完藥,我們馬上回京,頂多幾天功夫就能吃上,好不好?””
聽見主子爺無比溫柔的口吻,吓得随安差點憋不住滿肚子沼氣。
點點還是沒說話,但燕歷鈞舀起一勺藥,放在嘴邊吹涼,再喂進點點嘴裏,那個動作之溫柔呵護……
噗……随安忍不住了,這個、這個……他不是主子爺,他被髒東西附身了。
随平瞪他一眼,想把他拉到外頭,随安抽回手低聲道:“不行啊,有聖旨!”
随平無奈,他每次不都說自己很懂得變通嗎?這時候怎麽不變通了?随平接過聖旨,恭敬地放在桌上,在燕歷鈞的耳邊用不會吓到點點的音量說:“爺,聖上有旨意。”
見燕歷鈞應聲,随平立刻把随安拉出門。
門關上,随安問:“怎麽回事?”
“點點是爺的親生女兒。”
“嗄?咱們王爺又不近女色,誰這麽有本事——”
他話沒說完,随平道:“六年前,徐氏女。”
“嗄?就那一次……就、就、就……徐氏女她……”随安不能呼吸了。
“徐氏女就是莘姑娘。”
天,怎麽會這樣?他倒抽口氣,頭超暈的。
“平爺,林知府過來了。”侍衛上前禀報。
随平看一眼屋門,說:“我過去見見。”
林知府佝偻着身子,臉色慘白,誰想得到,自家府裏重金請來的大師竟會是殺童案的兇手?
五個孩子啊,裏面還有魯知縣的兒子,這件事就算他想壓也壓不住,更狠的是,慘案就發生在自家後院,想起那五具屍體,他的身子抖個不停。
“平爺,王爺他……”
“王爺忙着呢,兇手的屍體處理好了嗎?”
“下官已派人送往京城,已經讓他們快馬加鞭,近日內必定會抵達。”
随平也已經讓人把王爺的信送回京,肯定能比耶律信安的屍體更早到,京城有太子和霍将軍,玉音寺附近的萬人軍隊肯定能夠很快消滅。
“上了摺子嗎?”随平問。
“下官的摺子随屍體并送進京裏了,下官謄寫好一份,麻煩平爺轉交王爺。”
“行,我會轉交,你走吧。”
“是,下官還帶了些小姑娘需要的東西,想來郡主能用得到。”
得知後院出事,林知府匆匆趕來,卻劈頭迎上燕歷鈞一句,“好個林大人,竟夥同匪徒綁架本王女兒,膽子肥吶!”
他當場吓得變篩糠,抖個沒完,只差沒屁滾尿流。
随平抿唇暗笑,皇上還沒封上呢,他已經給封了郡主,這人的馬屁功夫一流。“知道了,我代小姐收下。”
見随平肯收,林知府松了一口氣,笑出滿臉春花。“如果還有需要的,平爺請盡管開口。”
送走林知府,随平聽見燕歷鈞叫喚,他同随安使個眼色,兩人一起進屋。
燕歷鈞把聖旨看了兩次,裏頭寫的字句不多,卻可以看出父皇的态度。
父皇以獻圖之功封賞冉莘,卻不肯讓她成為肅莊王妃。
分明知道來龍去脈,他不懂父皇在想啥?什麽冉莘失去貞操,拜托,奪去冉莘貞操的人就是他,“證據”正被他抱在懷裏。
擔心百姓舊事重提,皇家顏面蕩然無存?很嚴重嗎,面子會比裏子重要嗎?
門打開,随平、随安進來,點點已經在他懷裏熟睡,他沒把人放下,只是壓低聲音問:“大皇兄怎麽說?”
“太子讓爺別沖動,先把冉姑娘帶回京裏再說。”
燕歷鈞揚眉,太皇兄還真懂他,一下就猜出他會沖動,可是很多時候,用“沖動”來抗衡父皇,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大皇兄有承諾嗎?!”要他不沖動可以,至少得提出一點有誠意的保證。
燕歷鈞和随平都望向随安,兩雙眼睛四道目光,讓随安不由自主泛起雞皮疙瘩。“太子說,當時承諾梅姑娘的,也能用在冉姑娘身上。”
對太子來說,那是同樣的情況、同樣的條件,當初能給梅雨珊的,現在也能給冉莘,但燕歷鈞不滿意,他願意為梅雨珊負責,卻不介意給她什麽身份,他認定不管自己怎麽做,梅雨珊都只有感激涕零的分。
可是對冉莘,這條件不行!
所以該沖動的時候,不妨沖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