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Phase.04
“麻煩把那個裝飾往右邊接近天花板的地方移一點,對,再往上一點。”
在某個房間裏,太宰正在做宴會的準備工作。
這是造船所內的某個接待室。造船所倒閉後這塊地方就沒有了所有人,對非合法組織來說成為了一個合适的住處。
修補船只用的船塢現在成了一片寬闊的空地,在這兩邊建立的三層建築物正靜靜地接受着被摧毀的命運。
在這棟建築中的一個房間、接待室裏,太宰和蘭堂在那兒。
這個房間裏本應放置着那些似乎是以前和高級畫作一起沉入海底的椅子的,如今已經成為了一間裝飾着漏雨的痕跡和破了的玻璃碎片的廢棄屋子了。然後太宰現在正在将這件無論改造成什麽樣都不會有人來抱怨的房間,改造成他所希望的房間。
“哈,真是期待啊,中也君要是知道了我們為了紀念他獲得了自由而舉辦了這麽盛大的party的話,他會有多開心呢?”
太宰非常高興得哼着歌,一邊往牆上固定裝飾品。雖然左手還是用石膏帶固定着的狀态,不過只用右手也一個個裝飾上了顏色各異的裝飾品。
“哦,這個裝飾帶好——長,到底是花了大價錢準備的,看上去可以把這房間的牆壁不留縫隙的全都裝飾滿了。吶蘭堂,拿着那端。這麽豪華的裝飾了的話,中也君會感動到哭的吧。”
房間裏鋪着深紅色的上等的絨毯,音響裝置中放着像是少年們所喜歡的歡快的現代音樂,房間的內部有着金色裝飾的餐桌,桌上放着足以讓二十人飽腹的巨大的蛋糕。
房間裏的照明被調節得比較暗,每隔幾秒會有切換的顏色鮮豔的照明燈将房間時而映照成深海、時而黃昏、時而在新綠之中。
“那個…太宰先生…我認為要是被這個樣子歡迎了,正常人都會說出‘殺了你’的…”
蘭堂一邊幫助太宰裝飾着房間一邊小心翼翼地說道。
“為什麽?”
太宰不管走到哪兒都拿着那長長的紅色裝飾帶,不可思議地說道。
“無論怎麽看這都是‘中也君,恭喜你被解放了&辛苦你了party’吧,點心和飲料、感覺不錯的音樂、夥伴們的笑容,其他還需要什麽嗎?”
“雖然我并不是很了解年輕人的事情……但是至少我認為‘陷阱’是不會有的……”
蘭堂一邊幫忙裝飾着,一邊帶着像小動物困惑時候一樣的表情看向了地板。
陷阱被絨毯完全隐藏了起來。在這個燈光比較暗的房間,就在那個從入口就能看見的巨大的蛋糕面前。要是被催促着“進來吧”的話,肯定會走到的一個位置。
“呵呵呵……這可不是一個簡單的陷阱哦!被《羊》的各位成員祝福着、走向裏面的中也,在這個地方唰地落到地下,不用說,如果只是這種程度的陷阱的話中也君連摔都不會摔一下,只要踢一下下面的地板就能馬上回來的。但是很可惜,下面那層并沒有站得住腳的地方,因為下面是連水馬都一定能淹死的黏黏糊糊的軟泥。就算是中也要踢在那上面一瞬間逃脫出來也是很難的。然後……嘿嘿嘿,這個party真正的主賓是,在泥中掙紮的中也頭上倒下的近20kg的大量小麥粉。打開陷阱的同時就飄下比起浪漫還要多一點量的雪花突然就覆沒他的身體。中也的重力操作只作用于直接接觸到的物體,但是小麥粉的顆粒實在是太過于細微,導致那些無法接觸到的剩下的小麥粉大量地壓在他身上無法彈開。——結局就是,他為了防止窒息死就會将反重力集中于嘴巴周圍,好歹算是能呼吸了,而同時作為唯一能行的反抗就會朝着在上面的我不斷地破口大罵吧。而我就會把它當作宴會用的音樂一邊欣賞着一邊優雅地吃着點心。啊啊,我現在已經開始興奮起來了。”
太宰愉悅地臉色漲紅,帶着像是在聖誕夜前日的少年一樣的笑說道。
一旁的蘭堂——完全吓到了。
“啊…額…那個…至少我是知道了太宰你非常适合當黑手黨的拷問官這件事……”蘭堂憑借着意志力好不容易抑制着抽動的嘴角說道,“不過把中也君叫來這個會場的方法呢?”
“沒問題的。把《羊》的幾個人騙過來讓他們在這集合,僞裝成真正的宴會。那邊的準備工作已經幾乎完成了。”
“哈,這樣啊…真不愧是森殿下的心腹…”
“因為森先生一直對我說‘主動地去做些人們讨厭的事吧’呢。”太宰昂頭挺胸說道。
“不是這個意思……”
結束了裝飾工作的太宰一邊拍着手上的灰一邊回到蘭堂身邊。
“首先,《羊》和中也最好是不和一次比較好哦。”太宰邊走邊說道。
“他們之間現在的狀态宛如在火藥庫裏炒菜一樣,就連他們自己都沒有發現。中也也是,《羊》的各位也是,他們都沒有意識到現在的防衛體制是最惡劣的處理方法。那種狀态應該怎麽說來着…紐扣扣錯位?不安定集團?還是應該說是‘半熟烤肉理論’呢?”
“那個……半熟烤肉理論?是什麽東西?”
“啊…這是森先生告訴我的…想象一下有三個年輕人一起去吃烤肉。”太宰用手指托着下巴說道,“将生肉放在炭爐上然後完全烤熟後拿下來吃掉,這是所謂烤肉。但是因為這次的三個人都是很能吃的年輕人,肉烤好的瞬間就會被吃掉,有的人明明很想多吃點但是實在是搶不到,也就是說這裏是戰場。而這時有一個人靈光一現,只要在肉完全烤熟前一點點就把肉拿了吃了不就行了,這樣的話不就能比另外兩個人都更早地吃到肉了嗎。然後他就會這麽照做,如同他所計劃的一樣,他盡情地吃了肉感到非常的滿足。那麽這樣的話,吃虧的就是變得形勢不利的剩下來兩個人。吃不到肉的烤肉店就沒有存在的意義。那麽有解決方案嗎?不用說肯定是有的,就是和對方采取同樣的戰略……也就是說,剩下來兩人自己也吃沒有完全熟的肉,別無他法。如此一來所有的人都去吃沒有完全熟的肉,這樣的事情變得常态化,沒有人能夠改變這個狀态。同時,誰又都知道‘全熟的肉比較好吃’這一道理。這就是‘半熟烤肉理論’,人生中有一半的不幸都能用這個來說明。”
“哈…也就是說…每個人都在追求個人利益的結果就是損失了整體的利益…然後對于制造出這個不幸狀态的成員們來說,可以說是已經沒有辦法去除掉這整體的不幸了…是這樣的狀态吧…”蘭堂想了想,“你是說《羊》也是這個狀态?”
“呵呵,他們的優點是甚至都沒有察覺到自己在吃的是沒熟的肉。實在是很有趣的玩具們啊,《羊》和中也君。居然能看到這麽多有趣的東西,黑社會也真是個有趣的地方呢。”
太宰竊笑。
“的确……也許是這樣呢…”蘭堂為了取暖,将手照在照明道具上面,一邊說道,“暴力、抗争,這些都并不是為了生存的必需品。如果向所有人都宣言‘不許吃沒熟的肉’,也就是說‘停止戰争,禁止武器’這種話,然後能遵守的話,這個世界上就不會再有暴力。但是實際上是不可能變成這樣的,肯定會有人搶先,因為先他人一步動手一定會帶來巨大的利益。這樣的話其他人也只能去吃“未熟的肉”了……變得不得不去反擊,這可以說是黑社會裏戰争的本質了。”
“作為老成員的蘭堂對于這方面真是比我要熟悉得多呢。”太宰淡淡笑着說道。
“額……先代的時候我還是最底層的成員。”蘭堂一邊搓着手取暖一邊說道,“沒有後盾也沒有經濟基礎的底層,工作就是在最前線戰死,在無數的戰争中能夠茍延殘喘下來是靠這個異能,但是大多還是靠運氣。首領變成了森殿下後,被認可了實力,提升到了準幹部級別的待遇……所以對于森殿下只有恩情,為了他我會去消滅黑手黨的敵人。這次的《荒霸吐》的危機也是,會竭盡所能去解決。”
“我很期待哦。”太宰微笑着說道。
“然後…啊對了,說到森殿下現在最大的懸案就是那個《荒霸吐》的事了吧,太宰先生,你說已經知道犯人是誰了…是真的嗎?還是說是為了欺負中也先生而撒的謊?”
“兩者都有。”太宰笑着說道,“在中也君面前說是為了讓他接受勝負賭約,不過說知道了犯人也是真的。”
“哦…那是誰呢?”
“是你啊,蘭堂。”
沉默。
并不是僅僅是安靜,而是為了讓所有的聲音都逃走而故意産生的沉默。
“你僞裝成了先代的樣子,散播了《荒霸吐》的謠言…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面對太宰的問題,蘭堂一副困惑的樣子撓了撓頭。
“啊—……不好意思……我實在不知道這種時候該做出什麽樣的反應,畢竟至今為止都沒有被認作犯人的經驗啊。”
“沒事,誰都有第一次。”太宰莞爾一笑,“那麽作為饋贈,犯人的反應也由我來編一下讓對話進行下去吧。……首先,被當做犯人的蘭堂會這樣反應:‘瞎說,這不可能。’或者是‘真是個好笑的玩笑啊太宰先生。’——然後我就會這麽回答:‘但是并沒錯,犯人就是你。’然後犯人會感情化地表示控訴,試着反駁:‘你沒聽到我說的話嗎?我對森殿下抱着這麽大的恩情,這樣的我是為了什麽企圖去做這種誘發內亂使黑手黨奔潰之類的邪惡的陰謀呢?’到這為止可以吧,蘭堂?”
“啊…的确照你所說那樣,完全沒有要插嘴的地方。”蘭堂似乎很困惑地說道,“的确,剛才我心裏所想的确如你剛剛所說。然後…你在那兒之後又會如何反駁?”
“我會這麽說:‘與恩情沒有什麽關系哦蘭堂,因為你的目的本來就不是為了攻擊黑手黨,犯人另有所圖。’——如何?差不多可以交換了?”
“啊…額…雖然仍然是有點混亂…”蘭堂撓了撓頭,“就算是我被當做犯人也是很困擾的,要是不認真地反駁一下的話……對了,那證據是什麽?你的說法都只是推測……”
“‘全都只是推測,你沒有理論性證據證明我就是主謀。’就是這樣,不錯哦蘭堂。那麽,也就是說沒有證據我就去刁難準幹部嗎?”
“嘛…應該是有的吧,從你那自信看來…”蘭堂疑惑地說,“你找到的證據啊…我都無法想象到…”
“那麽你應該很想快點知道吧?真抱歉擺了架子。”太宰聳了聳肩說道,“你犯了一個錯誤,實在是個初級失誤呢,說出來你肯定會覺得很懊悔。”
“這個失誤是?”
“是海。”太宰搖了搖豎着的食指斷言道,“你是這麽說的,在目擊到黑色火焰的《荒霸吐》的時候,只有看到的遠遠的海像灰色的鋼的表面一般風平浪靜。”
“啊…的确是這麽說了,因為實際上的确看到了。那又怎麽說呢…?”
“不是自己去意識到的沒關系嗎?”
“沒關系…我也不知道有什麽不好。說吧。”
“知道了。”太宰笑着點了點頭,“聽好了?現場是擂缽街的中心地,然後擂缽街是一個因爆炸而産生的半球狀凹下去的盆地,也就是說”
“啊!”蘭堂突然叫道,“啊…原來如此。”
“是的。”太宰點了點頭,“是不可能看到的,海什麽的。在這直徑差不多2km的巨大窪地裏的話,無論你怎麽墊腳都無法看到海的。——既然你意識到了這個之後就簡單了。為什麽你要說什麽看見了海呢?其他的證言很完美,和流言沒有不一致,關于《荒霸吐》的描寫也具有完全讓人不覺得是假的逼真的說服力。這麽想來,你的确是看到了,看到了海,所以才會弄錯了。而從擂缽街能看到海是很久之前了……八年前的爆炸之前的事了,也就是說,蘭堂,你目擊到了吧?制造出了擂缽街的那個災難,成為了産生《荒霸吐》這個流言的契機的那個黑色大爆炸。”
蘭堂沒有回應。
太宰暫時沉默着看着蘭堂,然後微微嘆了口氣。
“《羊》的喜歡謠言的人說了哦,關于《荒霸吐》最早的流言就是之前擂缽街的爆炸。大概是以那個爆炸為基點開始流傳起了關于《荒霸吐》這一古神的謠言,應該也有其他從遠處目擊到爆炸的人吧。的确,那種程度的爆炸是就連異能都難以引起的規模,将那在那中心的不知道誰稱之為‘神’也不無道理,但是蘭堂,你是在近距離目擊到了它,正常來說是會被蒸發的近距離,你想盡可能用正确的語言來描述出那段記憶,所以混雜了海這種混雜物。那麽,你為什麽一定要正确地說出這段證言呢?從這一點看也能知道你的動機了。”
沉默地聽着的蘭堂,像是放棄了一般嘆了口氣。
“你和中也君打了賭是吧。”蘭堂說道,“那麽這個賭局是你贏了,因為你更早地抓出了犯人。”
“我很感謝你哦蘭堂。”太宰微笑道,“這樣的話就能一生都把他當做狗來随意使喚——”
有什麽東西打破了牆壁沖進了房間。
然後橫向的沖擊力将蘭堂擊飛到了外面。
“——到你了!”一陣粗暴的叫喊聲,“這樣的話和那個陰險混蛋的賭注是我的勝利了!犯人就是你!”
蘭堂撞破了牆壁飛到了建築物的外面滾在了地上。
一個瘦小的人影壓在他身上。
太宰 :“……哇哦。”
“不好意思你落網了哦,這位先生。”臉上浮上了得意的笑,不用說這是中也,“你可逃不過我的眼睛,我早就看穿你撒了謊這件事了——哦哦陰險混蛋!為什麽你會在這種地方!?”
“那是我的臺詞啊小矮子先生。”太宰一副厭煩的表情說道,“先跟你說好,犯人的揭發是我在先,因為剛才正好是在說明犯罪行為正中。”
“哈?正中也就是說還沒有結束吧?那就是我的勝利了,我這樣已經打倒了犯人,也就是說贏了。贏了的人更強,這是這個社會中的真理。”
“像你這樣的家夥就是會将世上所有東西都變成沒熟的肉。”太宰帶着厭惡的表情說道,“你也是從海的矛盾看出真相找到了蘭堂這兒嗎?”
“海?”中也有些摸不着頭腦,“那又是啥?”
“嗯?那你是怎麽發現蘭堂是犯人的?”
“那種東西只要聽了他的話就馬上能明白的吧。目前為止的目擊證言都是在說看到了先代首領老頭,但是你卻說看到了《荒霸吐》的本體,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明白了,你是在撒謊。”
“你是說,因為神明這種東西根本不存在,所以認為我是犯人了嗎?”蘭堂說道。
“才不是呢,正相反。是因為神是實際存在的。”中也斷言道,“我知道這個理。而你是不可能在擂缽街目擊它的。”
蘭堂的樣子變了。
因寒冷而導致的抖動停止了。
“你知道……《荒霸吐》是實際存在的這件事?”蘭堂像是費力從齒縫間發出聲音一樣說道。
“是啊,你也看到了吧?八年前的那家夥。如果沒看到的話應該是無法這麽正确地描述他的樣子的。”
“啊…看到了。”蘭堂依舊勉強出聲道,“并不僅僅只是看到了,我近距離地受到了爆炸的沖擊,完全是突然襲擊……我受了瀕臨死亡的重傷,在生死邊緣徘徊了過來。又因為沖擊和火焰的原因,我一時間失去了自我,在橫濱的街頭徘徊,在那裏入了先代的眼,加入了黑手黨……”
蘭堂用炙熱的視線看向中也,說道:“中也君,那麽你是知道的吧——知道《荒霸吐》現在在哪裏。”
中也沒有回答,只是用尖銳的視線看着蘭堂。
“告訴我。”
“這的确是會在意的啊,蘭堂。”太宰半睜着眼睛笑着看向蘭堂,“因為,你就只是為了知道這個而引起了這次的騷動吧。能看穿荒霸吐的謊言的只有知道真正的荒霸吐的人,而你正确地描述了荒霸吐是将自己當做了巨大的誘餌來釣出那些知道真相的人吧?告訴他吧,中也君。因為無論怎樣蘭堂都會因為讓黑手黨遭受到了危機而被處刑的吧。”
中也短暫地沉默着巡視了衆人,不多久就放棄了搖了搖頭。
“每個人都是這樣……”中也說道,“為什麽會想要見到那樣的家夥?你知道的吧,那家夥沒有讓死人複蘇的力量,豈止如此,人格啊意志什麽的本身就不存在的啊。見到了那樣的家夥你想要做什麽?因為是神所以要拜拜它嗎?那可是荒神,也就是說單純只是力量的集合,和臺風啊地震什麽的是同樣的,和叩拜發電所的燃料沒什麽大的不同。”
“人格什麽的不是問題,意志啊思考什麽的也不是問題。”蘭堂用嚴肅的口吻說道,“巨大的破壞力。燃燒地面、将天空染色、使大氣戰鬥的異形的存在,是無法理解的彼岸的東西。僅僅是那個‘力量’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告訴我,中也君。超越了人類智慧的存在的——将我燒毀的它,現在在哪裏?”
中也并沒有馬上回答。他盯着自己的掌心,又翻過手掌繼續盯着,就這麽拖延着糾結的時間,但是沒過多久,他就像是放棄了一樣吐了口氣。
“我知道了,既然你這麽想知道的話我就告訴你吧。”中也的目光清澈,幾乎是要将看到的東西全都吸入一般的明亮,“《荒霸吐》是——”
他吸了口氣,又吐了出來。
然後說道:
“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