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人在做天在看
“別人信不信我不管, 這人就是我兒子!”姜老夫人知道姜顯不是這麽好糊弄的, 姜顯雖不比姜衛聰明, 卻也不是個完全糊塗的,這件事想要将他糊弄過去,并不簡單, “這些年我一直重複做一個夢,夢到你大哥和我說他還活着, 要我莫要擔心他!”
“如今他總算是回來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就算是有人真的要糊弄我, 我相信也是你大哥的魂魄投胎到這人身上去,你大哥回來孝順我的!”
有些人的傷心難過會表現成嚎啕大哭, 萎靡不振,可很少有人像姜老夫人這樣沉默寡言,将自己對兒子的愛藏在了心裏。
從小到大,姜顯一直都覺得自己和大哥之間, 母親是更偏愛自己一些,自己嘴甜,曉得怎麽讨姜老夫人的歡心,可大哥去世之後他卻是有些不确定了, 好像有些明白過來, 只怕是自己更平庸一些,所以母親才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身上。
想明白侯, 他只覺得有些可悲的,如今更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姜老夫人沖着他道:“就算他是真的也好, 假的也罷,我都相信是你大哥回來了,就算他不是你大哥,也是你大哥的魂魄回來了。”
“不要再多說了,以後他就是咱們寧國公府的大爺。”
其實姜顯也是有些懷疑的,若說這人是假的吧,可他卻是知道太多關于寧國公府的事情,甚至還知道小時候有一次自己和大哥偷偷吵嘴,明明是自己摔碎了父親的硯臺,卻推到大哥頭上。
因為這件事情一向懂事的大哥卻被父親打了五個板子,這背鍋的事只有他們兄弟兩人才知道,這人又是如何知道的?難道真的有借屍還魂這麽一說?
他覺得是真的,畢竟如今連姜老夫人都這樣說,定是大哥找了一個與自己長相相似的人回來了,可因為這人腦子裏帶着有原主的記憶,又帶着大哥的記憶,所以才顯得有些不一樣……
他的心猛的沉了一沉,不知道該怎麽辦,若這人有大哥的記憶,那是不是也還記得當初的那些事情?
姜顯心中五味雜陳,卻還是笑着道:“兒子都聽您的,您這邊就好生歇着,莫要想些有的沒的。”
“既然您說大哥回來了,那他就是我的大哥!”
就算是這人回來了又如何?十幾年前他能借他人之手殺了姜衛,十幾年之後一樣有辦法對付他。
他知道自己比不過姜衛,可那是十幾年前,如今他比姜衛多活了十幾年,難道還比不過這個人嗎?
姜老夫人對兒子的懂事還是挺滿意的,在他心中自己這個兒子一向孝順,雖然有些平庸,可老天爺已經夠眷顧他們寧國公府了,總不能這天下的文曲星都落在他們家,“好在你還是個懂事的,你大哥回來了,吃穿住行一切比肩從前,若有人說三道四,一律拖出去賣了。”
“只是我瞧着你大嫂好像是不大待見他,她到年紀大了,心思倒是越發不如從前了,之前還知道收斂,如今對你大哥這般,對阿煙也是這般!”
“我年紀大了,卻還沒有完全糊塗,阿煙落水那件事我還沒有同她算賬,她倒好,一點都不知道收斂。”
姜顯低着頭說是,“錦姐兒是遺腹子,又是妹妹,大嫂肯定多疼她一些的。”
姜老夫人已經是十分不高興了,只道:“她多疼些錦姐兒,我老婆是無話可說,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做的也太過了些!若是傳出去了,豈不是叫別人瞧了我們寧國公府的笑話?這話要是傳出去,太後娘娘那邊又該怎麽想?”
姜顯只道:“那兒子讓陳氏同大嫂說說?大嫂打從大哥去世之後,脾氣确實是沒有收斂,其實想想也是,她寡居多年,脾氣大些也是常事,歷朝歷代哪位寡居的公主還肯收節了?”
“您就是看在她對大哥的情份上,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
“我要是不裝着糊塗,她只怕在寧國公府呆不下去!”姜老夫人并不願多提韶華長公主,又與兒子交代了幾句,便要他下去了。
有了姜老夫人這番話,“姜衛”在寧國公府再也沒有人敢質疑他的身份,就連姜顯也給自己這位名義上的大哥送去了不少東西。
韶華長公主倒是偷偷找姜顯鬧過幾次,但姜顯也只是不鹹不淡的說了他幾句,姜顯對韶華長公主向來是有一套的,把韶華長公主吃的是死死的。
到最後,韶華長公主好像也接受了這一套說辭,說是姜衛借屍還魂,借了別人的身子來找他們報仇的。
這樣一來,她哪裏還有心思去管“姜衛”到底是真還是假,一心想着該如何自保。
“姜衛”倒也沒讓他失望,對姜煙是好的不得了,這兩日姜老夫人也好,還是姜顯也罷,送了不少東西給他了,可他卻是一股腦都送到了姜煙院子裏。
當然,這其中他也偷偷加了不少東西,他自然是沒什麽東西的,他是個一窮二白的江湖人士,身上是半點積蓄都沒有,這東西都是趙珩偷偷塞給他,讓他送過去的。
其中,有十二生肖的琉璃娃娃,還有白骨玉盤,還有道成大師親手撰寫的佛經……一樣樣的,那都是千金難尋的珍品,就連他看到了也忍不住咋舌——這位五皇子只怕是對壽安郡主上了心,這上心還不是一星半點,是動真格的。
看樣子,自己想要和五皇子打好關系,這個人是關鍵。
今日“姜衛”與姜煙一道在花園涼亭中品茶,如今已經是初夏了,微風袅袅,一片鳥語花香,這樣的天氣最适合喝茶發呆了。
這兩人佯裝做一副父女情深的樣子,反正他們坐在涼亭裏,旁人遠遠看去,只會覺得他們父女在談心,根本不知道他們倆到底在說些什麽。
可姜煙真的和“姜維”坐在一起喝茶而已,兩個素昧平生的人坐在一起,是怎麽看怎麽尴尬,後來還是“姜衛”打開的話匣子,“我看五皇子對郡主真是上心。”
“先生何來傷心這麽一說?”姜煙似笑非笑,她知道趙珩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到了如今她也以為趙珩對自己的好是看在自己重生過的份上,這人既然想登上皇位,那就得對自己好一些!
“姜衛”沒有說話,感情這種事情其實三言兩語就能夠說的清楚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自己的心。
姜煙啞然失笑,她記得趙珩和自己說過,這個人看着只有二十多歲,實際上卻已經年過四十,卻孑然一人沒有娶妻,一直在江湖上飄着。
她對于這種奇能異士很是佩服,只是如今這人說起話來沒頭沒腦的,可見不是個腦袋清清楚楚的,只道:“那還請您告訴我您是從哪看出來的?我怎麽沒有看出來,感受到?”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姜衛”如今模仿起真正的姜衛來,已經有了幾分精髓來,摸了摸下巴,淡淡道:“若是有朝一日,壽安郡主能夠享盡榮華富貴時,莫要忘了我這一號人。”
他看人一向看得準,知道趙珩并非池中物,那到時候姜煙不也跟着飛黃騰達嗎?
姜煙笑了笑,愈發覺得這人是個不靠譜的,笑了笑,沒有再接話。
兩人閑閑碎碎說着話,無非說着一些最近京中和寧國公府的瑣事,正說話的時候了,姜錦就過來了。
在看到“姜衛”的時候,姜錦眼神裏帶着一種近乎讨好的光,“爹爹”。
可在她看向姜煙的時候,卻是不情不願道了一聲“姐姐”,這是因為“姜衛”回來之後訓斥過她一次,說他目無尊長,長姐如母,說起來姜煙也是她的長輩了。
“姜衛”對姜煙姜錦是完完全全不一樣的态度,可偏偏姜錦就吃這一套,原因無他,從小到大她是聽多了旁人怎麽稱贊她的父親,只覺得若是自己父親還在,自己的日子只怕活得會更肆意,對父親更是帶有着幾分崇拜之情。
“姜衛”對她依舊是淡淡的,招呼她喝茶之後便繼續與姜煙說起話來,“……我聽說這白馬寺香火比從前更甚,找機會爹爹帶你去白馬寺,聽說如今白馬寺的道成大師是極其有名的,倒是想去見識見識,正好讓道成大師看看我身上有沒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可別讓人将我當成妖魔鬼怪了!”
這人入戲還挺深的!
姜煙笑着給他斟了杯茶,道:“您放心不會的,咱們寧國公府是什麽人家,那可不是旁人能夠輕易說三道四的,您就放心好了!”
“對呀!”姜錦也跟着附和了一聲,只道:“不過爹爹,咱們還是可以去一趟白馬寺的,我也想去白馬寺!“她平素都是跟着韶華長公主的,一個寡婦不好經常出門,所以連帶着姜錦也很少出門走動,如今聽聞有出去的機會自然是很感興趣。
“姜衛”掃了她一眼,淡淡道:“如今你正跟着孔嬷嬷學規矩,還是安安心心在家學規矩好了。”
“我不,我偏不,憑什麽她能去,我就不能去了?”姜錦是個锱铢必較的性子,姜煙沒有的東西她都想要,更別說姜煙有的的東西了,“爹爹你偏心!”
“姜衛”喝了一口茶,這才慢條斯理道:“我就是偏心怎麽了?你母親當知道我為何偏心!”
這話說的姜錦是一愣一愣的,趙珩這找的是什麽人,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吧,這簡直是把姜錦的臉按在腳下摩擦!
依照姜錦的脾氣,要是能受得了這委屈,那她就不是姜錦了。
果然姜錦聽到這話眼眶一紅,扭頭就跑走了,邊跑還邊抹眼淚了。
姜煙想也不想就知道姜錦要跑到哪去,她要去找韶華長公主,韶華長公主只怕是心虛的很,可韶華長公主疼姜錦疼的像是眼珠子似的,只覺得自己這個女兒名不正言不順,更是心疼她,哪裏舍得她受半點委屈?
到了傍晚的時候,就有人送了一盅湯去了“姜衛”院子,說是姜煙派人送過來的。
“姜衛”早得了趙珩的提醒,不敢輕舉妄動,将這湯倒了一半在屋內的魚缸裏,卻見着魚缸裏的魚兒瞬間就死完了,當即什麽都沒有做,只是對着身旁的小厮道:“你現在去老夫人院子一趟,就說我腹痛難忍,要請大夫過來……這件事鬧得越大越好。”
那小厮見他活蹦亂跳的樣子,不明所以,卻還是應了一聲下去了。
半個時辰之後,姜煙就聽到消息說是“姜衛”病了,病的十分你嚴重。
她知道韶華長公主會耐不住性子,卻萬萬沒有想到韶華長公主這般沖動,想想也是,今日應該是趙珩算好了的,一面安排人将姜顯在天香樓拖住,讓姜顯根本來不及趕回寧國公府。
今日看樣子是有大事發生了!
姜煙匆匆趕去了“姜衛”的書房,書房裏已經來了不少人,其中有姜老夫人,還有寧國公夫人陳氏,甚至連陳氏的女兒姜繡也過來了,卻唯獨不見韶華長公主。
姜繡在姜錦的耳濡目染之下,對自己這位大伯也很是崇拜,道:“大伯這是怎麽了?今天早上我看到他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
如今的姜錦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聽聞自己的父親出了事,眼眶也是哭得紅紅的,“我……我也不知道,祖母派人去宮裏頭請了太醫,太醫剛剛進去了。”
姜煙也不做聲,侯在一旁。
沒多久,姜老夫人就走出來,臉色很是不好,“太醫說了,大爺是中毒所致,若是太醫沒有診治錯,大爺應是被人下了鶴頂紅。“鶴頂紅?
寧國公府人口簡單,平素就連那府外的肮髒事兒也很少聽說,如今聽聞這鶴頂紅,姜繡還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東西了,一臉茫然看向陳氏,小聲問道:“娘,什麽是鶴頂紅?這毒藥厲不厲害?”
這個節骨眼上,陳氏哪裏敢随便說話?拽了拽姜繡的手,示意她也別說話。
“唰”的一下,姜錦的眼淚就落了下來,“鶴頂紅,鶴頂紅……就是毒藥啊,祖母,我爹爹沒事吧?”
姜老夫人搖搖頭,無奈道:“只怕唯有華佗在世才能将他救回來了……”
說着,她環視周遭一圈,見着這該到場的人都到場了,唯獨少了韶華長公主,揚聲道:“查,給我去查!大爺這才回來幾日啊,就有人看他不順眼了嗎?他是吃了旁人的米,還是喝了旁人的水?他吃的用的都是我寧國公府的東西,一個個居然膽子大到這個地步!”
邊說,她還邊用拐杖去敲地,她這人有個習慣,一生氣便拿拐杖将地板敲得砰砰直響,今日……應該是她敲的最響的一次了。
很快,便有嬷嬷帶着人去查了,半刻鐘之後就帶着一個小厮上來了,那小厮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吓得眼睛都紅了,“大爺今兒下午還是好好的,用了半碗燕窩粥,和一碟子蟹殼燒餅,就是一個時辰之前,一個時辰之前……““說,一個時辰之前怎麽了?”姜老夫人眼神極其淩厲。
那小厮低聲道:“一個時辰之前……大姑娘送來了一碗雞湯,大爺想着是大姑娘差人送來的,明明是沒胃口卻還是用了小半碗,沒想到沒過多久就腹痛難忍,開始大爺只以為是湯中的油水重了,說是沒事。”
“可又過了半刻鐘,大爺疼得連汗都出來了,小的……小的這才忙去禀告老夫人。”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姜煙面上。
姜煙心道,這個韶華長公主當真不是個聰明的,同樣的手段用一次成功了,居然還想用第二次,只怕是不可能。
姜錦率先忍不住了,指着她嚷嚷道:“你,你為何要害爹爹?姜煙,你為什麽要害他?”
“當初你喂爹爹吃一塊豌豆黃,害死了他還不夠,如今還要害死他是不是?你,你就是個天煞孤星,你就是個克星!”
小孩子嘴上沒個輕重,一生氣是什麽話都說的出來。
姜煙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姜錦,有些話還是弄清楚再說比較好。”
“就是你!”姜錦氣的不行,要不是有姜老夫人在場,恨不得就藥上前和姜煙拼命了,“就連爹爹身邊的小厮都這樣說了,難道你還想抵賴……”
她聲音尖利,聲音一大,就更加刺耳了。
姜老夫人原來是有幾分喜歡姜錦的活潑,這人年紀大了,總巴不得有人在自己身邊逗趣,如今只覺得姜錦是真的被養歪了,“好了,一個二個吵什麽?這件事我會查清楚的!”
正說着話,韶華長公主就扶着曾嬷嬷的手過來了,想必是一路上醞釀過情緒的原因,她面上還帶着幾分焦急的神色,一進門就道:“大爺怎麽了?上午的時候還好好的嗎?”
殊不知,這個時候姜煙和姜老夫人看她就像是看跳梁小醜似的。
姜老夫人将方才的話又說了一遍,韶華長公主看姜煙的眼神也是怪怪的,似乎是不敢相信似的,“阿煙,你……你為何要這樣?”
姜煙理都懶得理她。
韶華長公主心裏卻在盤算着,方才送湯食那個嬷嬷想必已經離開寧國公府,說不準這個時候已經離開了京城,姜煙這下子是有空難辨!
姜老夫人掃視着在場所有人,每個人面上神色各異,心裏是很不舒服,只有人心在一起,寧國公府才能長久昌盛啊,“可有人有什麽話要說?”
沒人敢接話。
姜老夫人看向了姜煙,緩緩道:“阿煙,你可有什麽要說的?”
唯獨姜煙能看的明白姜老夫人眼中的失望,一字一頓道:“這事兒我沒有做,人正在天在看,我始終相信老天爺是長了眼睛的,寧國公府中統共只有這幾個人,是誰做的,那人心裏清楚,若是這個時候認錯,我相信祖母一定會從輕發落的。”
她這話是說給韶華長公主聽的,偏偏韶華長公主像是沒聽懂似的,一言不發。
姜老夫人嘆了口氣,才道:“将人帶上來吧!”
她身邊的嬷嬷應了一聲,轉身就将方才送湯的那婆子帶上來了,這婆子姓花,乃是寧國公府的家生子,因為家中沒有門路,所以兩個月前就被安排到姜煙院子裏來了。
送完了湯食之後,她連包裹都沒有收拾,直接去了後門,打算溜走,她已經準備好了,曾嬷嬷給她的銀子足夠她下半輩子錦衣玉食了,沒想到她還沒到後門了,就被人捂住了口鼻,關進了柴房。
如今花婆子見到這陣仗,吓軟了腿,塞着帕子的嘴嗚嗚叫着,看着韶華長公主,雖說不出話來,眼神裏的意思很明白了——韶華長公主救我!
韶華長公主也傻眼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姜老夫人絲毫沒有顧及着她顏面的意思,既然她敢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哪裏還要什麽面子?如今冷聲開口道:“韶華,你可有什麽要說的?”
“我,我不認識這人。”韶華長公主一下子慌了,這人一慌,就容易亂,她連自己說了些什麽都不知道,“她做下什麽事,和我沒有關系。”
“母親這話倒是有意思了,好像母親知道這位花婆子做下了什麽似的?”姜煙似笑非笑,她只覺得韶華長公主命是真的好,韶華長公主要是嫁到普通人家去,就這點智商,早就被人算計了千百回了,“更何況,母親口口聲聲說花婆子和您沒關系,好像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打從一開始,祖母就沒說這個花婆子和您有關系啊!”
韶華長公主噎住了,不知該如何接話。
還是曾嬷嬷反應快些,道:“老夫人話中的意思就是長公主謀害了大爺,長公主向來沒什麽心眼,如今聽聞這意思,自然着急替自己辯解了……大姑娘這話也有意思,這花婆子是您院子裏的人,如今怎麽還攀扯上了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