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缺月 01

明月山莊武林大會乃四年一度的盛事,除了他們,路上少不得各門各道的弟子。

而敢走官道的,不是有兩把刷子的,就是門派背景強硬的。

衆人南下了路上走了幾日,官道兩旁漸見深春江南的景致。

沈無心身上的毒剛痊愈不久,楊思思這個小女娃本來就是出逃人物,不便露面,慕容繡不欲和墨聞道一道,想着他反正也不想見到她,幹脆讓門人拉來了她的馬車,把三個女孩裝了一車子。

是日春雨紛紛,杏簾銀飾的馬車前坐着一襲紅衣的楚碧城,再往前,是一前一後單騎開路的周醉語和墨聞道。

詭異的組合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所幸裏頭每一個人都不是旁人敢惹的,一路上也沒有招來什麽麻煩。

直至如今,一頭矯健的汗血寶馬邁着穩健的步子追趕上馬車,馬上一身官服的霍銀修和楚碧城對視一眼,才轉而問前面最可靠的墨聞道,“墨道長,還沒找到你師弟嗎?”

眼神卻落在墨聞道身邊那個同樣玄衣銀紗、面目陌生的青年身上。

墨聞道沉默未語,他身邊那青年已經迎上了霍銀修的目光,壓着嗓子道,“我們這不是要去明月山莊找嗎?霍捕頭要是遇到了他,請務必通知一聲,也莫要讓師兄擔心了。”

霍銀修聞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才看向墨聞道。

墨聞道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霍銀修與無相派裴钺交好,也對墨聞道這個同輩十分敬重,此番周醉語“盜”了比翼泉一事他本就不好與墨聞道明說,只說找周醉語有事相求。

此時見墨聞道也點了頭,即便對那青年的身份生疑,也只是作了一揖,縱馬先走了。

等他走了,那青年才摸了摸臉,回頭和楚碧城一曬,聲音分明是周醉語,“謝謝你的□□,小爺欠你一命。”

楚碧城勾一勾唇角,“不客氣,下次一命換一命就好。”

車簾後的沈無心,“......”

Advertisement

你就沒告訴他到底誰才是始作俑者嗎?

沈無心想了想,還是沒把話說出口,松開了攥着車簾的手,縮回馬車裏。

外面領頭的墨聞道看了眼被賣還幫着數錢的師弟,默默地嘆了口氣,視線落在車簾上一瞬,才回首,繼續目不斜視,身姿如松地騎在馬上。

馬車裏。

楊思思正捧着白玉陶瓷碟,戳着沈無心做的奶糖小方吃得津津有味,不時還贊美着沈姑娘的手藝,贊得捧着《焚書》催眠的沈姑娘連翻書都心虛了,最後沒忍住,道,“其實吧......”

“怎麽啦,神仙姐姐?”楊思思星星眼。

沈無心難得感覺到自己良心的存在,道,“比翼泉是我拿走的來着。”

“我知道呀,你不是還放回去了嘛,不要緊的,正好讓我師兄活動活動。”楊思思全然不在意地擺擺手,見沈無心的表情,便哈哈笑了起來,“你以為在揚州是誰引走了霍銀修?我可是故意讓他放水的。”

沈無心,“......”

怎麽感覺一直以來難得的良心不安都喂了狗。

楊思思托着腮,戳了一塊奶糖小方,吃得腮幫子鼓鼓的,咕哝道,“不然我哪都機會出山啊。”

“那,周醉語是怎麽回事?”沈無心挑眉,“別說那會你在絕刀門說的都是真話啊。”

那是打死她也不信的,楊思思才十二歲,十二歲的時候她在幹嘛呢?

唔......沈姑娘想起十二歲時她在靈使身上尾随楚碧城的事跡,本來堅定的視線動搖了。

楊思思大咧咧地搖頭,“當然不是,不過,追他蠻好玩的呀,神行姐姐不是說要我做自己嗎?人生得意須盡歡,難得出來一趟還不興本魔王拐個良家少男嗎?”

一直聽得津津有味的慕容繡聞言眼睛一亮,贊道,“對,你這丫頭有我們倆當年的風範。”

沈無心回想着她們倆當年什麽風範,“......”

唯恐天下不亂的風範嗎?

她視線和慕容繡的視線對上,慕容繡眼中熟悉的雀躍感染了她,惹得她莞爾一笑,沒再說什麽。

她們一路南下,離杭州城越來越近,她骨子裏的久違的戰意也随之躍躍欲試起來。

日已西斜,衆人進了常州城,馬車走在城中主街,周圍人聲漸沸。

無相派和明月山莊同屬四大派,蜀中勢力在杭州附近自然也是有影響力的,墨聞道一進城便領路來了相熟的客棧,訂了三間上房。

周醉語有了面具“救命之恩”,對楚碧城的态度變了不少,此刻還鬥膽地問他,“你們和我們無相派一塊住,不要緊?”

楚碧城眉毛一擡,沈無心從車簾後探出頭,跟着眉毛一擡,笑道,“周師弟,這麽說,你現在也不是無相派的人那?”

周醉語和她腰間鑽出腦袋沖自己勾勾手的楊思思視線相對,瞬時敗下陣來,拱手認輸,“差點忘了,小爺這三個月是楊女俠的人了,各位自然住得。”

“慕容姑娘?”少年獨有的嗓音響起。

少年牽着黑馬而來,青白二色門派服飾昭示着他的身份,加上他背上的焦尾琴,不難認出他是孟念心。

“孟少俠,你認錯人了。”車裏的慕容繡道。

孟念心牽着馬走過來,眉梢眼角盡是飛揚之色,“怎麽會呢?我認錯誰也不會認錯你的,你.......”

少年的話音戛然而止。

沈無心對上他意外又複雜的眼神,配合慕容繡的把戲道,“沒記錯的話,慕容教主是你的長輩吧?”

慕容繡是孟無琤的義女,他的師父又是孟無琤的親兒子,無論哪個輩分,慕容繡都是他的長輩。

沈無心許久未關注,竟不知道,這兩人又是什麽時候扯上關系的?

刺激。

孟念心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不像是失望,也不像是錯愕,倒像是看到了什麽以前曾久久聽說過的人。

楚碧城不客氣地擋過了他看向沈無心的視線,唇邊染笑,漫然的眼底卻沒什麽情緒,“在下的娘子不喜歡別人看。”

沈無心看着面前被拉下的車簾,“......”

誰不喜歡別人看?她怎麽不知道。

不過,她也不想見孟念心就是了。她雖然沒有楚碧城那般介意他那個名字,可這個徒弟是孟珏從小收養的,名字也是親自取的,再聯想到他剛才的眼神,她還是十分膈應的。

“你......”孟念心本來遠遠看見慕容繡的馬車和墨聞道的背影,心中一急便忘了師命,也忘了平日在人前的形象,就這麽魯莽地過來了,此刻遇上楚碧城,他更是錯漏百出。

他凝視着這個據說師父弟弟的人,怎麽也無法把眼前人和清鏡書院聯系起來,從前聽長輩閑談,他是覺得楚碧城是清鏡書院的棄子,才只能屈身銷魂殿。

但今日一見,眼前這個人又怎麽會為他人所棄,他自小生長于孟家,深知是清鏡書院養不出這般人物。

孟念心鞠了一躬,畢恭畢敬地道歉,“抱歉,方才見馬車是慕容姑娘的,一時情急,冒犯了前輩,是念心無狀了。”

立在櫃臺的墨聞道接過小二的牌子,聞言睨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若見到慕容教主就不冒犯了?”

他這話也沒錯,按孟念心的邏輯下去,怎麽也是孟念心所言所行不恰當。

不過這話由墨聞道說出來的,便另當別論了。

可孟念心一看,墨聞道還是那副眼觀鼻口關心的出塵模樣,似乎剛才說這些的人不是他。

孟念心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和煦地和他點了點頭,“墨道長若有不滿,我們武林大會賽場見,念心尚有要事,先行一步。”

他言罷便牽馬而去,在前方清鏡書院的商號駐足。

他和墨聞道素有不和,只是衆所周知的是小道消息傳的那般,他和墨聞道不和是因為兩人都愛穿黑衣繡銀紋,常常不約而同地穿了類似的款式,又常常“不約而同”地在武林大會同一場遇上。

只是他不喜去看那些批評他因為輸不起才和墨聞道結仇的消息,便沒再了解下去了。

再者說,真正的理由為何,他自己清楚就好。

他是孟珏座下首徒,清鏡書院也多半要交給他了,是以他從小雖從儒士之學,但向來眼高于頂。

正道同輩之中,他最不滿的就是神壇之上的墨聞道,甚至他好不容易看上一位邪道的飛仙教教主,這教主還和墨聞道有過一腿,這讓他心中更不舒服。

如今這馬車在這裏,那位慕容教主還不幫墨聞道說話,擺明了他有戲。

而且他今年閉關大半年,不信這回贏不了墨聞道。

殊不知,車裏的慕容繡嘴裏嚼着奶糖小方,見沈無心回到車裏來,便和她邪惡一笑,“武林大會是吧?我倒要看看這家夥今年要翻出什麽浪來。”

孟念心一進城,他代表的勢力為給帶他來了各方矚目,剛才那一番自然逃不過各道各派的眼睛,沈無心一行幾個人的身份基本暴露無遺。

幾人幹脆不加掩飾地在大堂吃了晚飯,各自在常州城中閑逛。

沈無心剛換了一身便服,楚碧城已在門前牽着不知哪冒出來的奔嘯,光明正大地等着她。

此時夜色初昏,街上游人寥寥,楚碧城把她圈在身前,放缰而行,讓奔嘯緩緩在街上渡步。

常州城繁華不及杭州,卻已有江南水鄉雛形,沈無心一路看着小橋流水人家,頗感親切。

待兩人經過布坊,沈無心眼前一亮。

楚碧城低頭問她,“你來過?”

“嗯,”沈無心看着招牌上那只小小的貘圖騰,笑道,“我小時候就是在這遇到師父的。”

楚碧城盯着那平平無奇的店面,若有所思。

沈無心察覺到奔嘯停在店門口不動了,才扯扯缰繩讓它繼續走,邊側目看旁邊風景,邊解釋道,“師父肯定不在此處,進地貘坊可是要付出代價的,我們不要主動送上門被坑,唔,這可都是我的經驗之談,記得那時......”

楚碧城任□□奔嘯自行漫步,目光落在沈無心的側臉上,此刻夕陽西下,橘黃的餘晖籠罩着水鄉小城,給小姑娘的側臉也鍍上一層柔光。

她說起小時候與食夢仙鬥智鬥勇的經歷,那小表情一套一套的,褪去了平日那層隐約的愁緒,看得人心癢癢。

楚碧城心随意動,低下頭去在她腮邊印下一吻。

沈無心話音一頓,回頭嗔他一眼,本來帶笑的神情卻忽然凝滞在臉上。

沒等楚碧城問,她便身子一軟倒在他懷中。

楚碧城似是被她吓了一跳,抱着她的手緊得她都疼了,右手扣上她的手腕,發現她脈象穩健,才低聲問,“怎麽回事?”

沈無心嗅着空氣中玉粉的氣味,就着他低頭湊過來的距離,小聲道,“無事,我當初提早發作便是因為這粉末。”

她如今身上餘毒已清,自然不會因此發作,只是旁人不曉得。

楚碧城聞言也明白了,看了有人還未等到他們進揚州城,便迫不及待地要試探他倆的毒了。

雖然他們身上暗香疏影和月上海棠都已除去,但麻痹對手還是很有必要的,誰知道她發瘋會幹嘛呢。

沈無心想起那天在奈何軒外匆匆瞥見的屍山血海,身子是真的有些發虛了。

楚碧城圈緊她,在她耳背淺吻,啞聲道,“正好我們回去養傷。”

最後兩字說得尤為暧昧。

沈無心一聽他的語氣,便能想象到他尾巴翹起來了一般得意的模樣,耳側又全是他呼吸的熱氣,一時間臉側薄紅,倒真像毒發。

暗處的探子本來只是将信将疑,見狀已是信了八分,派人尾随他們回去,自個先行回去禀報去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