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比翼 03
烏雲籠罩的夜空中,鵝毛大雪靜靜落下,雪花劃過遠近蜿蜒的燈火,平添了幾分朦胧之感。
已是深夜,聖女峰背靠的主峰上,成片的客房大都熄了燈,只留門前的燈火閃爍。
月黑風高,正是事故多發的時間。
楚碧城住的院子裏。
楚碧城披着衣服倚在軟塌上,他腿邊是在榻上坐得筆直的沈無心。
“不是說了我睡一會就回來了嗎?幹嘛點我穴?”沈無心用唯二能動的眼睛瞪他,挺直的背酸得要命,還不能放松。
楚碧城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萬一你趁機跑了,我豈不是很虧?”
她從地貘手裏拿回宣墨的事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不知道這丫頭又打得什麽鬼主意。
沈無心,“......”
害怕對方跑掉的難道不該是她才對嗎。
“咚咚咚!”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外面的更夫邊走邊喊,一路敲着三更的更鼓,聲音響徹主峰。
沈無心也懶得和楚碧城計較被點穴的事,反正她眼一閉什麽也感覺不到了。
她和周醉語約好的三更已到。
Advertisement
楚碧城還沒來得及繼續逗她,便看到她眼一閉,身體直挺挺地朝窗戶倒下,手比腦子快地就伸手攔腰接住了她。
少女乖巧地閉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樣。
楚碧城探了探她鼻息,指下什麽氣息也無,碧色的眼睛眯起來,擡頭看了眼遠處傳來騷動的聖女峰,“有意思。”
一刻鐘前的聖女峰。
偏僻的小院隐沒在雪松林中,一如既往的靜谧。
在暗處把手的暗衛瞄了一下廟堂裏藏着比翼泉的地方,确認無虞後,才用手肘碰碰身邊的同僚,“聽說大師兄帶人去找青鹿圖了?”
“青鹿?不是明月山莊那二小姐嗎?”同僚從柴堆裏拿出烤好的紅薯,順手用雪把火滅了,“她也醒了?”
“據說是醒了,青鹿圖估計也要現世了。”暗衛接過同僚手裏剝好的紅薯,啃了起來。
同僚敲了他一把,把紅薯從他嘴裏搶回來,“看來就差白鹿圖了,那白鹿到現在都沒消息,也不知道躲哪去了。”
“還是大師兄明智,等那白鹿還不如去明月山莊。”暗衛灰溜溜地自個從雪堆裏挖了個漏網小紅薯,“難怪連暗一和暗二都調走了,只留我們守比翼泉。”
屋頂上,雪松的陰影裏走出一只黑貓,長得和白日裏跟着沈無心的那只一模一樣。
黑貓嘴裏叼着一只銀紋小瓷瓶,正是此刻應該安安全全躺在屋裏的比翼泉。
只見她懶洋洋地巴着爪子弓起身子,伸了個懶腰,黃澄澄的貓兒眼盯了兩個暗衛一眼,靈活的三角耳抖了一抖,聽到屋裏的人聲......伸懶腰的動作頓在原地。
沈無心,“......”
她只給周醉語寫了信,可沒邀請其他人埋伏啊。
同僚啃幹淨手裏的紅薯,這才慢悠悠地和暗衛說,“不止我們,看,這不還有霍大人幫忙麽,小賊抓到了。”
屋裏霍銀修重劍出鞘聲“嚯嚯”而至,不是沖着屋頂,卻是沖着拱門處哼着曲兒出現的周醉語,“小賊哪裏逃!”
“美人,爺......嗯?!”周醉語一進門便感覺到迎面而來的勁風,下意識抽劍相抵,和霍銀修兩人就這麽在拱門處鬥了起來。
“小賊,交出比翼泉!”
“什麽比翼泉?大半夜穿一身官服,你是霍銀修?”
“我是誰與你何幹?你只要知道你今日要被原地正法就是了。”
“我......原地正法?私會情人是犯了哪條天條?”
“你偷了......私會情人?”
空中亂鬥的兩人終于停了下來,兩個人均是一臉狐疑,地上是一地被他們的招式打出來的積雪和松針。
兩人站在拱門處互不相讓。
倆暗衛查看過屋裏,出來回報,“比翼泉已經沒了。”
好死不死擋住了側門。
沈無心,“......”
聯合執法也不要阻塞逃生道路啊。
黑貓趴在屋頂一動不動地盯着他們。
現在不同她在棺裏的時候,她在靈使身上附身越久,回到肉身恢複要用的時間也約好。
偏偏下面還全是武林高手,就算是周醉語,也能聽出她離開弄出的響動。
“我是應楊大小姐的邀約來的。”周醉語掏出錦帕,遞給霍銀修,“不信你看。”
“我們大小姐的錦帕怎麽會在你手裏!”暗衛一眼看到上面的絕刀門标志,還有楊思思獨用的雪緞。
同僚聯想到他“逍遙客”的事跡,“你這個淫賊!休想壞我們小姐名節。”
周醉語瞪眼,“明明是你們小姐寫信約我三更到此。”
“可這上面什麽都沒寫。”霍銀修疑惑地盯着幹幹淨淨的錦帕,在旁邊燭火的微光下端詳,“這比翼泉是楊思思的嫁妝。”
霍銀修把錦帕用布袋封存好,擡眼看周醉語,“難道這就是你蓄謀迎娶楊大小姐的證據。”
“你休要胡說。”周醉語急得跳腳,“我要是真的想娶楊大小姐,哪裏會親手把證據交給你?”
“難道不是你賊喊捉賊?”暗衛指着他說。
同僚補刀,“你不想娶,難道還想始亂終棄。”
“對,啊,不是......哎呀!”周醉語百口莫辯,拽着霍銀修要他來評理。
場面一度混亂非常。
屋頂上的沈無心看準時機,叼着瓶子一躍而下,敏捷地竄進了通往主峰路旁的草叢。
那廂霍銀修最先回過神來,撿了手邊石頭眼疾手快就是一扔,“什麽人!”
那草叢裏的東西頓了一下,才繼續逃竄。
霍銀修提着重劍便追了過去。
後邊的暗衛也不落後,“快追!”
周醉語看情勢瞬變,準備趁亂撤回去,被暗衛的同僚一拽手腕,“你也跟我們一起去追!”
等他們的身影如鬼似魅消失在雪夜中,草叢裏的黑貓才拖着後腿漸漸消失在黑暗中,它嘴裏的白瓷瓶已經消失了。
主峰的小院裏。
楚碧城感覺到懷裏的沈無心恢複呼吸,伸手去探了她鼻息,才反應過來多此一舉。
手裏鼻息溫暖,細弱地打在指尖,楚碧城很确定她已經醒了,只是她依舊眼睛緊閉,滿額冷汗。
“小無心,起來了。”楚碧城喊了一聲,像是在誘哄。
結果懷裏的沈無心不僅沒反應,還皺起了眉。
楚碧城眨眨眼,低頭湊到她耳邊,低聲道,“起來了,沈雪鸾。”
沈無心一動不動。
楚碧城蹙眉,連喊這個名字都沒反應。
楚碧城感覺到腿上的濕意和空氣裏的血腥氣,伸手勾起沈無心腿彎,把她的大腿朝外。
少女黑衣上的銀線被血浸透,在慘淡的燭光下顯得更加晦沉。
光從血腥氣和那血跡判斷,那傷口應該剛剛憑空出現沒多久。
約莫就是剛才霍銀修那家夥帶人闖進來挨個小院搜那會。
楚碧城臉上笑意隐去,抱起神志不清的沈無心,走了。
等霍銀修搜到這個小院,見到的只是整潔到仿佛沒人住過的院落,剛才的血腥味仿佛是他的錯覺。
“這是誰的院子?”霍銀修問跟來的暗衛。
暗衛道,“是給銷魂殿楚少俠準備的,不過,不知道楚少俠什麽時候走了。”
暗衛撓撓頭,“明明下午還在廚房見到了他們二人。”
“哼,他是哪門子的‘少俠’。”霍銀修對他們對于楚碧城莫名的稱謂嗤之以鼻,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床鋪,才扛着重劍出了門。
去搜下一個院子了。
霸州城。
回春堂。
積雪深到幾乎封城的雪夜,城裏沒有一絲人跡,連平時拼着命扛着雪出來溫酒攬生意的小攤販都沒有出攤。
回春堂自然也是大門緊閉。
回春堂內,陸景瀾抵不住嚴寒,放下了手裏翻了無數遍的《碧落六講》,給炭爐添了炭,打算在榻上和衣而睡。
他手剛碰上腰帶,動作便停了下來,側耳去聽那怪異的聲響。
像是有誰在門外撬鎖一般。
只是這樣的天氣,即便家裏人病得要死了,也帶不到回春堂求醫了。
他搖搖頭,只道是錯覺,低頭正準備繼續脫衣服,動作再次停了下來。
這次是被點穴了。
他瞪着不知從何處進了堂內的不速之客,“你怎麽來這裏了?”
楚碧城師承碧落道人,而陸景瀾的母親又對碧落道人愛而不得、繼而恨之入骨,甚至立誓讓回春堂和奈何軒劃清界限。
理論上他倆應該老死不相往來的,只是楚碧城卻出現在了這裏,懷裏還多了個......少女?
這就驚奇了。
“‘懸壺濟世,來者不拒’,不來回春堂難道還去奈何軒?”楚碧城非常入鄉随俗地進了內室,征用了陸景瀾不舍得睡的金絲暖玉床,把沈無心放在上頭,這才揚手,帳幔應他動作落下,“而且是她的話,你肯定會救的。”
陸景瀾本來俊臉帶怒,不甘不願地一反手,紅線随他動作穿過帳幔纏上沈無心的手腕,他的表情慢慢轉為訝異,“她是......”
楚碧城笑眯眯地接下半句,“我的丫頭。”
陸景瀾被氣笑,耐人尋味地說,“你這丫頭來頭真不小啊。”
這兩人怎麽攪到一塊去的。
他甚至都不知道她什麽時候真的醒了,還以為外面城裏來的林林總總的人說找不到,只是又一次中了謠言的計。
他無意趟這趟渾水,只是進一步給沈無心檢查,“她很久以前曾被挑斷筋脈,加之長期服用散功散,才導致現在內力盡失。”
“而且她斷筋的地方,一看就是下手的人學藝不精,唔,此處還偏離了整整一寸有餘。”
陸景瀾絮絮叨叨地把沈無心的狀況從內到外說了一趟,末了還難得面對病人發出了帶有情緒的感嘆,“她居然也有遭此毒手的一天,真是恥辱啊。”
楚碧城笑,不着痕跡把她被陸景瀾握着的手護在自己懷裏,擡眸睨了他一眼,“你治是不治。”
“你用不着這樣。”陸景瀾舉起雙手,“她腿上小傷不過是皮肉傷,雖然猙獰了點,但是有你的白玉膏,很快就好了。”
“至于筋脈嘛,”陸景瀾頓了頓,“怕是你師父來了,也無力回天咯。”
楚碧城無害地笑看他,眼裏卻沒多少情緒,“你是承認你醫術在老頭之下了?”
陸景瀾倒是情緒非常充足,一把把手裏剛才給沈無心清創的手帕扔過去,“閉嘴。”
說罷也不怕楚碧城偷襲他,起身出門。
煎藥去了。
楚碧城輕易地接住那塊手帕,壞心地用尖角在沈無心鼻端逗貓似的撩了一下,惹得昏睡中的沈無心蹙起眉一聲咕哝,他才滿意地把帕子收進了懷裏。
他本來只是想試探她的內力到了什麽程度。
沒想到她是真的內力盡失,還搞出這麽一個局來,既還了白日裏周醉語的口舌之戲,還讓朝廷、無相派和絕刀門這三方勢力糾纏起來。
只是宣墨這等邪門歪道的江湖伎倆,她是什麽時候學會的?
而且這又惜命又不怕死的矛盾性子,還真是不僅沒變,還在經年累月後,更加變本加厲了。
不知想到什麽,楚碧城把旁邊餘下的紗布在手裏一擺弄,一只白狐貍出現在他手裏。
只見他把“白狐貍”放在沈無心眉心,看着她明明被紗布蹭得癢癢,卻怎麽也醒不過來把“白狐貍”弄走,他才滿意地在沈無心身邊躺下,比她睡得還沉。
那樣子安靜乖巧,完全不像一個殺人如麻的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