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絕弦 01

沈姑娘緩了一日才緩過來,完全忘記去檢查那個鈴铛了,等到清鏡書院大婚儀式當天,她跟着楚碧城去蹭飯,才想起來拽了一下。

沈無心,“.......楚碧城。”

“嗯?”旁邊牽着她的人拖得長長地應了一聲。

“你的鈴铛怎麽摘不下來?!”沈無心揪着脖子上的金線問他。

楚碧城一臉同情,“真的嗎?那可太可憐了。”

“......”沈無心想了想,明白了,這家夥是故意的。

她頓了頓,伸手揪他領子,出于身高限制,最後揪住了他的衣襟,擺出一臉兇相,戲言,“說實話,這是不是用來控制你們的兇器。”

楚碧城一笑,“說不定呢。”

沈無心沒好氣地放開他,結果手被他順手揣了回去。

她剛才的話也是開玩笑的,不然也不會就這麽作罷。這小玩意怎麽看都是西域來的,肯定也是楚碧城自己的,于是她也就不問了,反正也是他的東西。

清鏡書院為了迎娶沈家姑娘,早在十年前就建好了蒹葭樓。

時隔十年,蒹葭樓終于褪去了層層守衛,挂燈結彩,紅緞如天邊垂錦。

兩人入座時人已經基本來齊了。

盟主成親,無論江湖還是朝廷都給足了面子,清鏡書院沒有長輩,便由無相派掌門岳荀代行,明月山莊自然是雲想容坐在主座,絕刀門代掌門楊非池,身為朝廷命官的霍銀修,還有許多立場各異的江湖名仕,都在席間。

“诶,你們聽說了嗎?那孟珏其實是個斷袖,還喜歡殘疾人,昨天就有人看到他強搶他人夫婿。”

“真的嗎?這麽刺激,來,快給哥們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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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就是,咱小聲說,這酒菜和正派人,都讓人悶出鳥來了。”

新娘子住在專門為明月山莊建的明月樓,孟珏還在去明月樓接新娘的路上,蒹葭樓內只有些下酒菜和歌舞供來客消遣,也不怪他們議論起來。

只是這議論的內容讓沈無心不由得掩唇咳嗽,好掩蓋笑意。

楚碧城看着她因為伸手露出的镯子,坦白地描述,“真醜。”

沈無心摸摸那個手镯上醜醜的裂痕,可以想象他補起來笨拙的樣子,莞爾一笑,“我很喜歡。”

楚碧城視線轉移到她臉上,伸手摸了摸她臉頰,最後伸手拉起她的兜帽。

沈無心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雖然他目不斜視的樣子,但是以他的功力,知道多少人在看她也不難。

看她的都有誰,為了什麽,她心裏有數,也無所謂。

不過想到他的任務,還是沒把兜帽摘下來。

“報!——飛仙教教主,慕容繡到。”

室內的人不是武林泰鬥、名人雅士就是各派要人,對門口弟子報名號都不甚在意,只是聽到這一句,不少人投去了目光。

進門的姑娘一身杏色紗衣,衣袂鑲有形狀獨特的銀飾,走起路來和她身上的銀飾碰撞,發出清脆的響兒。

慕容繡看起來身嬌體軟、柔弱可欺的樣子,秀雅的容貌也和她名字的寓意一樣,是典型的江南閨秀。

只是她步履帶風,眼神淩厲,完全不似她名字和身材面貌所表現出來的樣子。

在座許多正派不屑苗疆蠱毒,但都知道慕容繡本來出自孟家,後來又與皇室牽上關系,無人敢發話,最後眼看着她入座掌門席。

沈無心聽了報,不去看她,卻先去看無相派席位上的墨聞道。

墨道長本就生得長眉細目,挺鼻薄唇,此刻他垂目靜坐,眉心一點朱砂,和唇色一般妍麗,像極了畫本裏的禍國妖道。

她心有靈犀地往慕容繡那看去,果然那妞一副“此乃本郡主私有物品”的眼神看着他,想到估計也是差不多的內容。

慕容繡餘光撇來,含笑和她對視一眼,沈無心才坐正了身子,學着墨聞道垂眸靜坐,惹得慕容繡笑了一聲。

在座的江湖人們卻不是為了看這些來的,他們憋了許久,終于有人問出敏感的問題,“敢問雲掌門,青鹿寶藏是否真的被清鏡書院和明月山莊瓜分了?”

他這話說得難聽,但也是衆人內心好奇所在,因而無人斥責,反而有人跟着站隊。

“不行,這是我們武林的共同財富,憑什麽要分一半給明月山莊?”

“孟掌門說了,那人力物力都是明月山莊出的啊,你說分不分呢?”

“要是交給我們,我們大家也能出人力物力啊。”

“那圖也是青鹿的,人分一半也是人之常情,不要不知滿足。”

“要這麽說,雙鹿的能力出自離霜宮,這些財寶豈不是屬于離霜宮那群臭娘們?”

“你怎麽說話的!雲掌門也是離霜宮出來的,你這話什麽意思?”

“可也沒見離霜宮來人要啊?”

“廢話,離霜宮乃世外教派,你以為人人都像你無相派這麽虛僞嗎?”

場內的財寶之争,很快便發展到了人身和教派攻擊。

她們說的雲掌門,就是沈無心的姨母。

當年離霜宮聖女雲思君以武林第一美人著稱,一出江湖便引來了追慕者無數。

只是無數王侯公子、名仕權貴,她都沒有選,最後不顧離霜宮主的阻攔,脫離教派,嫁給了一身傲骨的沈琅。

和她一同出嫁的,還有她的妹妹雲想容,只是姐姐嫁給了明月山莊的準莊主,妹妹嫁給了準莊主的殘疾弟弟。

此事一直為江湖人所不解,成為了江湖謎團之一,最後沉歸武林歷史的最深處。

雲想容一直沒有開口,只是随着他們言語掃視全場,這時才道,“明月山莊并未瓜分財寶,青鹿寶藏已交予孟盟主,歸屬于武林盟,若是以後有維護武林之要,諸位自可申請。”

衆人這才冷靜了一些,心安下來,嘟嘟囔囔地數落了一些細節,未再攻擊明月山莊。

岳荀不着痕跡地轉移話題,“要老夫說,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到白鹿圖。”

低語的人群中有一人聲音冒出,學着他說,“哼,要我說,肯定是這些寶藏有鬼。”

岳荀一眼橫過去。

那人沒說完便噓了聲,人多口雜也不知是誰,沒人在意,很快被其他讨論淹沒了。

看清鏡書院這外表華美、內裏被挖空的情況,孟珏的确沒有用那些財寶。

楚碧城垂眸看了一眼身邊的小姑娘,兜帽遮住了她小半張臉,還能看到她的鼻尖和紅唇,這會正貓兒似的品着湯,看起來一點不在乎他們說什麽的樣子。

沈無心默默喝湯,想的卻是,當然沒有用,孟珏敢用贓物嗎?

估計已經氣死了吧,還得端着那副模樣繼續娶親,想想她就笑了。

她剛想到,門外就傳來了吹吹打打的聲音,是新郎新娘來了。

沈雪鳶一身鳳冠霞帔,兩個出轎小娘把她扶出了轎子,帶着她先跨過火盆,便把她手交給喜娘。

她似乎有些不安,手在半空探時分明是抖的。

只不過她腕上的游龍翡翠镯,是雲思君的閨藏,沈雪鳶是絕不會交給別人的。

沈無心意識到哪裏不對,卻說不出來,或許十年未見,沈雪鳶變了也說不定呢。

喜娘扶着她踩着紅氈走進蒹葭樓布置好的喜堂,讓她站在右側。

雲想容和岳荀已在高堂坐好,兩人臉上均無什麽表情。

門外,孟珏一身大紅喜服,玉面被紅燭映得氣色極佳,倒顯得他有了幾分世中人的感覺。

捧花燭的丫鬟領着他一路走來,直到他立于喜堂左側。

門外炮仗噼啪,門內禦前派來的主香公公主持者叩拜儀式,周圍均是衆人喧嘩道喜。

公子如玉,佳人如柳,場面一片喜氣洋洋,也不失為一樁好姻緣。

沈無心看着沈雪鳶乖順得有些懦弱的背影,想起了兒時的一幕。

那時她不過五歲,夜裏一如既往地借着采花之名登上各名人的房頂。

那夜恰好輪到摘星樓,她卻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她本應在家中養尊處優的妹妹,這會正在摘星樓主的書房。

那少年比沈雪鳶要大些,身子幾乎把沈雪鳶遮住。

但沈無心一看側影便認出了她。

對方似乎也察覺到了,松開手下閉目承受他的吻的沈雪鳶,側目看過去。

他的面貌不一樣了,但那雙眼睛......沈無心一看那雙眼睛就認出了他。

那時她本來就是個懵懂的孩童,在情愛一事上尚不開竅,對孟珏常挂在嘴邊的話也只是有朦胧的感覺。

自從知道了沈雪鳶對摘星樓主的情意,她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只是如今,沈無心看着沈雪鳶的背影,以沈雪鳶對孟珏的恨,應該是還未認出來他的把戲吧?

若是如此,以沈雪鳶的性子,怎麽會這麽安分地嫁他?

繁複的叩拜儀式結束,兩個小丫鬟捧着花燭在前,喜娘以紅綢牽引着新娘,領着她出門,往洞房的方向去了。

堂內本來還算委婉的喧嘩瞬間沸騰,孟珏這般人物,也不能免俗地被衆人拉走。

楚碧城帶着沈無心悄然跟出了門,躍上房頂,在上頭一路尾随新娘。

沈無心越看越覺得不對,拉拉楚碧城的袖子,小聲道,“小心有詐。”

楚碧城聞言勾唇一笑,居然拉着她就下去了,“不怕,我們看看就知道了。”

“......你真是。”沈無心被他攬着腰從屋頂跳下,耳邊生風的感覺熟悉又陌生,讓她出了神——

只是那一瞬,楚碧城已經随手一戳一個倒,解決了喜娘和兩個小丫鬟。

她們還未來得及發出尖叫,就已經倒在地上。

新娘似乎早知他會來,此刻聞聲轉向兩人,沒有揭開喜帕,身子卻在抖。

楚碧城斷雪出鞘,沈無心還未看清,新娘子已經捂着胸口,指縫間血液湧出,身子一軟,倒在了剛才的屍首之上。

臉上喜帕在被刺之時已然被勁風拂下,煞白驚恐的小臉露了出來。

“杜鵑?”沈無心看着地上的丫鬟,剛才的疑惑瞬間有了答案。

這丫鬟是雲想容的随嫁丫鬟,後來被送到了她身邊,她那時所中的散功散,正是出自她日積月累的“努力”。

想不到沈雪鳶為了不嫁孟珏,連镯子都不要了。

再想想楚碧城會接到殺“新娘”的任務,沈無心當下了然。

畢竟幹了虧心事,沈無心對孟珏始終有提防,總覺得他有後招,便問,“我們還不走嗎?”

楚碧城彎腰從那丫鬟的手上把游龍翡翠镯取下,擦幹淨,戴到沈無心的左手。

沈無心這回沒有縮手,就那麽讓他戴上了。

楚碧城給她戴好,奇怪這丫頭這回怎麽不掙紮了,擡眸一看,小姑娘還端詳了一下,十分滿意地點頭,回頭沖他晃晃腳踝,笑容狡黠,“暗示”腳上還空着呢。

楚碧城看到她腳上的傷痕,眼底暗了一瞬,才擡眸看她,唇角一牽,“下次再添。”

反正他倆的仇人加起來夠她戴到走不動路。

沈無心哇了一聲,“你怎麽突然怎麽好說話了呀。”

楚碧城正想逗回去,耳邊聽到越來越近的聲響,臉上笑容漸漸冷下來,長眸看向來人方向,唇邊帶着一絲嘲諷,“看來有人等不及要給你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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