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繡面 01

是日春雨綿綿,帶回了透骨春寒,連一樹的槐花都顯得有些萎靡。

屋內暖爐爐火熊熊。

沈無心坐在屋裏,身上裹着冷畫屏給做的皮毛褂子,低頭在一旁替她剝栗子殼。

年節過去好幾日,按理說外面村落應該恢複平日農耕的熱鬧才是,可今日卻依舊靜悄悄的。

光是沒有人聲就罷了,可這幾日連山中常有的蟬鳴鳥叫和夜半獸嘯都消失得一幹二淨,像是山上只餘他們幾個活口似的,詭異得很。

沈無心向冷畫屏問起這事,她才道,“師父早察覺不對了,今日一早帶秋光和師兄出去察看了,到現在都沒回來。”

沈無心擡眸看奈何軒外的山道,平日裏偶有藥農的山道靜悄悄的,連蟲鳴也無,她心裏隐隐發慌,像是回到了十一年前的明月山莊。

“他們出去多久了?”沈無心連栗子都放下了,她醒得晚,早上楚碧城什麽時候走的她都不知道,光她起來道現在,少說也有一個時辰了吧?

“快兩個時辰了吧,這山大,要查一遍挺久的。”冷畫屏看她擔心,安撫道,“不用怕,我師父和師兄都在,能出什麽事呢?”

“嗯。”沈無心想了想,還是招了小肥啾,揉揉腦袋給了谷子吃,才放出去找人。

小肥啾才出去沒多久,碧落道人、楚碧城和秋光便回來了,還帶回來了一陣血腥氣。

楚碧城在她身側坐下,本來站在他肩上的小肥啾自覺地跳上沈無心的手心,沈無心聽着小肥啾躁動的“啾啾”聲,側目問道,“你們動手了?”

楚碧城想了想,眉頭微皺,道,“沒來得及,那些人已經死了有些時候了。”

村落就在離奈何軒不到百裏的距離之外,若是有人屠村,還沒讓兩大高手察覺,直到人死了有段時間才發現,那這人想必也不簡單。

沈無心想到她剛剛擔心的事,若有所思地給小肥啾順毛。

楚碧城習慣性地伸手想摸摸她頭頂,想到他手上剛剛沾染過的陳血,還是抿了抿唇,把手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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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沈無心發現了,打濕了帕子沾了藥粉給他淨手。

碧落道人坐在太師椅上,接過冷畫屏遞過來的杯子,看了眼紅色的茶,又放下了,道,“我們該走了。奈何軒的位置七日一變,本來我們在此停留已經過久。”

冷畫屏看他難得連茶都喝不下,問道,“真出事了?”

“村民都被殺光了,師兄剛...和我一起埋了大部分完整的。”秋光不知見了什麽惡心的東西,表情十分不适。

冷畫屏愕然,重複道,“完整的?”

沈無心給他也拿了一塊帕子,讓他淨手。

秋光可是在她“死”了之後還能興奮地讨要屍體的男孩子,是有多麽殘酷的畫面,才能讓他也感覺惡心。

“嗯。”碧落道人應了一聲,“本來也該讓你去歷練歷練,下次再遇上這人下手就帶你去看吧。”

冷畫屏顯然很滿意師父的決定,帶着銀燭去撥動布陣的木片,變換奈何軒的位置去了。

布陣的木片一動,奈何軒外的景致也跟着動了起來。

沈無心視線一直看着軒外,自然沒有錯過剛才的那一瞬的村落景觀。

那沒有埋完的殘屍堆在一塊,斷手斷腳的尚是好的,還有的四肢被分開拼湊到別的屍體上,頭上縫着的也不是自己的頭,嘴裏還塞着其他器官。

這手法和場面,與當年在明月山莊出現的如出一轍。

以前楚碧城殺人是因為不在意不在乎,現在是只要有她才想做個人,才會有今日順手埋屍之舉。

說句不好聽的,楚碧城那日在她昏迷時說的話也沒錯,她就是他的“人性”所在。

而她手上也不是沒染過血的,也正因如此,楚碧城過去和如今殺的人,她都理解。

只是這個屠村的人卻不一樣,從屍體的慘狀就能看出,這個人殺人是因為喜歡殺人,甚至享受這個糟踐別人屍體的過程。

這種行為在他/她心裏,不過是個好玩有趣的惡作劇。

楚碧城知道她肯定要看,剛剛沒有捂她眼睛,果然少女看完,便轉過頭來問他,“你是不是認識這個殺人的人?”

楚碧城也不隐瞞,坦白道,“這是殿主的作風。”

沈無心聽到“殿主”二字,首先想到,“你說這些,會有危險嗎?”

楚碧城順勢倚着貴妃榻,伸手輕輕揩了她臉頰,不在乎地笑笑,“要是她能奈我何,很多人現在已經死了。”

沈無心想想也是,她跟了楚碧城幾個月,他接任務從來都是随心所欲的,連殺她這件事都可以忽悠,便問,“你見過她嗎?”

楚碧城道,“沒有。”

沈無心疑惑,“那你們怎麽知道那是殿主?”

楚碧城的食指優哉游哉地在她臉側輕撫,“她創立銷魂殿之初,不知從哪找來了一個‘血蓮令’,那玩意吃血長大的,就長在她手心裏,只傳後代,不可剔除,那就是她的标識。”

沈無心聞言諷刺地一笑,她知道的那個人沒有後代,估計以後也不會有了。如果真的如她所猜,那麽銷魂殿便是個昙花一現的組織,其目的甚至不主要是為了殺人。

“師父,轉好了。”銀燭洗幹淨手上泥土,回來和碧落道人報告。

也不知道那是什麽陣法,奈何軒竟然在瞬息之間從城北變換到了城西深山之中。

冷畫屏跟着銀燭回來,見日已高懸,便興沖沖地拽走了沈無心,“沈姑娘,你再教我幾個菜嘛,昨天的乞兒雞我還沒學會。”

楚碧城掃了她一眼,她不為所動,還擠眉弄眼地看回來,惹得沈無心笑了。

碧落道人看了眼徒弟不規矩的爪子,幸災樂禍道,“你們倆去吧,貧道也想再吃昨天的菜。”

最後沈姑娘被冷畫屏拐走了,色香味俱全的午飯喂飽了奈何軒衆人,除了楚某人還“餓”着。

等到月上中天,楚碧城根本沒給冷畫屏開口的機會,早早地把沈無心拐回房間吃了個飽,累得沈無心連撓他的力氣都沒有了。

淩晨,軒內安靜如水,周圍此起彼伏的蟲鳴清晰可聞。

這幾日倒春寒,春夜更是寒冷,沈無心被楚碧城抱出浴桶裹上中衣,身子一沾被窩便卷起被子縮了進去。

楚碧城也不在乎小姑娘卷着被子在看,慢條斯理地擦幹淨身上的水,披上中衣,才撩下帳子,鑽進被窩裏擁她入懷。

或者說,正因為她在看,他才穿得那麽慢。

也不知是不是天都看不過去了,他一進被窩便打了個噴嚏。

沈無心“嗤”一聲笑了出來,緊了緊被子,才用指尖繞着他一縷青絲和他在被窩低語,“我想公開白鹿圖。”

楚碧城表情沒多少意外,只是低頭看她,小姑娘中衣只是松松攏在一起,這會側躺着,正好能看到一片雪膩,他欣賞了一會才撫着她的發問,“嗯,不過你跟着我這麽久,我都沒見過白鹿圖在哪?”

沈無心聞言看着他笑,“不在我身上。”

楚碧城眉頭一擡,俯下身去輕吻她的眼尾,語氣懶散,“在哪?”

沈無心笑意更深,像只剛偷吃的魚的貓咪,“我告訴你啊。”

楚碧城動作頓了頓,眼睛眯起來,“這麽好?”

“嗯。”沈無心把微涼的手伸進他中衣,他身子微僵了下,低低地“唔”了一聲,随即放松下來,沒有阻止那只手一路向下,還主動挺起腰好讓她摸。

沈無心的手停在他後腰,那裏本來有他被賣掉後烙下的代表私奴的印,只是後來被七歲的她紋上了一只狐貍。

她最近一直好奇她當初紋下的那只狐貍如今如何了,現下她沿着肌膚微微凸起的輪廓描摹,唔,似乎還不錯嘛。

沈無心想起他燭火下在中褲下若隐若現的腰窩,稍稍想象了一下,便輕咳一聲想收回手,只是被楚碧城的手按住了。

“娘子摸得很舒服,繼續。”楚碧城的吻落在她耳側,炙熱的唇沿着脖頸親下去,發出含笑的聲音,“原來早就在我身上了。”

也是,只有他和她記得她畫的順序,也只有她才有命看見這路線。

換做其他人,即便得到了所謂的寶圖,也不知怎麽去走。

沈無心被折騰了一夜,翌日睡到晌午才醒了,她茫然地看了會帳頂,才驀然坐起來。

被窩裏的楚碧城睜開眼看她,懶道,“怎麽了?”

他睡在外頭,結結實實地把下床的路堵住了,沈無心想想反正也過了清晨,幹脆倚着床頭,伸手撩他散在枕上的墨發,“要是不做殺手了,你會做什麽?”

“唔,”楚碧城伸手罩住她作亂的爪子,紅唇在她指尖印下一吻,懶洋洋地看了她一眼,“我會唱十八摸。“

“十八摸啊?”沈無心不僅不生氣,還莞爾一笑,“好啊。”

楚碧城挑起眉毛,一般她這麽笑的時候,下一刻就要幹壞事了。

于是當天下午,揚州城主街靠近城門的神棍一條街上,多了一個小攤子——

那小攤子看似算命看相的,旗子上卻寫着看相送白鹿圖,幾乎一出現就把旁邊那幾個半仙的客源都吸收了過來。

楚碧城衣服也沒換,那一身紅衣紮眼得很,加上長相和佩劍,明眼人一看就認出來了,于是也沒有人敢來搗亂。

“真的舍得讓我唱?”楚碧城低頭看着專心“看相”的小姑娘。

沈無心側目看他,伸手摸摸他下巴,一副買笑大爺樣,“來一首。”

等楚碧城真要開腔了,她才一把把他拉回來了。

楚碧城笑看她,“不要了?”

“欠着。”沈無心狡猾地笑,“回去單獨給我唱。”

他們在這閑着湊路費,那群拿到圖的人已經沸騰了。

“要真是那白鹿圖,還不得大家哄搶?”

“就是,哪裏有白送的道理。”

“肯定是江湖騙子騙人的,誰買誰笨。”

一個弱弱的聲音響起,“但小生見過青鹿圖,按小生所見,這圖是能拼上去的。”

他這話一說,其他有異議的人都跟着說了起來。

“對啊,這地圖這般精美,還有注釋和标注,不像是假的。”

“而且這姑娘也沒有騙我們的道理,你沒聽她說她師父是食夢仙?”

“食夢仙就一個徒弟,沈雪鸾早死了,哪來別的。”

“都十一年了,你怎麽知道她沒收別的徒弟呢?”

“也是,而且不是食夢仙的徒弟,身邊怎麽會跟着那人?”

在場的人群議論激烈,其中不少人悄然離去,顯然回去禀報自家主子了,想必今天之內,這張圖就會傳到正邪各派手中。

楚碧城百無聊賴地看着那群你來我往的人,問身邊的沈無心,“你用命守護的東西,就這樣浪費了?”

沈無心和他對視一眼,笑道,“我用命守護的不是什麽破寶圖,只是一個真相。”

楚碧城沒有說話,只是把她納進懷裏,下巴擱在她柔軟的發頂,良久,沈無心聽到他在頭頂輕聲道,“真相是不受歡迎的。”

沈無心聞言怔忪,看着面前議論得面紅耳赤的一群人,忽然直起身子,仰頭看他,輕笑一聲,“關我啥事?我只要你歡迎就好了。”

少女笑靥如花,貓兒眼亮晶晶的,帶着頑皮的笑瀾,見楚碧城唇角牽起,她才輕哼一聲,狡黠地道,“再說了,這可是他們求着要的。”

“嗯,與我們無關。”楚碧城眸中的笑意漸漸明澈,似和往日有所不同,低頭湊近她臉頰,偷了一個吻,在她耳側道,“客官準備回家聽曲了嗎?”

“回去聽。”沈無心捏着他下巴推開他,“現在,給爺坐直了。”

剛才還議論紛紛的人群目睹這一幕,目光匪夷所思,又信了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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