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天歲 01
翌日,一行人上路出發往泉州。
泉州乃濱海大城,位于大均最南端,本就離常州不遠,大半日車程便可到達。
昨晚折騰了一夜,從庭院回到樊樓卧室還不罷休,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沈無心才淺淺睡了半個時辰。
這會她在馬車裏枕着慕容繡香香軟軟的懷抱睡得正香。
馬車在城門前停下,沈無心額角撞到慕容繡的肩膀,倏然清醒,聲音還帶着酣眠留下的微糯,“沒事吧?”
慕容繡看着她少有的迷糊表情,趁機伸手摸摸她下巴,“你這小身板還想撞疼我?”
楊思思巴着馬車的窗棂往外看,“外面倒像是有事。”
沈無心擰了手帕擦過臉,涼水一激靈,瞬時清醒過來了,俯身在楊思思腦袋上頭瞧了一眼外頭,便掀開馬車簾子湊出去了。
楚碧城倚着車子趕馬,見她出來,順手把披風罩在她身上,牽上了兜帽,“沒事,是忠勇侯的人。”
沈無心把兜帽拉下來一點,才看見他易了容,奇道,“我們有事要幹了嗎?”
楚碧城向來有任務才易容,平日裏都是本尊出現。
現在他都不是銷魂殿的人了,更別說任務了,是以她已許久沒見過他易容了。
楚碧城聽她下意識說的“我們”,唇角微微牽起,食指刮了下她鼻梁,“我們沒有。”
“不過有蒼蠅?”沈無心接上他慣常接的話。
楚碧城笑意加深,“差不多了。”
等到他們進城門,沈無心才明白他說的“差不多”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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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馬車剛冒了個頭,就已有兵士上前來,要請男主過去了,還給随行準備了別莊。
雖如他們所說楚碧城是侯爺的“故人”,但久未相見,一見面就這般隆重相待,也太過了些,說出去是對待家中人之禮都有人信。
沈無心和慕容繡都出自大家,一眼便看穿忠勇侯打的是個什麽算盤。
楊思思雖小,但也是見識過權貴間的手段的,此時直白地問了一句,“姓楚的小妖精不是已經有神仙夫人了嗎?這又是鬧的哪出?......哎呀,誰打我。”
楊思思撿起剛才彈過來敲到她額頭的碎銀,看了楚碧城的背影一眼,最後還是認了慫,跑去巴着沈無心要呼呼去了。
兵士們見狀本還有些憋笑之意,待聽到楚碧城說的話,便沒了笑容。
“別莊就不必了,我等有住宿之處,改日再上門拜訪。”
楚碧城當真一點機會都不給,連委婉都省了,直接回絕了他們,遞了通關文牒進城去了。
所幸忠勇侯雖是在泉州駐軍,但手下兵力早下放給新将,自個歸隐田園享清福去了,這回也是上回一見動了心,回去後女兒又百般纏問,這才差人來請。
是以兵士們沒請到人,也沒有太為難,主動退讓下去,差人回去禀報忠勇侯去了。
他們駐守泉州,對江湖上的傳聞和人事都知之不少,車上和前頭馬上坐着的,任一個拎出來都是棘手的人物,就更別說這會聚在了一起了。
這爛攤子還是扔給忠勇侯他老人家自己收拾吧。
墨聞道和楚碧城在城中尋了客棧安頓車馬,沈無心睡了一路,這會精神得很,幹脆和慕容繡趁機看看泉州城的特別之處。
泉州號稱“大均第一港”,并非浪得虛名。舉目望去,遠處瀚海無邊,海灣船只如海鷗群聚于港,岸上互市人潮洶湧,殺價叫賣之聲一直穿到內港來,空氣中魚腥海産味處處皆濃。
不枉先朝詩人王心鑒有詩雲 “泉水出疊嶂,飛虹沐晞陽。書院桐花裏,梵宇蓮湖旁。翠筼倚老厝,朱霞染雲樯。好風鯉城起,浮舟泛重洋。”
結果沈無心剛看了幾匹絲綢,忠勇侯的“世子”岑悅倒先來偶遇了。
“少年”一身紫色繡金外袍,裏穿雪青色的錦袍,顯得“胸膛”更為臃腫了,配上那秀氣的五官和嬌滴滴的表情,叫人想裝作不知道她是女扮男裝的也不行。
慕容繡看了眼她明顯沒束胸的胸前,默默移開了視線。
她卻對慕容繡頗為感興趣,心不在焉地恭維了一會兩位姑娘,便開始問慕容繡讨要她身上的銀飾來玩玩。
江湖中人皆知飛仙教教衆身上的銀飾是身份的象征,絕不輕易送人。
沈無心不着痕跡地給岑悅使了個眼色,免得她觸了繡姑娘黴頭最後鬧得太大,沒想到她見了沈無心的眼神後,還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又粘着慕容繡問了一次。
慕容繡耐心告罄,直白道,“不好意思,世子常年在泉州,怕是不知我苗疆習俗,我身上的銀飾在苗疆可令衆軍,不知世子此舉是何意?”
岑悅一聽,便知道這長相柔弱的繡姑娘并不好惹,連連道歉,“郡主莫要誤會,我忠勇侯府世代忠良,絕不敢有二心。”
岑悅跟着兩人逛了一會,終于放棄了讨要慕容繡身上的銀飾,開始了另一個更令人窒息的話題,“家中長姐還待字閨中,父王說近日會有江湖才俊落腳于泉州,要我多加留意,今日看來果然不假。聽說你們是和墨聞道一起來的,他真如那些江湖人說的那般俊逸嗎?”
沈無心抱着綢緞的手一滑,差點沒把手上的綢緞扔了。
這回她連眼色都懶得給了,涉及墨道長的話題,慕容繡這回是絕不會客氣了。
果然,岑悅沒多久就在慕容繡那碰了釘子,偏偏慕容繡有郡主的名頭,還是聖上親封的郡主,和她這個世襲的不同,于是還不能當場發作。
在慕容繡那讨不到好,岑悅便關注一直默不作聲的沈無心,旁敲側擊地開始打聽楚碧城的消息。
“說起來,家姐還和那人定過娃娃親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人們說得那般絕色。”岑悅也不在意她回答與否,沈無心應一句便能續一大段。
沈無心聞言“哦?”了一聲,唇角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慕容繡見了她的笑容,心中默默同情一秒楚某人。
“聽說你是他的丫鬟,他以前是個殺手?”岑悅好奇地問沈無心,俨然一副準“大舅子”的姿态,“職業是很特別,不過身上會不會有許多舊疾?”
慕容繡睨了她一眼,開口道,“關你什麽事?”
岑悅“啊”了一聲,顯然剛剛被慕容繡的話說怕了,氣焰消了一些,嘟囔道,“就問問嘛,小氣。”
慕容繡不放過她,“說得真對。”
岑悅不解其意,“啊?”
難不成她良心發現還想替她找回場子?
慕容繡不客氣地冷道,“哪有妻子喜歡和別人讨論丈夫的身體?你知道小氣就好。”
沈無心本來還有些膈應,在想着怎麽應對,這會慕容繡一出,她可以不開口了。
而且以她現如今的身份立場,還是慕容繡來開口更不容易招致禍患。
岑悅瞪大眼,“可她不是丫鬟嗎?”
她頓了頓,才一副恍然大悟相,“啊,我懂了,肯定是無媒茍合......不過,就算有也無所謂,按家姐的身份,嫁這人,肯定是他入贅。聽說你還和明月山莊有點關系,到時賞個貴妾當當吧。”
沈無心眉毛一揚,表情和楚碧城有八分像。
慕容繡已先一步開口,道,“此乃江湖中事,自然江湖了斷。別說此處還是泉州,世子的姐姐也莫要把東京貴族圈那套搬過來了。
她學岑悅頓了頓,才接着道,“哦,再說了,人明月山莊也還是皇親國戚、武林世家,非要如此論,也是不作妾的。”
岑悅以“世子”的态度說這事,她便以對世子的态度回她。
第一句撇清她身份,第二句提醒她只是個不受聖寵的歸隐侯爺之女,最後還補一刀明月山莊的權勢。
雖不妥,但實在爽快。
岑悅被她怼得體無完膚,最後連客套都忘了,怏怏離去。
走回去的路上。
沈無心看着她就差沒抹眼淚的背影,搖搖頭,這是回家找爹出頭了。
慕容繡奇道,“阿鸾,你都不急?這可不像你啊?”
沈無心彎唇一笑,“動不動心,又不在我,要是楚碧城動了心,我可是從來栓不住的。”
語罷,她回眸看慕容繡,側頭蹭蹭她肩膀,笑道,“不過有你這麽說,是真的舒爽。”
慕容繡聽了她前面那段話,本來還想反駁,可一時間想出諸多理由,最後都被她所知的現實反駁。
她長嘆一聲,沒說話。
沈無心伸手搭上她肩膀,以她的話還她,“這可不像你啊?怎麽不駁我?”
慕容繡帶着三分溺愛四分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才看向前方,“或許你說得對。”
沈無心打量着她的好友,繡姑娘還是一身杏衣銀飾,婀娜多姿,體态嬌弱,表情卻不複從前全然的冷傲不可欺。
看來這一趟出苗疆行,繡姑娘是真的感覺到累了。
沈無心也不再續她剛才的話,只抱着綢緞看前方的客棧大堂。
墨聞道一身玄衣銀紗,在椅上打坐,大堂再吵也不為所動。他的對面,周醉語噙着一抹風流的笑容,看着街上美人。
楚碧城正倚着二樓欄杆假寐,遠遠見了沈無心,一躍而下,順手接過她手中綢緞,問道,“怎麽才回來?”
本來還有些怔忪的慕容繡見了他臉上表情,笑了起來。
楚碧城眉頭蹙起,嗅嗅沈無心,“什麽味道?”
沈無心回他一個微笑,“蒼蠅的味道。”
他們這邊一片山雨欲來,城門處卻是商隊成群、車水馬龍的繁花盛景。
其中一架馬車中,貴婦人臉帶面紗,手上戴着白紗手套,無名指和尾指指尖還戴着錾花玳瑁指甲套,全然沒有在外人眼中的柔軟多病的痕跡。
旁邊的小丫鬟跪在她腿邊,彙報完今日沈無心的行蹤,小心地問,“夫人?要不要......”
貴婦人指甲套尖銳的尖端劃過皮毛手筒,良久,才道,“不必輕舉妄動,且看她要鬧什麽幺蛾子。”
楚碧城身上的月上海棠乃東域奇毒,用着屢試不爽,至今未有人活着解毒的。
沈無心身上的暗香疏影更是稀世珍藏,就算她到過奈何軒也沒用,她根本沒必要親自動手。
她長指甲敲着皮毛,問道,“離霜宮那頭如何?”
小丫鬟低下頭,“回夫人,還未有異動。”
“嗯。”她極輕地應了一聲,随手一揮,“出去候着吧。”
小丫鬟應了聲,低着頭往後退出了馬車。
城門處,雲仙衛見小丫鬟出來,迎上前來躬身行禮,道,“請問可是明月山莊雲莊主的車隊?盟主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