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蒹葭 01
沈無心是被自己熱醒的。
不是周圍的熱,而是身體裏像是有一團火在燒,燒得她腦袋裏嗡嗡響,像是有開水在燒一樣。
這種渾渾噩噩的感覺太熟悉了,是暗香疏影。
她不是第一次毒發,十一年前第一次被下毒的時候,她就已經嘗過暗香疏影的威力了。
若不是那時有人插手,她恐怕在入棺前就已經死在霸州郊外的破廟裏了。
沈無心撐着地面想坐起來,發軟的手讓她摔了回去,她能感覺到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冷汗還在不斷滲出。
現在還只是高熱,但她已經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了,她的體溫會越升越高,體內的髒腑衰竭,毒發于表,最後備受折磨而死。
暗香疏影在她體內蟄伏已久,有鹿靈壓制,這十年來都沒有再發作。
及至她出棺,身上也有鹿靈曾經替她療傷的痕跡,所以她才一直放心拖着。
按她的計劃,暗香疏影還要許久才發作,這段時間足夠她完成計劃,所以她才會一開始沒忍住誘惑,跟上了楚碧城。
無論按鹿靈的藥效,還是暗香疏影的藥性,這毒都不至于現在就發作。
沈無心能感覺到自己每次呼吸落下鼻息何其火熱,她忍耐着腦袋裏嚯嚯的聲音,閉目思考哪裏出了問題。
她閉上眼睛,其餘四感便格外靈敏。
洞中的空氣有種熟悉的氣息,她曾經在哪穩過——
腦海裏浮現出清鏡書院的涼亭裏,孟珏撒開玉粉的那一幕。
是玉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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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無心驀然睜眼,如果真的是孟珏做的手腳,現在還聞到那股氣味,那麽孟珏肯定知道他們在這,說不定他就在附近。
她警惕地環顧四周,視線落在水簾外,雖然她沒有內力聽不到,但她直覺孟珏就在那。
似乎回應她的動作,水簾中緩步進來一個人,身上披着白底繡青竹的披風,水珠順着披風滑下,滴在洞中濕漉漉的土地上。
披風的兜帽滑下,露出孟珏的臉,他淡淡地看着地上側身擋住楚碧城的小姑娘,“阿鸾真聰明,這麽快就發現了。”
沈無心看向他身後。
孟珏神色如常,“沒有別人,我自己來的。”
沈無心不着痕跡地把楚碧城的披風蓋上,“我以為你會來得晚一些。”
孟珏聞言輕笑一聲,“我已經來晚了。”
他看着她一臉淡然的表情,還有那表情下面的警惕,道,“任何人都可能找不到這裏,但是我和他都太清楚這個地方了。”
沈無心蹙眉看他。
孟珏才道,“知道為什麽嗎?”
“幼時他就住在這,我常馴鷹過來。”
沈無心腦海裏猝然想起一進山洞所見的環境,簡陋得連野獸都嫌棄,楚碧城幼時就住在這地方?
孟珏馴鷹來這裏為的是幹什麽,都不用他說,她便可以想象了。
她想起在秦淮銷魂樓見過的漠然少年。
難為他在這樣的“家”裏長大,到今天還沒有徹底扭曲自己。
現在孟珏不帶武林正道來,便說明這是他的私事,沈無心被自己的猜測吓了一跳,審視着孟珏,“我以為孟盟主不屑用這等手段?”
“‘孟盟主’不會,但我會。”孟珏和她眼神相交,唇邊帶上了淡笑,“不過無論正道做什麽事情,不都是情理之中嗎?”
她對正道評價如何,他還是了解的,她淪落到今日的地步,少不了正道貪婪冷血的功勞。
沈無心還真無言以對,那天山崖的事便很好地證明了他這句話。
良久,她才低聲問,“你要怎麽才放過我們?”
孟珏本來似乎一直心情不錯,聞言皺了一下眉,渡步過來,在她面前矮下身子,和她平視,“沒有‘你們’,只有你。”
這距離太近,近得她能感覺到他身上正常人的鼻息,落在她身上已經是涼的了。
沈無心不喜歡他過近的距離,下意識往後退了一些,身上的熱度讓她渾身發軟,腦子裏滿是嗡嗡之聲,連思考的速度也凝滞起來。
孟珏緩緩道,“跟我回去,我便留他在這。”
沈無心袖中的手捏緊拳頭,指甲掐進手心,才稍稍清醒過來,冷汗劃過汗濕的長睫進入眼睛,讓她眼睛也跟着身體疼起來,她視線模糊,依舊看着孟珏,“這三天不能讓任何人靠近此處。”
孟珏欣然答應,“可以。”
他看着明明快要暈厥卻還強撐着的小姑娘,道,“我向來一言九鼎,阿鸾知道的。”
沈無心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只要他說出的話、做出的決定,從未有收回之理。
只是她再次感覺到和十一年前一樣的感受,痛苦、絕望、不甘、無能為力。
...
“可千萬別在這三天讓旁人靠近他,不然,恐怕老夫也無法了。”
...
“我跟你走。”沈無心道,“先給我一刻鐘。”
孟珏淡然地和她對視一眼,擁着身上的披風起身,“我在外面等你。”
沈無心花了點時間把洞內的痕跡收拾好,重新點燃了室內的火堆。
她身體內熱得可怕,還是撐着那口氣,軟着手腳完成了她最後的努力。
這個火堆估計夠楚碧城暖兩天了。
她身上汗流如瀑,最後把剛才蓋着楚碧城臉的披風往下拉了一些,卷好披風角,嘶啞的聲音小聲又充滿重量,“別死了,死了就沒戲了。”
像是對自己說的,也像是對他說的。
說完,她站起身來,步伐搖搖晃晃地,頭也不回地出了水簾洞。
外面的孟珏接住她,輕易地把她帶走了,完全不像平日在衆人面前那般虛弱。
山洞裏,篝火熊熊,火舌搖晃,光影在楚碧城臉上搖曳。
地上還放着幾個零散的紅果子,只是小姑娘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