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五話
不是每一次被忽視,都可以當做無事發生。
不是每一次被認錯,都可以裝作全無所謂。
他的心也是肉做的,有正常人的喜怒哀樂,有喜悅,也會悲傷。但不知道為什麽,上天卻沒給他一個能完整表達出來的資格。
他看見朱菁抓過他面前沒喝的涼茶,咕嚕灌了兩口,被嗆到,開始咳嗽。
他把紙巾推到她面前,手下扣着一個空啤酒瓶,笑道,“投胎可真是門技術活。”
千萬戶人家千萬種生活,千萬個靈魂千萬次迷惑。
他是誰?又能做誰?
如果……
“如果,能從頭再來一次,”他用迷離的眼色看着朱菁,聲音漸低,幾近不可聞,“要堂堂正正地讓你父母知道……我叫林風生。”
他來到談家,卻無法姓談,随意揀了個“林”字冠作姓氏,也像是随着談母借了個歸宿,影子似的單薄。
朱菁借手裏的涼茶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強裝鎮定,把易拉罐捏得凹陷了,裏面的液體流出來,順着手指,滴到了桌上。
她眉眼柔和地點了點頭。
風生勾唇一笑,埋着頭倒下去,像是喝糊塗了,困倦之後趴在了桌上,沒再出聲。
不一會兒,朱菁點的素菜烤好送上來了,她垂首猛吃,發了狠似的,發揮出比自己以往更大的食量,硬生生吃了個一幹二淨,佯裝自己正忙着風卷殘雲,沒發現面前的人其實不過是裝醉。
啤酒度數不高,常喝酒的人哪是一聽啤酒就能灌倒的。
風生趴下後別過臉去,側臉就在朱菁面前,眼皮半阖着,眼裏顏色卻清明,看不出半分醉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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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借着醉酒,才能跟朱菁說出這麽幾句話,兩人都默契,誰也不揭破。
燒烤店老板到鄰桌送烤串,經過他們這裏,樂呵呵笑道,“喲,喝趴下了啊。”
朱菁笑笑,輕聲道,“是啊。”
對面的人閉上了眼,真像是醉了,睡着了。
快二十分鐘過去,他終于從桌上爬了起來,舒展了一下脖頸和頭部,瞅一眼朱菁面前的一片狼藉,饒有興致道,“照這種吃法……你以前是怎麽能瘦下來的?”
他說的是她初三畢業以後的事。
“節食加運動呗,還能怎麽辦。”她盡量用輕快的語氣回他,在桌下伸直了自己的雙腿,感嘆道,“我這麽好的身材比例,不瘦下來可惜了。”
他瞧了一眼她那雙裹着卡通波點長褲的腿,嗤笑一聲道,“你可真給自己臉。”
朱菁拍了拍自己的腿,縮回去,又喝了一口涼茶道,“這麽說顯得比較俏皮。”
兩人又是一頓插科打诨,待到快深夜,他送她回家,在她家樓下的自動販賣機買了瓶橙汁,去酒味。
朱菁黏在他身後。
風生嫌棄地讓開,“你幹什麽?”
朱菁笑,“喜歡你呀。”
他取了飲料,一退兩米遠。
朱菁毫無芥蒂,“你看你此刻拿着橙汁的姿勢,真是帥得石破天驚。”
男生皺眉,驚悚了。
她貼上他,笑眯眯道,“女孩子的心動,就是這麽不講道理。”
我喜歡你的每一個瞬間,都在腦海裏自動生成心動信號,情不自禁要向你靠近。
她看他一臉菜色,揚揚眉,故作吃驚地咋舌,“怎麽,你還能不喜歡我嗎?”
“沒那麽喜歡。”風生沒所謂地聳聳肩,“也就……間歇性地喜歡一下。”
朱菁笑得彎了眼,“我要回去睡覺了,快說點好聽的。”給了他提示,她清清嗓子又道,“有多間歇?”
“最多一個月一次吧。”風生說。
朱菁踮腳,拍拍他的臉,樂不可支道,“一次三十天,夠了夠了。”
他喜歡她的每一次間歇,都以月計,嚴絲合縫地貼緊他出現的頻率,常是在想她。
夜涼而漫長,他們在點亮星光的空曠綠地裏,絮語着話別。
夜深時道別,各自尋了地方枯坐過去。
……
這一夜,他們誰也沒睡。
三月後的四月,朱菁在月考後的半天假期裏被顧曉寧叫出去玩,到了KTV裏,看見不少熟面孔,韓易成和談笑竟然都在。
一個大包裏,坐着的唱着的,加起來至少有二十多個人。朱菁真是佩服顧曉寧這強大的組織能力。
顧曉寧見她來了,叫她到身邊去坐。朱菁點點頭,走過去,忽然看見談笑身邊坐着一個以前從沒見過的女孩,長直發同她一樣紮在腦後,那雙眼柔和而亮,身上還穿着洗得極幹淨的垠中豬肝色校服,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女學霸的氣息。
朱菁有些望而卻步,但轉瞬之間,想到了她可能的身份,反而和顧曉寧換了個位置,坐到了這個女孩的右手邊。
落座時,恰巧聽到她和談笑的對話。
談笑說,“其實我覺得這種題應該用更快的解法,只是固定的解題思維太僵硬了,只會套模板。”
女孩子柔聲答道,“兩種都好。只是固定的不容易出錯,便捷的比較節省時間。”
在一幫人鬼哭狼嚎地喧鬧着的KTV裏,他倆竟然坐在這角落裏歲月靜好地讨論着數學題。
朱菁聽得立刻就頭大了起來,一邊卻又覺得好笑,感覺談笑的喜好也挺別致。
那邊女孩注意到身側有人落座,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朱菁便抓住了這個機會,擺出了最和善的微笑,開始和她攀談。
“小姐姐是垠中的嗎?以前沒見過你。”
女孩也禮貌回她一笑,KTV裏太吵,她聲音小,便湊到朱菁耳邊道,“我叫雙兖。是第一次來。”
朱菁重複着确認道,“雙眼?”好簡單的名字。
雙兖搖頭,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向人解釋這個問題了,笑了笑道,“不是那個‘眼’,但讀音是一樣的。”
朱菁一笑,目光越過雙兖,落到談笑身上,看見他臉上挂着溫和的笑,也正盯着她,似乎是察覺她別有意圖。
朱菁對他眨眨眼,示意自己只是好奇,同雙兖搭過幾句話後,便将人還了回去,喝着飲料,耳邊時不時飄過這兩人的對話。
他倆可真夠行的,一路從語數外聊到了高中學科競賽,圍繞着這些安全話題展開談論,始終沒人越界。
正當朱菁以為談笑是打定主意只談學業時,他卻拐彎抹角地提到了四月下旬南中即将舉行的校運會。
女孩應了一聲,說自己那時候正好剛考完試,還能放個半天假,卻沒再有更多表示了。
朱菁在一旁都聽得替談笑着急,想他怎麽就非要喜歡個不喜歡自己的人,到這時候了還要給自己找罪受。
不一會兒,顧曉寧帶頭起哄,要談笑帶雙兖唱首歌。
朱菁看出雙兖被她們這樣做逼得窘迫了起來,明顯是不想去卻又不好拒絕,她幹脆接過了話筒,對談笑使了個眼色,替雙兖去了。
談笑詢問朱菁選歌,她點了《Almost Lover》,跟談笑分了一人一段,唱下去。
兩人唱歌時,包房裏都靜了許多。
談笑是少年音,朱菁早聽過風生的粵語歌,因此并不驚訝他唱歌會好聽,但總感覺他們嗓音裏流露出的東西不一樣。風生更靜,談笑更悲。
這群人明顯是以前就常出來玩,都聽過談笑唱歌,聽的時候雖壓低了音量,但還時有交頭接耳。
到朱菁唱時,全都停了下來。
她從來沒在KTV開過口,大家都以為她是唱歌跑調,才不好意思唱,卻沒想到,她竟然能唱得這麽好。
“Goodbye, my almost lover
Goodbye, my hopeless dream
I’m trying not to think about you
Can’t you just let me be?”
這首歌的歌詞,朱菁閉着眼也爛熟于心。因為這原本是她以前暗戀韓易成時,最喜歡的歌。
練過一遍又一遍,但從沒想過自己會在這樣的場合唱出來,更沒想到,唱了會想哭。
光陰轉瞬即逝,她的心頭好早換了他人。
他不在這裏,可她知道,她唱出來了,他能聽到。
她選的歌好,兩個唱的人都唱給了心上人聽。
“Should’ve known you’d bring me heartache
Almost lovers always do”
最後兩句結束,不出所料,有喝彩聲和鼓掌聲響起。朱菁閉了閉眼,走回原位上去,收到雙兖的贊美,“剛才謝謝你,你唱歌很好聽。”
朱菁看着她,微微有些出神。
剛才那首歌,她唱給風生聽,談笑唱給面前的這個女孩聽,但這個女孩,卻永遠不會和他兩情相悅。
剎那之間,朱菁就做下了一個決定,收下對方的贊美,狡黠地轉了轉眼珠道,“不用謝。
“幫你……是有條件的。”
……
四月下旬奔流即至,南中校運會的開幕式上,雙兖無可奈何地坐在高二班級的觀衆席裏,就在朱菁旁邊。
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女生以那天幫了她為由,要她來南中看他們學校的運動會。雙兖欠了她人情,推辭不過,只好乖乖到點就來坐着。
運動會歷時兩天,占時不長,因此開幕式也被壓縮得很短,不超過半個小時,校長發言後便是國旗班的升旗禮。
兩列身姿挺拔、穿着綠色軍裝和軍靴的升旗手從主席臺旁踢着正步走過來,朱菁拉着雙兖往下跑,兩人搶先湊到了觀衆席最前方,看見扛旗的人手上戴着雪白的手套,一步一頓地面朝他們而來。
他那樣中國式的帥氣男孩長相,在這種時候更顯堅毅。深棕色的眼像參天的木,漾着年輪,深沉而靜。
朱菁抓住雙兖的手,恨不能跳起來,朝他揮動着。
從談笑動的那一瞬間,操場上的尖叫聲就沒停過。
觀衆席的圍欄邊上扒滿了十多歲的女孩,都大聲叫着談笑的名字。朱菁吼不過她們,但勝在占據了有利地形,終于在談笑走到她們前方時,讓他看見了站在自己身側的秀麗女孩。
雙兖淺淺笑着,向他招了招手。
只是一瞬間,朱菁就看見談笑的眼亮了起來。
從眼睛到整張面孔,都像浸了蜜似的喜悅,本該莊嚴肅穆的場合,他竟然控制不住地笑了起來。
周圍女孩的尖叫再一次爆發出來,朱菁無比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而談笑的回應還在繼續着。他擺臂的手向上時,竟然緩緩擡起,指尖指向太陽穴,對準雙兖的方向敬了一個十分标準的軍禮。
整個高二年級都沸騰了起來,女孩子們瘋魔了似的又笑又叫,朱菁感覺自己都被吵到快耳鳴了,卻也在這盛大的熱情之中,忍不住放聲笑了出來。
這才是青春。
這才是談笑本該擁有的高中生活。
像他這樣的男孩,值得擁有這所有的一切。
……
國旗升起後,朱菁和雙兖回到座上,兩個人聊起天來,竟然十分順暢。
朱菁戴着遮陽帽,從背包裏翻出一瓶防曬霜,一不小心擠多了,又抹到雙兖手上,和她一起慢慢塗着。
“我知道談笑喜歡你,想幫他見你一面。”朱菁笑道。
雙兖也不回避這個話題,似乎是覺得面前的這個女孩可以信任,有些無奈道,“你們是朋友嗎?”
“勉強算是吧。”朱菁迎着陽光眯了眯眼,用手給自己扇着風道,“你放心,我不想撮合你們。”她只是一時興起,圓了一個談笑的一個小心願,不過是舉手之勞。
雙兖聽罷,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提到這個話題,她總覺愧對談笑。
朱菁不想讓她尴尬,主動挑起話題道,“說說你喜歡的人吧。他是什麽樣的?”
雙兖略顯詫異地看了朱菁一眼,朱菁有些憊懶地笑道,“放心啦,我知道的不多,就是看得出來你喜歡的是別人而已。”
“……他很好。”雙兖低聲說着,臉紅了。
朱菁來了興趣,看着她道,“長得帥嗎?”
雙兖的臉更紅了,像個被燒紅了底的鳴笛水壺,半晌後,悶聲點了點頭。
“那談笑輸得也不冤嘛。”朱菁哈哈大笑着,笑出了一身的汗。
她和雙兖留了聯系方式,第二天,聽到廣播裏通知高二的團體籃球賽開始檢錄了,垠中那邊正好是大課間,她便通知了雙兖,在學校的圍牆邊等着,偷偷帶她溜到了南中的籃球場邊,等着看理科班的淘汰賽。
人出來時,昨天身上的軍裝早就換下,已換作了運動短打,卻還有些不同。
他的左腳腳腕上,戴着兩串檀木佛珠。
朱菁立刻認出這不是談笑,不自覺地就往前走了兩步,險些越過邊界線進了場內,堪堪被雙兖拉了回來。
她用眼神詢問朱菁怎麽了,朱菁搖搖頭,笑了笑,示意沒事,帶她走到最佳的觀賞位置,卻忽然對她道,“待會兒比賽開始了,你能幫我給一個人加油嗎?”
比賽開始後,仿佛是冤家路窄,又是談笑在的班級對上韓易成在的班級,籃球場外的呼聲震天,不僅僅只有比賽的兩個班在看,最大的加油聲也分成了兩撥,一撥聲援談笑,一撥助力韓易成。
在這些震耳欲聾的吶喊聲裏,有兩個聲音顯得格外微弱,但都吼得聲嘶力竭。
“——林風生,加油!林風生,加油!”
朱菁喊得紅了眼,聲音蓋不過那麽多人,想着她們都只知道談笑、談笑,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叫做林風生。
而這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以他的身份、他的實力,在陽光下屈身、跳躍、奔跑。
她怕他聽不到,使了全身的力在怒吼,看他驀然回首,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最後投進了一個三分球。
朱菁喊得嗓子啞了,火燒似的疼。
比賽贏了。
他被班上的男生們擡起來,身體騰空,一下一下地向上抛着。
朱菁看見他嘴角露出了惱怒又燦爛的笑,她從沒見過他這麽笑。
在這樣短暫的一場萬衆矚目裏,他襟懷坦白地活着。他是風生,不是談笑。
他獨一無二,所向披靡。
作者有話要說:
……
……
……
我們小談和風生,是real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