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吵架傷人又傷心】
她的怯懦早在骨子裏紮根了,是嗎?
趴在窗邊,看着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無論腦子怎麽轉,她都轉不出另一個結論。
點點會跟着燕歷鈞的。
因為他霸道、因為他身份高,因為一聲令下,她只有服從的分,更因為……他是點點的親生父親。
最後一點,是她永遠都無法改變的部分。
她也曾試着分析點點不應該跟着燕歷鈞的原因,可是多困難啊,所有她能想到的,全是點點應該跟着燕歷鈞的理由。
跟着燕歷鈞,那麽她會有皇帝爺爺、皇後奶奶,太子大伯、王爺父親,她會擁有無上的尊榮,她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美好的未來。
說一步登天太誇張,可是一旦從冉雨點變成燕雨點,她愛讀書便讀書,不愛讀書也無妨,她再不必擔心兜裏有沒有錢,可以吃永遠都吃不完的醬肘子,沒有安危問題,不需要養一只鬼在家裏……她可以像淺淺說的那樣,成為人生勝利組。
有這麽多的好處在,如果她真心疼愛點點,就不該反對她回去。何況她已經自私地留了她五年,她阻隔父女親情五年,再自私下去……人神共憤。
只是……心如刀割呀……
眼睛眨過,眼淚墜樓,一滴水落到街面,濺不起漣漪。
她很渺小,力量微弱,她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又怎麽改變點點的命運?
茫茫人海,相距千裏,點點能與燕歷鈞再度相遇,那是不是代表命運已經做出安排?安排他們必須在一起?
木槿說燕歷鈞很誇張,不管做什麽事都抱着點點不放,可她看到的是點點更誇張,她只有在他懷裏才能睡得安好。
這樣感情,這樣的血緣關系,注定他們應該在一起……
是了,是該和燕歷鈞談談,就算做決定很痛苦、很困難,終是要做的。
走到門邊,打開一條縫,她聽見随平和随安對話。
“太子的話是什麽意思?”
“還能是什麽意思?當初梅姑娘的事情發生,爺心頭難受,想要護佑她一生,願意娶她為妻,可是皇家顏面很重要,只能求太子與皇上讨價還價,最後皇上願意許梅姑娘妾室之位,現在……冉姑娘大概也就是比照辦理。”
“可情況不一樣啊,當初那件事,壞冉姑娘貞潔的分明是咱們主子爺。”
“我知道這對冉姑娘不公平,可世道就是這樣,何況那次,咱們爺也沒少受冤枉。”
“但點點是爺的親生女兒!”
“這更慘,婚前失貞已經夠糟,再來個婚前生女,情況只會更壞。”
“冉姑娘立下了大功。”有了玄鐵礦,還怕大燕國力不盛?
“所以啊,聖旨上賞的是冉莘,你哪只眼睛有看到徐皎月三個字?”
“那爺直接娶冉莘,別娶徐家姑娘不就得了。”
“厚。”随安瞪随平一眼,恨不得朝他後腦杓下去巴下去。“哪能一樣?你以為大家全是瞎子哦,當上肅莊王妃之後,就得時常進宮請安,就得到處應酬赴宴,到時大家會認不出徐皎月嗎?所以正妃不行、側妃不成,當妾室倒是可以,從此一座王府、四面牆,安靜待着……皇上大概只能讓步到這個程度。”
冉莘苦笑,是啊,這些情況,她都設想過,所以放棄、所以……還以為再不會聽到這些事情,沒想到,若幹年後依舊如此。
手松開,門呀地滑開,看見冉莘,兩人脖子一縮,滿臉尴尬。
同樣地,燕歷鈞聽見兩個下人嚼舌根的對話,猛地拉開門就要出來訓人,沒想到會與冉莘面對面。
本來就一肚子火,再看見冉莘滿臉漠然,那把火氣從腹部燒到腦門正中央。
“把木槿叫來。”點點還挂在他身上,已經睡着了,他壓低聲音,擔心将她吵醒。
随平二話不說,轉身就跑。
一時間,冉莘看着燕歷鈞、燕歷鈞看着冉莘,兩人相對無語,而随安站在中間,覺得一股陰氣從腳底往上升,他什麽都沒做,卻吓得滿身大汗。
木槿來了,燕歷鈞小心翼翼地把點點交給她,低聲恐吓随平、随安。“守着!要是點點出事,你們就把自己的頭割了。”
“是!”兩人齊聲應下,卻惹來燕歷鈞的怒目白眼,兩人立刻壓低聲音,弱弱地回一聲,“是,爺。”
随平、随安聯手護着木槿和點點進屋,然後,叩的一聲闩上門。
又剩下他們倆了。
燕歷鈞居高臨下,問:“你有話要對我說嗎?”
有啊,很多,只是随平、随安的話,又把她的腦子搗爛一回,讓她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
見她依舊沉默,燕歷鈞氣瘋了,一把将她推進屋裏,恨恨關上門。
“你居然不說,直到現在還半句話都不說?如果不是被我發現,你是不是打算瞞我一輩子?是不是打算事情結束後就要把點點帶走?
“你憑什麽作主,憑什麽決定不讓點點認父親,憑什麽剝奪我當父親的權利,憑什麽剝奪點點被父親疼愛的權利,你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
他失控了,一句喊得比一句大聲。
這時候在隔壁房裏,點點被放在床上,喝過安神湯,她睡得很熟,而随平、随安和木槿則是耳朵緊貼着牆面,用力竊聽。
“你真的很過分!不給點點父親,連母親也不給,說啊!為什麽生下她卻不讓她喊一聲娘?你自已母親早亡、又沒有父親疼愛,你比誰都清楚那是什麽景況,為什麽要讓點點和你一樣?
“因為你想再嫁?因為你不想被拖油瓶阻礙婚姻?
“哼,難怪梳着姑娘發式,怎麽,找到心上人了嗎?跟在你身邊的,不會只有一個男鬼吧,你長得還不錯,總有幾個男人會喜歡吧?
“不必懷疑,肯定有,那個男人是誰誰?姓啥叫啥?說說嘛,我替你監定監定,看看值不值得嫁?
“如果你要出嫁,點點呢?丢給木槿養?還是讓她們以妻妹身份跟着嫁過去,到時候三女事一男,亨盡豔福?!你可真會替自己的男人找福利,到時就算被發現不是清白身沒關系,反正後面還有人填上嘛。”
他竭盡全力惡毒刻薄,他腦子已經被火燒了,不管不顧,只想盡情發洩。
望着他,冉莘半句話都沒回應。
她知道他在生氣,知道他生氣時有多可惡、多會欺負人,可她也知道,他心地善良,他雖然脾氣暴躁卻是個好人。
沒錯,他只是太生氣了,氣到不知道如何處理自己的情緒。
所以她不生氣、不受傷,她不能因為這些話恨上他。攥緊拳頭,咬碎一口銀牙,她不允許自己憤怒。
可殊不知她越是冷靜,他越生氣。
不反駁,代表默認?所以真有這麽一個男的,事情真是他想像的那樣?
光是一個男鬼都讓他抓狂了,何況一個男人!
用力抓住她的手腕,他惡狠狠道:“難怪不管我說幾次喜歡你,你都不回應,難怪我這麽好的身份也吸引不了你。真有喜歡的男人?說說,他是有才華還是有本事,是琴棋書畫樣樣通,還是舞刀使棍樣樣行?
“可我想來想去,怎麽也想不通,哪個男人這麽大膽,敢娶一個縫屍體的女人為妻,難道不怕半夜被變成屍體?”
狠狠咬唇,蒼白的下唇被她咬出一圈印子。
他的話很傷人,但為了點點好,她必須理智,不能意氣用事。
“對不起,我自作主張斷絕你們的父女情,是我的錯,我太自私,沒考慮過你們的感受,所以我想清楚了,我會把點點留給你,我會說服她,乖乖與你回京,希望你能好好照顧她,做她最堅強的後盾。”
她這是在做什麽?托孤?換句話說,她寧願抛棄點點,也要和那個男人在一起?越想越氣,越想越火,全身的煞氣瘋狂往外冒,如果她不是女人,他真的會揍她一頓。
“點點給我,那你呢?就可以天高皇帝遠過自己的小日子?就可以和男人雙宿雙飛、鹣蝶情深?徐皎月,你還是個母親嗎?不讓女兒喊一聲娘已經很過分了,為了自己的快樂,連女兒都能夠抛棄?沒見過像你心腸這麽硬的母親,真的太可惡了!
“你知不知道點點遭遇到什麽?知不知道她被封在棺材裏,整個人被泡在藥水中?知不知道她哭鬧大喊、拳打腳踢都脫離不了困境?你知不知道她吓得魂不附體,非要喝安神湯才能入睡?知不知道我抱着她的時候,她全身都在發抖?而你呢,你這個當母親的,半句不問,只想要把點點推給我,好自己去亨樂?!”
聽着點點的遭遇,她的心被捶爛了,她問過阿凱,阿凱輕描淡寫的說沒事,他沒提到棺材、沒說過藥汁,不對……她不能拿阿凱當口,她确實把心思都放在燕歷鈞認出點點的事上頭。
她很昏、很亂,也很害怕,她甚至不敢面對他和點點。
是她的錯,她無法推诿的過錯。
“徐皎月,你給我聽清楚,我不會讓你如願的,就算再喜歡那個男人,你都給我歇了這心思吧,我不會讓你出嫁,為了點點的名聲,你給我乖乖待在肅莊王府。
“我不會讓她有個聲名狼藉的娘,你是樂意也好不樂意也好,自願也罷、被囚也行,反正這輩子只能在那四堵牆裏面生活,我說得夠不夠清楚?”
她搖頭用力反駁。“點點不會有個聲名狼藉的母親,因為——”
“因為你永遠不會承認自己是點點的母親?徐皎月,你比我想像的還要自私,我為點點不值,她怎麽會有你這種母親!”
不值嗎?她是個很糟糕的母親嗎?她那麽努力,結果竟然是不值這兩個字?
冉莘覺得氣恨、覺得冤枉,卻也感覺慚愧,他的話成功地挑起她的罪惡感。
沒錯,點點剛出生時,她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
因為那次的意外在所有人眼裏都是污點,而這污點大到她必須用性命來清洗消弭,點點的出生恰恰證明了污點永世存在,這讓她無法面對自己。
這種念頭很可惡,但她無法阻止自己去想。
可點點是那樣可愛、那樣美麗,她不該背負着髒名成長。
即使她用很大的力氣說服自己,她沒有錯,錯的是世道、是那些利欲薰心的人,她只是個無辜可憐的受害者,但事實不會因為她的極力否認就不存在,既然無法把自己摘幹淨,她就只能把點點給摘出去,所以她不讓點點喊娘,所有的過錯,她可以一個人承擔。
“幹麽這樣看我,不痛快嗎?很好,我就是喜歡看你不痛快,你不痛快,我就開心了!”
對啊,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欺負到她受不了,他便開心了。
可是她竟無法駁,因為她滿心滿腦子想的都是點點的身軀被關在棺材裏的恐懼,那時她一定哭得很慘,一定很無助害怕。
那時候她在哪裏?她像無頭蒼蠅似的在屋子裏團團轉,她必須一遍遍寫下她的名字才能心安。
她的混亂讓燕歷鈞得寸進尺。
“你不是常說我不講道理?對啊,我就是這樣,何況你是誰啊?跟一個無足輕重的女人講道理,你有那個資格嗎?來人!”
耳朵貼在牆邊的随安聽見主子叫喚,立刻沖出門轉到鄰房。
木槿也想跟着沖出去,但她早被随平點了穴,因為她怒氣沖沖,因為她滿肚子不平,随平知道她很想跑到主子跟前據理力争,但現在真不是好時機啊。
随平滿臉抱歉,在她耳邊低語。“對不住,你不了解爺的脾氣,爺發火的時候,不管你講什麽,他都聽不下去,再等等吧,等爺脾氣好些,你有道理再同爺好好說。”
随安走到冉莘屋前,輕敲兩門,挂起讨好的笑容進屋。
沒想到他這麽巴結的笑容,竟引發主子爺的怒火,“笑什麽?是我長得好笑,還是被人無視好笑?”
随安定身,這個、這個……他嗫嚅半天,硬着頭皮擠出一句。
“爺一點都不好笑。”
恨恨瞪他,燕歷鈞道:“下去準備,立刻返京!”
回京的路上,燕歷鈞很誇張,他無時無刻的把點點抱在身上,不管她醒着或睡着,不管是騎馬或坐車,為了讓點點舒服一點,他還找人縫了一條背巾。
對點點,他發揮無比耐心。
在燕歷鈞悉心照顧下,點點終于肯說話,他要求不多,只希望一天天、一點點,她能慢慢遠離惡夢。
相對起點點,冉莘和木槿的待遇差得多了,她們有“私人包廂”,目的不是為了讓她們過得舒爽,而是為着方便控管,避免她們串連逃亡。
她們吃喝不缺,還有專人服侍,日子似乎過得很舒适,但一個被封住穴道能動能睡能翻滾,就是不能說話,另一個被綁住手腳,密密實實地用被子裹住。
這是幹麽?怕她自傷啊,太會使用刀具的女人不能不防。
也許是父愛大爆發,燕歷鈞抱着女兒軟軟的小身子,感覺連血液裏都流着蜂蜜,光是看着她,骨頭就會變得柔軟。
倘若點點突然告訴他,“我很喜歡月亮。”
就算無法飛到天上,他肯定也會想盡辦法複制一個新月亮,捧到點點面前讨好她。他終于理解,霍骥為什麽那樣在意兩個小胖墩,恨不得能夠貼身收藏。
欣兒身邊那個阮阮是怎麽說的哦,她說:霍骥是兒子控,所以他是女兒控啰?
女兒控?很好聽,他樂意、他喜歡,他愛死了被女兒控制。
這日清晨,一行人再度上路的時候,點點對他說:“不抱了。”
他想想,有點舍不得,回答,“害怕的話,還是抱着的好。”他奶爹當上瘾。
點點說:“我長大了。”
“好吧,不抱,那……點點想做什麽?”他期待女兒回答,想親親。
可惜父女之間的默契未培養起來。
所以點點回答,“想騎馬。”
有些微的失望,不過他還是揚起笑眉。“沒問題。”
他是她專屬的土地公,有求必應。
然後他們一起坐在馬背上,大手抓着小手,燕歷鈞慢慢教導她掌控缰繩。
他暗自發誓,從現在起,要漸漸地把她想學的、必須學的,慢慢教會,身為燕歷鈞的女兒,她有權得到最好的教養。
馬走得不快,他坐在她背後,當她的倚靠。
這幾天,他不厭其煩地告訴她,“我會用一輩子當你的靠山”、“我會一輩子疼你、愛你、寵你”、“我會一輩子護你、顧你……”同樣的話,一講再講。
然後單純的小女生被洗腦了,相信他說到做到,會完成所有和“一輩子”有關系的諾言。
只是她覺得奇怪,木槿曾經教過,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可大叔長得很好,一點都不奸也不盜。
點點問:“為什麽大叔對我這麽好?”
他理直氣壯回答,“因為我是你爹。”
點點更糊塗了,為什麽大叔會變成爹,這是兩種不同的關系呀。
她想找姑姑問清楚,可燕歷鈞阻止,“姑站太累了,不打擾她。”
她想問小姑姑,為什麽自己會平空多出一個爹。
燕歷鈞說:“小姑姑病了,得休養。”
他霸道到極點,不給任何人否決自己身份的機會,在點點沒有全盤接受他這個爹爹之前,誰都不能影響她的認知,所以将她們控制起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有個爹疼點點不好嗎?如果你不喜歡,我不當爹就是了。”以進為退、欲擒故縱,他雖然不愛讀書,卻也讀過幾本兵書。
口氣很淡,但失望感很濃,濃到點點不忍心,猶豫再猶豫之後,說:“既然你喜歡,就當我爹吧。”
點點的同意,讓他高興到無法自控,抱起點點猛轉圈,一圈接着一圈。
近年,太陽越來越大,燕歷鈞說:“進馬車歇歇,吃點東西,很快就到家了。”
“家?山上的家還是冀州的家?”點點問。
“都不對,是爹的家、點點的家,爹保證點點會喜歡。”不喜歡的話,他就搞到她喜歡為止,他不介意當女兒的奴才。
她想了想:問:“姑姑呢?住嗎?”
“住。”她敢不住?他欺負她的歷史很長,從很多年前開始,直到現在,甚至很多年以後……都不會結束。
想起上次的溝通,他黯然了眸光。
“小姑姑呢?也住嗎?”
“也住。”就算點點想讓城裏的游民全住進來,他也沒意見。
燕歷鈞的答案讓她很滿意,點點笑答,“好,我們回家。”
他不知道點點一句簡單的“我們回家”,心就可以這麽滿、這麽漲,不知道一座空洞卻華麗的王府,在套上“家”這個名詞時,竟會變得那麽可愛。
他,喜歡他的家。
拉緊缰繩,停下馬匹,燕歷鈞把點點抱下馬,送進馬車裏,他正準備跟着進去照料時,木槿罵人的聲音傳來。
随平急死了,真想再度點上她的啞穴,可是木槿拿着簪子抵住自己喉嚨口,一副“你敢點,我就敢死”的氣勢。
他軟聲哀求,“不要生氣,這是為你好,我跟你講過,主子爺脾氣不好找時候,千萬不能同他杠上,我知道你有話想說,再過不久就進城了,等回王府安頓下來,主子爺洗洗睡了、養足精神,脾氣好轉之後,我保證,你想講什麽話,我都幫着你。”
随平的臉苦透了,短短幾天便染滿風霜,不是因為這位姑奶奶難伺候,實在是主子爺的脾氣壞透了。
點點醒的時候還好,點點一睡,那張臉就跟千年寒霜似的。
如果是過去,爺罵罵喊喊再踹上幾腳,發洩過了,脾氣就會好些,可現在……不行吶,點點挂在他身上,說話不能大聲、動作不能太大,主子爺小心翼翼,深怕吓着點點。
于是這一路上,主子雖然表現得無比溫和,但目光落在冉莘姑娘那輛馬車上頭時,經驗老道的他們都曉得,爺腦門上正冒着熊熊烈火。
暴風雨前的寧靜吶,所有人都把皮給繃緊了。
“嘴巴長在我臉上,我什麽時候要講,你管不了我!我再也受不了了,受不了你們王爺胡扯,受不了他用臆測殺人,他根本不是男人,完全不知道冉莘為他受多少冤枉,還這樣說她,他沒有良心……”
“姑奶奶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再忍忍,我們馬上……”随平只差沒跪地求饒了。
刷地,車簾被掀起,燕歷鈞淩厲的目光射進來,驀地,随平覺得自己被射成刺猬。
“你要說什麽?”燕歷鈞的聲音像冰刀子。
随平明知道這時候的主子爺很危險,但……牙一咬,他還是擋在木槿身前求饒。“爺,木槿姑娘只是悶了、煩了,是屬下的錯,屬下沒伺候……”
“閉嘴!”
燕歷鈞和木槿異囗同聲。
随平張口結舌,看看兩人,最後頹然地坐到木槿身邊。身為奴才不可以不忠,但看着小姑娘赴死,這種事不義。
“說吧。”燕歷鈞道。
“我聽見你罵冉莘的話了,全是無的放矢,全是沒有良心的蠢話!”
“是嗎?哪一句?”
“全部全部全部的每一句!冉莘被迫自盡的時候,你在哪裏?冉莘懷孕的時候你又在哪裏?你以為她沒想過,孩子跟着你會更有前途?你以為她不想為孩子的未來打算?
“可是她放下自尊到皇子府想見你一面時,哼哈……皇子府的門檻那麽高,她只差沒被打出來啊!師父看不過去,給貴府下人下了點藥,不知道王爺有沒有印象?”
那是容玥公主下的手?确實有這回事,他記得五年多前曾經有過幾天功夫,滿府奴仆上吐下瀉,他查不出是誰動的手,只不過數日後他們就不藥而愈,便沒追究,原來……她曾來向他求助過?
“你竟然攻擊她的工作?你以為她喜歡縫屍體嗎?你知不知道,剛學這門手藝的時候,她連續吐了好幾個月,差點連肚子裏的點點都吐出來。
“她瘦得像皮包骨,整個人看起來像只青蛙,除了肚子之外,其他地方都瘦到吓人,可是再痛苦,她都得堅持下去。為什麽?因為就算醫術學得再好,她都無法和男人搶工作,沒有工作就不能賺錢,難道點點吸空氣就能夠長大嗎?
“你責罵冉莘不肯讓點點喊一聲娘,大爺,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做戶帖?知不知道沒有丈夫卻生下子的女人,別說發家立業,光要賃一間房子定居都不會有人願意把房子租給你,更別說出門謀生,光是口水都能把她給淹死。
“點點跟我們姓,兩個姑姑、一個小侄女。雖然辛苦,至少還能得到別的同情而非輕視,我們只求立足,可看在你眼裏,竟然成了自私?難道你更希望點點走到哪裏,都被人嘲笑她是雜種?”
“誰敢?”
“在你面前确實不敢,但你不在的時候呢?人人都敢!女人在這世上本就活得艱難,我們不自救,難不成還能奢求旁人救?
“你痛恨冉莘隐瞞事實,她能不瞞嗎?點點不過是個女娃兒,又不能傳宗接代、繼承父業,并不是每個男人都會想要的,何必把事情掀開,讓你難堪、讓點點失望。對點點來說,一個不存在的父親,比一個不要她的父親來得溫暖。
“好,就算你肯認下點點,你想當個好父親,可是沒娘的孩子像根草,你敢保證未來的妻子會善待點點?不會在背着你的時候欺負她、虐待她,不會為了賢名養廢她、捧殺她?
“依我看,點點跟在我們身邊都比跟着王爺好,至少我們會全心全意疼愛她、教養她,讓她自信滿滿的長大。
“你知不知道自己最可惡的話是什麽?你竟然敢嘲笑冉莘不是清白身。請問,她的清白是被誰奪走的?難道她是因為生性淫蕩而失去清白?錯!她是因為皇家龌龊,害了她的清白。至于你說冉莘有喜歡的男人……”
木槿哼哼兩聲,“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我在她身邊六年都不曉得的事,你居然就知道了?燕歷鈞,你真的很殘酷,但我不得不承認你是對的,确實,不管冉莘再美再好,都沒有男人敢娶個縫屍體的女人,因為早在她選擇這門技藝的同時,就沒想過再嫁這回事。”
木槿洋洋灑灑一大篇,每個字都像針似的,刺着他的脊梁骨。
他何嘗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有多過分,可是……他真的無法控制憤怒啊,在她說要把點點給他那一刻,在她要求他善待點點那一刻,她擺明是不要他了嘛,擺明不準備和他一起看着點點長大。
他無法忍受,只能生氣跳腳,只能瘋狂發洩,他……又欺負她了……
“沒人敢娶,我娶。”燕歷鈞說。
木槿斜眼看他,“你是高高在上的肅莊王,是大燕朝最偉大的将軍,你的爹是皇帝、你的娘叫做皇後,難道他們不會為你安排一門好親事?不管娘家背景如何,肅莊王妃至少會是個清高、貞潔、無懈可擊的好女人來擔任,連你這個作俑者都看不起失去貞潔的冉莘,她能是他們想要的媳婦人選嗎?
“冉莘再天真也知道自己的輕重,即使是梅相爺的女兒,遭匪人擄走,即使只是虛驚一場,皇帝再同情她,最大的讓步也不過是讓她以侍妾的身份進王府。那冉莘呢?頂多也給她個通房身份吧,誠如你所說的,用四面牆關她一生。可她又不是養不活自己,何必讓自己過得這般憋屈?
“這還是最好的假設,萬一你的王妃是個器量狹小的呢?冉莘可不擅長宅鬥。萬一皇帝想要顧全皇家顏面,想去母留子,保住點點的名譽呢?會不會當年的七尺白緩沒死成,如今卻要一鸩酒,再把由莘送上黃泉路。”
“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燕歷鈞說得斬釘截鐵。
木槿擡高下巴冷笑。“如果你真這麽有本事,六年前就不會讓那件事發生。”
一支箭直直地射入他的心,木槿夠狠,和他對待冉莘一樣狠!咬牙,他跳下馬車。
随平恨恨地瞪了木槿一眼。“你發洩了、高興了,有沒有想過冉莘姑娘怎麽辦?”
跳下馬車,他連穴道都不給她點了。
“你要去哪裏?”木槿拽住他、
“去救冉莘姑娘,在爺把她大卸八塊之前。”随平沒好氣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