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承諾一輩子】 (1)

冉莘病了,自從開始習醫之後,她再沒生過病,但現在她的腦袋昏昏沉沉、恍恍惚惚,身子像棉絮似的,輕飄飄、軟綿綿。

頭這樣昏沉,心還是委屈得緊,眼淚滑過臉頰,她的憋屈無處可說。一直是這樣的,她的委屈從來都沒有人可以訴說。

她喜歡的男人讨厭她,她想,也許長大就會好了,沒想到皇上要把她嫁給另一個,她害怕表面溫和實則對誰都疏離、對誰都戴着面具的大皇子,可是父親那樣的歡天喜地,繼母嫉妒到不行,随着婚禮越來越迫近,她每天都有想逃的欲望。

她上京了,在驿站的深夜裏,她身子很熱、頭很昏,她想,自己一定是生病了,在朦朦胧胧間,她看見他向自己靠近,一時間她狂喜不已。

不是大皇子?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樣熱情,但她很快樂、很雀躍、很歡喜,她願意把自己交給他,願意和他一起沉淪……夜深人未靜,她想霸住他,用盡所有的力氣。

誰曉得天亮了,太陽升起,她卻墜入地獄,她看見他眼底的憎惡與自恨,看見他的後悔與怒氣……她猛然想起,他是那樣的讨厭她……往後,只怕會更恨吧?

讓她害怕的不是未來即将面對的險境,而是他的痛恨,他肯定恨死她了,肯定想要永遠都別看見她。

聽說他挨了板子,連一句對不起都不肯說。

她知道的啊,他一定覺得自己沒錯,一定覺得錯在她,是她害他留下惡名聲,是她害他兄弟阋牆,她不敢見他,她連想都不敢想到他。

她以為腹中的孩子會改變一切,或許因為孩子,他不會再那麽讨厭她,也許願意讓她留在身邊,也許很多很多年以後,他會漸漸将她視為親人,也許老到某天,他會願意再度牽起她的手,送她一盞新花燈。

可是她被拒于門外,下人的不屑與諷刺,代表着他的态度,所以她知道,他恨她這件事,再也不會改變,她想像的那些“也許”,永遠不會發生。

她的心死了,看着厚厚的兩扇門關上,她知道,他把她關在門外,關在他的人生之外。師父救下她那天,她再沒想過死,但那一刻,她想,說不定死去,會是更好的選擇……那個時候,怎麽不死呢?如果那時死去,就不必面對後來的一切……

心很酸,無比的委屈,說不出的疼痛,眉頭在額間打結,汗水流滿全身,呻吟逸出口……

她的悲痛扯痛他的心,燕歷鈞怒喝,“還要多久才到?”

他一喊,馬車速度加快,拉着他們進京,進入王府。

緩緩張開眼睛,她沒有躺在床上,而是躺在他懷裏,一擡眼便撞見他寫滿抱歉的目光。他表達歉意的方法都是這樣?把人牢牢抱在身上?

發現她清醒,燕歷鈞忙道:“你好點了沒?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太醫就在旁邊,我讓人……”

“我沒事。”

聽見這句回答,随安面上一喜,搶話道:“姑娘已經沒事,爺是不是可以進宮了,皇上在等着呢。”

“啰唆,出去!”燕歷鈞斥喝

随安滿臉憋屈,像憋了十幾天的大便未解。怎麽辦啊,打爺進京回到王府,宮裏已經來傳了兩次口谕,讓爺速速進宮面聖,可是爺遲遲不進宮,怕是再一會兒……皇上就要下旨了。

到時,皇上舍不得打親兒子,難道會舍不得他們這些身邊伺候的?随安出門,一面走一面揉屁股,棍子還沒來,屁股已經開始隐隐作痛。

“渴嗎?”燕歷鈞問。

“渴。”冉莘回答。

他沒把冉莘放在床上,而是把她抱起來走到桌邊,倒一杯水,喂給她,然後再起回床上,她依舊挂在他身上,他對她和點點都是比照辦理。

“放我下來。”

“不要。”他拒絕得很霸道。

“皇上宣你,快進宮。”

“不要。”他不只霸道,還幼稚。

“那你要怎樣?”

“我要跟你說清楚。”

“我以為我們之間已經說得夠清楚。”她決定把點點給他,而他也決定用四堵牆關她一輩子,他們都明白彼此的心意,接下來要做的只剩下妥協。

看是他妥協,或者她妥協?

她相信,結論會是後者,因為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她是低低在下的仵作娘子,她的能力不足以讓她抗拒他的決定。

她能夠做的,大抵只剩下靜觀其變、伺機而動。

在那之前,敢反抗,就要有被修理的準備,這種經驗在他身上,她“獲益良多”。

“不清楚。”

“好吧,你想說什麽,說吧,我聽。”

“你的個性太綿軟,別人欺負你,你只會吞忍,不懂反抗,這是非常要不得的毛病。”

什麽?竟然是她的問題?他刻薄、他惡毒,他戰鬥力那麽強,打不過,還允許她逃?她不指控,是因為性情溫良,他非但不反省,還怨上她?這是什麽世道啊!

滿肚子的心酸湧上,她恨死自己了,怎麽就愛上這種霸王?

再也忍不住,舉起拳頭,狠狠揍他一記,她用盡全力,他卻不痛不癢,她氣得眼眶泛紅,他心疼得亂七八糟,卻怎麽都說不出對不起。

“你以為我喜歡吞忍,以為我不想反抗?你知不知道我沒有爹娘,只有後爹和後娘?如果我不夠乖、不夠小心翼翼,不像老鼠那樣時時躲在洞裏,我早就死了幾百次。

“你發完脾氣,就算是自己做錯,連一句對不起都不需要說,所有人皆會搶上來替你把事情弭平,我敢嗎?我能嗎?我不過生場病,在半夜裏哭着喊娘,就被斷藥、斷糧,還被打得兩頰腫脹。”

燕歷鈞聞言大怒,“為什麽?”

“因為傳揚出去,會壞了夏氏的名聲。妹妹搶走我娘的遺物,我忍不住氣,推了一把,下場是什麽?是祠堂罰跪三天,在天寒地凍的數九寒天,我病了整整三個月,瘦到連自己都不認識,能下床後,第一件事是跪謝繼母為我延醫治病。

“憤怒、反抗是你們這種人的權利,因為有父母維護你們的權利,我想活着,只能忍氣吞聲,只能溫和良善、寬和無争,最好還要無知無膽,被占了便宜、受盡委屈,還要表現出感激。

“生性綿軟是我願意的嗎?有沒有人替我想過,我這種人進了東宮會是什麽下場。沒有!皇家認為賜婚就是賜福,人人都該欣喜接受。

“繼母、妹妹認為我這種薄命人受不得厚恩,幾度在吃食裏下藥,企圖害我性命,嫁是死,不嫁也是死,前狼後虎,我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退。

“你們當皇子、你們搶大位,跟我有什麽關系,為什麽要用我的鮮血來開道?

“好,沒關系,你們盡管争奪為惡,下場我來收拾,可是有沒有人感謝我一句,絲毫沒有,提起徐皎月,外人是怎麽評說的?哦……那個失貞的女人!

“燕歷鈞,如果有一點點的可能,我但願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你、再與你有牽扯,可是……你贏了,我會照你的意思,乖乖待在四堵牆內,我會繼續綿軟、繼續委屈求全,安靜終老一生。這樣,你滿意了嗎?她用盡力氣說完後,全身脫了力,像破布似的癱在他懷裏。

他沒說話,只是板着臉,只是将她擁進懷裏,緊緊圈住,不松手。她仍然激動不已,胸口起伏不定,他的下巴靠在她肩膀,肌肉緊繃。

她不語,他也不說話,只有急促的呼吸昭告着兩人的心情。

兩人靜默很久,久到她又想将他推開時,他終于說話了,說出他打死都說不出口的話。

“對不起。”

三個字,冉莘震驚,他居然說……對不起?

她還沒從震驚中回神,緊接着,他說第二次“對不起”,第三次“對不起”,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她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哭了,但此刻,眼淚順着頰邊汩汩滑下,一串一串,滴落他的頸間,溫溫熱熱地灼痛他的心。

“對不起,請相信我一次,不會有你擔心的事,不管父皇母後怎麽決定,你将會是我唯一的妻子,不會有繼母刻薄點點,我不會把你圈在四堵牆裏,我要帶着你和點點,讓你們分享我的世界。

“我說喜歡你,不是一時興起,而是真心真意,對于感情,我很魯鈍,我後知後覺,後來才知道,原來對你的那種感覺不是讨厭,而是喜歡,所以惹你、欺負你,只是希望你看見我,別躲我、別對我那麽冷漠,我不是生氣你性情綿軟,而是心疼你有委屈卻不敢說。

“我是皇子,所有人都将就我、服從我,我認為理所當然,可是你的服從屈就讓我好難受,像被蟲子叮了咬了,難過得說不出話。

“我欺負所有欺負過你的人,自以為那種行為叫做申張正義,但欺負你最厲害的分明就是我,大皇兄說我這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理直氣壯認定,你是我的,只有我能欺負,誰都不許碰。

“你不知道,每次過完年,我就在盼着寧王帶你進京,我扳着指頭細數日子,知道你進宮,就迫不及待跑去給母後請安,因為我想在第一時間看見你,想看看小丫頭有沒有再長大、再變美一點點?

“六年前,我犯下大錯,父皇明知道我是遭人陷害,為什麽還非要打我板子,把我關上大半年?因為我堅持将錯就錯,我要娶你為妃,我的堅持讓父皇暴跳如雷,但就算打得我皮開肉綻我也不肯改口放棄。

“我很痛,卻也暗自開心,自從知道父皇為你和大皇兄賜婚後,我莫名地焦躁、坐立不安,脾氣壞到連貓狗看見我都要繞路跑開,沒想到一句‘我要将錯就錯,娶徐皎月為妻’竟讓我平複了所有不平情緒。

“我不懂愛情,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但我知道,非這麽做不可,我的堅持氣壞了父皇,外頭謠言傳沸沸揚揚,我但沒有生氣,還很高興,從此壞了名聲,沒有女人肯嫁我,會不會到最後,你成了我唯一能夠選擇的對象?

“木槿說,你放下自尊到皇子府見我,卻被阻在門外。皎月,他們不是皇子府的人,是父皇派來監視我的宮女內監,父皇擔心我不顧一切帶着你私奔……”

私奔?他竟然這樣想過?冉莘不敢相信。

燕歷鈞松開她,捧起她的臉,認真道:“請你相信我,我已經不是當年沖動魯莽,心無成算的燕歷鈞,六年前我做不到的事,現在我有能力做到,我會給你、給點點幸福,我會保護你們,給你們最好的生活,不是因為罪惡感或責任,而是因為,我愛你們。”

他的話回蕩在她耳邊,久久不散,紅暈卻一點一點爬上她的臉,心被填滿……

聞言匆匆趕來的霍骥和太子,進到禦書房,看見燕歷鈞那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表情,心裏均是咯登一聲,暗嘆完蛋,這小子真與皇帝杠上了!

太子快步走到皇帝身側,遞上一盞清心茶,低聲道:“父皇息怒。”

霍骥剛率軍到玉音寺後山,把窩藏在那裏的萬人軍隊給拿下,染血的戰袍還沒脫下,就聽見燕歷鈞進宮鬧事。

并肩作戰多年,他和燕歷鈞早就是換帖兄弟,能不知道他一旦認定便非要一條道走到底的固執?看着裏頭的氣氛,濃眉皺成直線,燕歷鈞這是把皇帝當倭寇,不滅敵人誓不返?

太子瞪了燕歷鈞一眼,就算殺敵也得迂回着來,這般直來直往,不被打得落花流水才怪。

“你行啊,朕三催四請,還得下一道聖旨,才能把你給請進宮。”皇帝聲音冷得像冰。

看着燕歷鈞,銳利目光像刀子似的剜人心肉,從收到信那天起,皇帝的心情就無法平靜。

他記得容玥公公,那樣一個風華絕代、清豔聰慧的女子,曾經他有求娶之心,可那是冉帝的獨生女,日後定要繼承大統,豈能妄想,誰想得到冉國竟會同意歸順,消息傳來時,他高興得無法入眠,豈料兩人終是無緣。

之前老四讓人送回來的冊子裏,記載着她被耶律信安擄走又設計脫逃的過程,看着她的字跡,心潮起伏不定。尤其看到容玥的徒弟如何對付北遼人、如何破解機關的過程,他打心裏喜悅,容玥親手教出來的徒弟,果然和她一樣是個奇女子,竟為大燕立下如此功勞。

就算冉莘什麽都沒做,光是愛屋及烏,他都會大加賞賜,何況她呈上藏寶圖,那是玄鐵礦吶,有這麽好的東西,大燕王朝肯定能夠千秋萬代,繁榮昌盛。

他在這頭和大臣讨論要如何賞賜冉莘,金銀珠寶不夠,還得給封號地位,他願意竭盡所有給冉莘無比尊榮,然後……

什麽冉莘?她竟是多年前在京城名盛一時的徐皎月!

她不是死了嗎?她的出現是巧合還是刻意為之?在經歷逼宮事件之後,他對任何事都多上幾分心眼。

他急着知道答案,早早派人在城門口守着,沒想到這家夥回京卻沒立刻進宮,他派人三催四請,最後還得下道聖旨,才能請動他的大駕。

這個老四,歷練得多,膽子也肥啦!

不過,兒子是自己生的,能忍就忍了,可聽聽,他說的是什麽話?他竟然要娶徐皎月為正妃?!

當年的事鬧得人盡皆知,即使到現在他已為朝廷立下那麽大的功勞,還是有人在背後批評他是強搶嫂嫂、禍亂人倫的家夥。

他應該避嫌的,為什麽還要把話柄送到別人嘴裏,他在想什麽啊!

“有膽你再給朕說一次。”

“兒臣想娶徐皎月為妻。”什麽說一次,說十次、百次都沒問題。

啪地一聲,一方硯臺砸在燕歷鈞身上,墨痕在他胸口暈開,皇帝氣呼呼地看着他,恨不得再打他五十大板。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皇帝怒斥。

“回父皇,兒臣很清楚。”以前他笨到不理解自己的想法,現在再清楚不過。

“你把太子的顏面、把皇室的顏面擺在哪裏?需要朕提醒你,她是個失去貞潔的女人嗎?”

“她的貞潔是丢在我身上的,本來就應該由我來收拾!”

“當年那桶髒水潑得皇室顏面無存,如今好不容易遮掩下去,你不把它挖出來就不必收拾,滿京城好女人一堆,朕會讓你母後挑個好的給你。”

“父皇比誰都清楚那桶髒水是怎麽來的,何況髒水想潑的是太子、是兒臣,皎月不過是受到波及,如果父皇非要說髒,最髒的是父皇的後宮,是皇子的欲望,是用人血澆灌出來的無上權利!”

這話……太嚴重!太子與霍骥互望一眼,雙雙跪到燕歷鈞身邊。

知道這家夥脾氣暴,開口說不出好話,沒想到竟為徐皎月不管不顧到這等程度,霍骥暗嘆一聲糟,心裏盤算着該怎麽收拾。

皇帝大怒,斥喝道:“來人把他給我拖下去……”

“父皇息怒。”

“息怒?這不孝子根本想把朕給活活氣死,聽聽他說的什麽話,居然說朕的後宮髒?他忘記自己是從哪裏養出來的,忘恩負義的家夥!”

“皇上息怒。”霍骥淡淡地說。

不是他故意擺高姿态,他來就是沒溫度的人,也只有欣然才受得了他。

太子眉心糾結,埋怨地看了霍骥一眼。他來有什麽用?會撒嬌嗎?會說好話嗎?應該讓欣兒來才對,何況還穿那身帶着血腥味的鐵甲……這是在求饒還是在炫功?

“一個個叫我息怒,如果你們生到這種孽子,都能活剮了他!”皇帝恨恨回答。

孽子?霍骥抿唇,把笑含在嘴裏,想起家裏兩個小胖墩,怎麽舍得活剮?就算他們爬到他頭上灑尿,他也只會贊他們一聲好膽色。

不過這會兒不宜刺激皇帝,他年紀有了,容易出差錯。

“禀皇上,臣領軍到玉音寺後山,殲滅北遼餘孽六千餘人,俘虜三千餘人,我軍輕傷三百二十七人,重傷十七人,無一人送命。”霍骥說的不多,卻全都說在點子上。

沒有徐皎月,他沒有辦法不聲不響打贏這一仗,人家功勞大得很,就別一句句“失貞女”的說人家了,這才是忘恩負義,積點口德吧,日後好相見。

燕歷鈞勾起嘴角,果然是好兄弟。

皇帝哪會聽不出來?他臉色大變,“這是挾功,逼迫朕就範?!”

“皇上多想了,臣只是回禀戰事。”霍骥話少,但每句都能把人給氣死。“不知皇上幾時要讓微臣領軍去開挖玄鐵礦?”

“挖出玄鐵礦,肯定能讓大燕戰力再升一級,對吧?”燕歷鈞接下他的話。

“不止一級。”

“皎月的師父說,玄鐵礦不只可以用在武器制作,也可以制成機械,用于農耕民生。”

“功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皎月姑娘為我朝立下大功。”

“有這樣的奇女子為妻,是我的幸運,更是大燕朝的幸運。”

“确實。”霍骥認同地點了點頭。

太子倒抽口氣,看看霍骥再看看四弟,這兩只一搭一唱的,是沒把父皇氣死不甘心?

“耶律信安中毒,必須以童男童女為藥引來解毒,是皎月查出此事,壞了他的計劃,還把他給弄死,這不僅僅是大功兩個字可以解釋。”燕歷鈞道

“我與耶律信安交手多年,此人足智多謀,倘若讓他再養個幾年,說不定真有本事卷土重來,到時又要為禍大燕”霍骥說。

“好端端的,二趟路那麽遠,神不知、鬼不覺将人送到大燕境內,你想,他要做什麽?”燕歷鈞問。

“要将萬人軍隊移到大燕,卻不教人知曉,那可不是三天、五天能成的事,他處心積慮做這事,目的為何?”霍骥也提出懷疑。

“擒賊先擒王。”燕歷鈞和霍骥異口同聲。

五個字一出,皇帝神色凜然,在京城裏,最大的王除了皇帝還會有誰?

“換言之,徐姑娘是咱們大燕朝的恩人。”

“對,皎月是我的救父恩人,救父之恩,無以為報,願以身相許。”

兩人默契十足,伏身叩首,朗聲道:“求父皇、皇上大大封賞徐皎月。”

太子臉色青白交加,這兩只,膽子也忒太了,你一言我一語,在父皇跟前演起大戲,他終于知道惡龍羅剎的稱號是從哪裏來的,膽子這麽大,難怪能打遍天下無敵手。

皇帝氣得鼻孔猛噴煙,沒想到燕歷鈞又補上一腳。

“如果父皇沒別的事,請允許兒臣回府,點點差點成為耶律信安的藥引,受到莫大驚吓,兒臣得回去照顧她,哦,對了,兒臣忘記禀告父皇,點點是皎月為兒臣生下的女兒。”揚眉一笑,他驕傲地對霍骥說:“你有兒子,我也有女兒,我們兒女雙全。”

兒女雙全能這麽算的嗎?太子頭痛,從小叫這家夥多念點書,打死不肯,現在知道自己有多淺薄了吧。

不行,點點不能讓他教,得帶進宮裏和兒子一起念書,才不會像她爹那副樣兒。

“太好了,我随你回去看看。”霍骥說。

“行,可你得把戰甲除了,別吓着我女兒。”

“沒問題,要不……我回府接欣然一起過去吧。”

皇帝沒讓他們告退,兩人卻同時叩首道:“兒臣告退。”然後手牽手、肩并肩一起走出禦書房。

看着他們的背影,皇帝已經氣到說不出話,這會兒還跪在地上的,只剩下太子這個倒黴蛋。

他咬牙暗恨,他們是算準他很會收拾善後嗎?竟然一個個走得毫不留戀,行吶!真當他是吃素的?

太子不得不起身,規規矩矩走到皇帝跟前,低聲道:“兒臣會找時間好好訓訓他們,還請父皇原諒這兩個臭小子。在外征戰多年,好不容易天下太平,能夠返京喘息,卻意外知道自己有後,心情自然不一般,很容易得意忘形的。”

“一個頭片子,算得上什麽有後。”

“也不一定,要是好好教養,像容玥公主那樣……若非陰錯陽差,有容玥公主相助,大燕在父皇手裏定能征戰四方、一統諸國。”他很清楚父皇名垂青史的野心,也知道父皇收藏的那幅畫,父皇對容玥公主有心吶。

皇帝輕哼一聲,不接話。

“為擒玉音寺逆賊,冉莘的事已經傳出去,不賞,說不過去。何況她和四弟已經有女兒,父皇難道舍得讓他們父女分開?

“兒臣聽下人回報,四弟與點點雖然相處不久,卻感情深厚,回來的路上四弟一直把女兒抱在懷裏,舍不得放下,這令兒臣想起父皇和欣兒的父女情,這點,四弟與父皇肖似。”

“朕沒說非要把他們分開,但是正妃別想,侍妾可以考慮。”重點是,不能讓冉莘出現在衆人跟前,皇家顏面可得顧着。

太子見父皇口氣軟和下來,壓低聲音在皇帝耳邊說道:“兒臣有一事禀報父皇,還請父皇屏退左右。”

皇帝皺眉,揮手,左右內侍退下。

太子開口道:“父皇可知,過去幾年,母後一再提及四弟婚事,為何四弟都不肯允?為何已經和梅雨珊定下親事都不肯回京成親?”

“為什麽?”

“六年前那頓板子,怕是把四弟給打壞了。”

“什麽?你再說一次。”

“六年前那頓板子,怕是把四弟給打壞了。”太子長嘆一口氣後,續道:“自那之後,四弟試過,可是再妖豔的女子都無法讓四弟……太醫、民間神醫,能看的他都看過了,衆口一詞說四弟身子沒問題,可四弟在那上頭就是力不從心,他也擔憂啊,到最後他連男人都想試試,若不是這樣,怎麽會傳出四弟和霍骥……”

傳言很離奇,居然把霍骥和四弟配成對,惡龍愛上羅剎,天下百姓的奇思異想真是不簡單。

“此言當真?”

“四弟又不是霍骥那種坐懷不亂的男子,過去風花雪月的事兒鬧得可多了,後來怎麽就守身如玉起來?父皇想,四弟不止一次大放厥詞,嘲笑霍骥對欣兒專一,還說三妻四妾是男人天生的權利……這樣的四弟,怎麽會堅持娶一個身敗名裂的女人?我猜想,四弟肯定憋屈極了,恨不得快點恢複男人氣概。”

這話讓皇帝心情又陰又晴。他把女兒給寵上天,霍骥敢對欣兒不專一,他立馬把他的三兩肉給剮了,可是落在兒子身上,專一哪是好事?但如果真是那頓板子把他打壞……

“他怎麽就曉得徐皎月可以?”

“四弟在處歷練多年,早已經不是昔日的吳下阿蒙,做事極有分寸,若不是……怎麽敢如此篤定?”

“那也許他就此治好了呢?”

“說不準,可父皇總得讓他過這個檻兒吧,先把徐皎月給娶進門,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側妃不行嗎?”皇帝退一步。

“怎麽說徐皎月都出身名門,她有她的氣性驕傲,當年的事,外人覺得她毀了名聲,可對她來說,四弟才是那個壞她貞潔的匪徒,她根本不想和四弟在一起,聽說這回還是四弟硬把人給綁回來的,要不是一路颠簸,怎麽會剛回京就生病?”

燕歷鈞進府就大張旗鼓請太醫上門,這事兒,知道的人多了。

太子的話說得皇帝皺起眉頭,想起老寧王,想起小時候的女娃兒,是啊,那孩子雖然柔弱,卻也有幾分氣性,要不,當初他怎麽會把她賜婚給太子?

“父皇是過來人,自然明白床上的事兒,若是一方不樂意,另一方哪能盡興,四弟他……解鈴還得求着系鈴人呢。想想四弟一身戰功,倘若日後連個撚香祭拜的人都沒有,是大燕虧久他呀!”太子用起哀乓政策。

不是他喜歡胡說八道敗壞弟弟名聲,實在是有許多事兒,不這麽做辦不成啊!

“可是……”

太子繼續加油添醋。“兒臣知道父皇心裏仍然對當年的事耿耿于懷,要不兒臣對外宣布,當年之事父皇早就查到元兇是耶律信安,至于徐皎月則是橫遭禍事,但徐皎月性情堅韌,非但不喪意失志,反要為自己的貞潔讨回公道,于是在父皇的安排下,成為容玥公主的徒弟,卧薪嘗膽、矢志複仇,終于為自己讨回公道,也朝廷立下大功。”

編故事嘛,找兩個說書人,肯定能夠編得精彩絕倫,何況霍骥還帶回三千多個俘虜呢,想演場報仇雪恨的大戲,人手絕對足夠。

如此一來,父皇不但要賜婚,要恢複徐皎月名聲,還得對她大加封賞,事情辦得這麽好,老四可真欠下他一大筆。

他得好好想想,該讓老四怎麽還。

“好吧,讓人進來拟旨。”

皇帝終于松口,太子也松了口氣,成了!

直到現在,冉莘仍然雲裏霧裏,不踏實得很。

從祖父祖母嘴裏,她很清楚當今皇上是個明君,唯一的缺點就是好面子,他把皇家顏面看得比什麽都重。

當年宮裏的人把她給攆出皇子府,已經充分表達皇上對她的看法了,可……燕歷鈞進一趟宮,之後随着他回府的那道聖旨把她徹頭徹尾給打懵了。

她被封為郡主,賜婚肅莊王,由禮部籌辦親事,所有規格比照公主出嫁這一個辦理。

這一個月當中,不斷有各府的夫人小姐來訪,所有人對她“忍辱負重”,奪藏寶圖、滅耶律信安的故事感到新鮮好奇,很想從她這個當事人嘴裏套出第一手消息。

上門的人很多,但她最喜歡欣然和阮阮,看見阮阮,她想起淺淺,她猜,兩人都是來自同一個地方的吧。她們有相同的自信與傲氣,她們有高超的适應環境能力,既然阮阮可以在這裏過得風生水起,她相信淺淺也可以。

點點和燕歷鈞的感情更是一日千裏,不管走到哪兒,兩個人都黏在一起,木槿落單,只好跑去找別的人玩,那個別人,通常是随平。

燕歷鈞沒有避諱,成親前仍然帶着她和點點到處玩。

他的說法是——“免得你被那群女人的口水潼死”。

是啊,現在的她成了巾帼英雄,和花木蘭、粱紅玉同款。

穿着大紅喜服,冉莘安靜地坐在床沿。

一個男人……不對,是個男鬼坐在她身側,雙手貼放在大腿上,動作和她一樣循規蹈矩,幸好沒人看得見他,否則會以為他是今天的新郎。

“冉莘。”

“嗯。”

“我要走了,來跟你打聲招呼。”

胸口一滞,沒接話,她很清楚他早晚要離開的,尤其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後。

自從跟着師父上山,他時常跟在自己身旁,那時她天眼未開,只是覺得似乎有人在身邊護着自己,差點兒摔跤時有人扶她一把,心情煩悶時有人傾聽她說話,沒有證據,只憑感覺,她一直以為那是祖父。

直到天眼打開……看見他,對他,她沒有害怕過,只有熟悉的愉悅感。

“容玥不放心你,希望我在你身旁護着,現在能保護你的男人出現,我可以功成身退,以後好好過日子,把以前的不順利通通忘了吧。”

“好。”

“有燕歷鈞在,你可以膽子再大一點,脾氣再壞一點,想恨就恨、想咬就咬,別讓自己受委屈。”

“那他豈不是要受委屈了。”

“那是他該受的。”

阿凱的話讓人失笑。“可不可以問你一句話?”

“說。”

“你……喜歡師父對不對?”

一滞,好半晌,她才聽見他幽的嘆息聲。“對。”

“既然喜歡,為什麽把她推給燕帝?”

“因為命數已盡,我知道自己再活不久,燕明軒是我所能想到最安全的歸宿。”

“不是因為當了青淵國師,不能涉及情愛?”

“不能涉及也愛上了,我算過,燕帝的歲壽長,命格尊榮,一生福祿,我以為跟在他身邊,容玥可以過得無風無浪,誰曉得人算不如天算。”

“如果師父要的不是安全呢?”

“是。”他已經知道了。

在當鬼、跟在容玥身邊的日子裏,他們經常促膝長談,在當人時不敢講的話、不敢認的愛情,在成為鬼後,再也無所顧忌,冉莘說的對,容玥要的,确實不是安全。

阿凱揚起笑容。“我得去找你師父了,她在奈何橋等我,這次,我不會放開她的手。”

“對,要牢牢握住,別松手。”

“你也一樣,要牢牢握住,別松手,燕歷鈞是可以信任的人。”

她知道啊,求來那道賜婚聖旨後,他說:“這是我為你做的第一件事,未來我要再為你做千百件事,直到你信任我,直到你和我愛你一樣愛上我。”

不得不說,他對感情這種事真的好遲鈍,他只看見他愛她,怎麽就看不到她早已經信任他、愛上他了呢?

“我會的。”

“那就好,不說再見,我們不會再見了。”

“好。”

阿凱起身,飄到窗邊,月色照映着他的臉,無比風流斯文。

不久後,燕歷鈞牽着點點進屋,她今天穿着一身紅色衣裳,喜氣得很。

冉莘問:“客人都散了?”

點點學話:“客人都散了?”

燕歷鈞回答,“客人都散了。”

冉莘搖頭。“不許學話。”

點點咯咯大笑,複述她的話,“不許學話。”

燕歷鈞皺皺鼻頭,也說:“不許學話。”

冉莘皺眉埋怨燕歷鈞。“都被你慣壞了。”

點點笑着指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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