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夜風寒涼
蘇磊半晌才又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如此重要之事,若是楊大俠他們覺得為穩妥起見,不讓我們這些外人同行,也是應當的。”
成之軒勉強一笑,道:“我也是這樣想。事辦成了便好,我也沒什麽不甘的。大哥,你先去歇着罷,我想再坐一會兒。”
蘇磊拍拍他肩,轉身離去。成之軒又坐在溪畔看水觀魚,離水太近浸濕了衣角也懶得再動一下。
不知坐了多久,後面又響起衣袂飄動之聲,方列噠噠跑過來道:“成大哥,你怎麽躲在這裏,我找了你許久。”
成之軒笑道:“你找我做什麽,又和丁姑娘打架啦?”
方列忙搖頭道:“我才不想理她,我就是自己呆着無趣的很,蘇大哥也不見蹤影,都沒人同我說話。”
成之軒哦了一聲道:“楊大俠他們——都還在忙麽?”
方列點頭,漫不經心道:“是啊,許是在商量之後怎麽走罷。”
成之軒喃喃道:“他們必然是會布置的周到妥當。”
方列嗯了一聲,半晌,忽道:“一路向北,我也快到家啦。”
成之軒一怔,想起他說過去雲天府探親,便笑道:“可不是,越向北走便離雲天府越近了。”
方列背着手在成之軒身後來回走動,又道:“等我回了家,成大哥你若是得空,可以去找我玩兒,這些天你一直很照顧我,我心裏也很感激,等你去我家了,我也會好好招待你的。”
成之軒聽他如此說,轉臉見他仍略顯稚嫩的面龐上全是鄭重,一時心內熱乎起來,笑道:“我哪裏照顧你了!若不是遇見我,你怎會這幾日連打了幾次架,還受了些傷。你回家前可得全好了,不然回家只怕你父母兄長都要好一陣心疼哩。”
方列扁嘴道:“我倒是也很少吃這些苦頭。原先我還一直以為自己武功挺厲害,出來才發現江湖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大不得。”
成之軒笑道:“我初時也是這樣想,那時候還是你和丁姑娘寬慰我。說起來能一下遇見這許多高手也是極為難得,我在家時可也見不到。”
方列道:“成大哥,你家是在南方麽?聽聞那裏煙雨溫柔,秀麗之極,只一場輕風都能叫人心內溫軟起來。這江湖何等廣闊,我心裏也總想着多走走看看,長些見識,可總是不得外出,更是從來沒去過南方,你跟我講講你家鄉的事好麽?也算是我在心中去了一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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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之軒點頭道:“好啊。”
他一面慢慢想,一面跟方列講。那些草長莺飛,柳垂燕啼,煙霧朦胧如薄紗,輕雨嬌柔似珠淚,白鷹山莊裏的花草樹木,亭臺樓閣,爹爹在樹下練劍,娘親在屋內作畫,一襲碧色長裙的婉兒在花叢中摘芙蓉花……
方列聽得入神,成之軒講着講着,亦勾起了思家之情:也不知父親母親正在做什麽,婉兒可有挂念我……
直至暮色蒼茫,劉非雪遠遠喚他們,成之軒和方列才至溪畔回屋。
關出因舊傷牽累,內力大減無法與楊中泰同行,一直極為遺憾,眼下楊中泰等人就要北上,便竭力照料周到,今晚更是使盡渾身解數好好做了一席酒菜,雖在山野之間,卻有許多新鮮美味。
大家言談頗為熱烈,成之軒卻有些食不知味,時不時偷眼看楊中泰,心內一直猶豫:是否——是否要去問他呢?他們真的願與我同行北上麽?
他心內猶豫不定,只是說不出口,直至夜間歇下,心內仍是天人交戰,一時又想便問問楊中泰,若是願帶上我自然好,定當竭盡全力,若是不願,便回家去,橫豎——我也有些想家了。一時又想,或許只是我多心多想,楊大俠分明沒有其他意思。一時又想,到底我沒同楊大俠他們一起歷經生死,有些親疏之分也是應當。一時又慚愧,死了這麽多豪傑,我怎的卻只關心自己能不能同行?一時又暗罵自己,楊大俠所做之事,關系重大,無論他如何做,無論他要不要我同行,皆是為大局想有道理的,我卻因為一己私心,在這裏想東想西……
少年仗劍行走江湖,初生之犢不懼虎,胸中熱血沸騰,心內滿是豪情,哪個不想揚名立萬做一番大事?成之軒初時接到熊略濤臨終囑托時,心內雖驚疑緊張,卻也有許多雀躍期盼,受傷極重時也仍是想着,定要把盒子護好送到,才不負所托,也算是做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如今大事未成,他竟極有可能已不能再繼續這件事了,終究還是年輕氣盛,心內便有些失落難過。
成之軒思緒紛亂,閉目躺了許久都不能入睡,只顧亂想,竟連方列在旁輕輕喚他幾聲都未聽見。
待回過神來,身側悉悉索索,方列似乎已經起身,成之軒一面還想着北上的事,一面心不在焉想:方列這時候起來做什麽,起夜麽?唔,他方才好像叫了我幾聲,是怕黑叫我同去?
成之軒正自胡思亂想,方列卻忽地輕聲道:“成大哥,多謝你,就此別過啦。”
成之軒乍一聽,登時愣住,一時未明白怎麽回事,正欲睜眼叫他,卻聽窗棂微響,衣袂翻動之聲,方列已出去了。
成之軒躺在床上,瞬間心內已飛快閃過好幾個念頭,只覺渾身冰涼,也不想睜眼了,索性……索性就睡過去,睡過去便什麽也不想了……
他只僵硬躺着,卻堵不住耳朵,就聽外面忽地響起了兵刃破風之聲,似是□□聲似虎嘯,又有劍鳴之聲,拳腳之聲,各種打鬥之聲……過了片刻忽地停住,打鬥之聲雖沒了,卻傳來少女極訝異的低呼聲,是丁歡顏,她低聲叫道:“你,你這是怎麽回事?”
成之軒再也躺不下去,翻身披衣推門而出,卻見月色凄迷,似乎所有人都未入睡,屋前空地之上,楊中泰文袖蘭在後,雲徹劉家兄妹在前各占一方,将一個黑衣蒙面人圍在中間堵住他全部去路,關出領着徒弟遠遠站在自己屋前,丁歡顏站在文袖蘭身後,瞪大眼睛,滿面訝異瞧着那蒙面人。
今夜有淡淡浮雲遮月,此時便有些昏暗,但成之軒仍能看得清楚,那蒙面人身材清瘦,眉分八彩目若朗星,雖蒙着面,亦能看出此人飛揚神采,靈動之極。
楊中泰哈哈笑道:“小兄弟,你這蒙面與否似乎也無多大用處,何必還要隐瞞。”
那蒙面人默不作聲,摘下了蒙面巾,果然正是方列。
成之軒身子一顫,睜大眼睛看他,張口欲質問,卻不知該從何說起。丁歡顏扭臉看看成之軒,又看看方列,竟難得沒有發脾氣,只默默垂下眼簾。
雲徹道:“果然是你。”
楊中泰嘆一聲道:“我瞧小兄弟并不像什麽陰險狡詐之人,為何要深夜潛入雲都尉房裏,去盜取盒子呢?”
方列不答,只是冷冷站着,成之軒死死盯住他,可他看也不看成之軒一眼。
有夜風吹過,寒涼入骨,成之軒咳一聲,勉強笑道:“若是有什麽誤會,你可以說出來。”
方列仍不看他,卻忽地朗聲道:“沒有誤會,我本來今夜想取了盒子走的,沒想到楊大俠你們倒是早有防備。”
成之軒按耐不住,只覺心頭有些怒氣上湧,道:“你若真想下手,同行這許多天,為何都不動手?”
楊中泰道:“想來應是因為丁姑娘罷。”
成之軒與丁歡顏都有些茫然不解,方列卻道:“不錯。她一直跟着寸步不離,我沒有機會。”
成之軒心內酸澀,低聲道:“我原以為,我是碰巧遇見了一個意氣相投能結交的朋友。”
方列平靜道:“自然不是碰巧遇見。”
雲徹目中精光一閃,他身為軍中人士,自然對另一些事情更感興趣,立即便道:“不是碰巧,那便是故意,你怎麽會找到成少俠?有什麽人——跟你傳遞消息麽?”
方列卻搖頭道:“我沒有什麽消息。”
雲徹道:“那你——”
方列道:“我尋見了無風嶺風七他們的蹤跡,他們在追一個老伯,我便偷偷跟在他們後面,他們找,我避開他們也在找,我尋到那老伯不見的地方,在附近找了許久沒有人,只見一座新墳,土是剛剛掘的,墳邊高樹上挂着一條從衣裳上撕下的布。我想,大約是那老伯同伴留下的标記,若是這人取了盒子,必定要去北方,所以就向北去找。”
他終于轉臉看成之軒,神色不見慌亂,聲音卻低了,道:“我向北找,到了三緣鎮上就遇見成大哥了——他那衣裳,很好認。”
成之軒一時又氣又怒又有些傷心,滿心想問他為何如此欺騙自己,卻氣的張不開嘴,只瞪着他,丁歡顏頗為擔憂,走過來站在他身旁。
楊中泰沉吟一下,問道:“你說你在跟蹤風七,你不是無風嶺的人?”
方列道:“我怎會是無風嶺的人?我是無風嶺的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