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顏如璋轉身,大步走到寶儀門口:“小鹿姑姑,你是專門在這兒等我的?”

仙草滿面笑容:“我要往乾清宮去,天意讓我遇見了小國舅……您這是往延壽宮去見太後?”她探頭看看那已經遠去的身影,“那位姑娘是?”

顏如璋道:“那是我們家裏的珮兒。太後要見她,所以今兒特帶她進宮。”

仙草對顏家略有了解,當下道:“是不是那位傳說中京城第一美人兒的顏珮兒姑娘?”

顏如璋笑道:“你也聽說過?只是那名號是世人胡說的,不必當真。”

仙草道:“只聽說她相貌出衆,倒是從沒有見過。”

顏如璋說道:“原先她身子不好,調養至今,才總算康健了。這才敢叫她進宮。”

仙草點點頭,不再追問。只話鋒一轉:“小國舅,你果然能耐,竟然說服了皇上,把我賜給了禹将軍。”

顏如璋搖頭笑說:“實話實說,這倒不全是我的功勞,還有雪茶公公屁股的功勞。”

仙草嗤地笑了出來。

她又覺着拿雪茶的痛楚來說笑不妥,便咳嗽了聲:“不管怎麽樣,我都是要出宮去了。想到以後跟小國舅就少見面了,真是有些舍不得。”

顏如璋倒也機警,知道仙草不是個沒事兒過來依依話別的,便問:“小鹿姑姑是不是有什麽話?”

仙草捏着手指道:“倒也沒有別的,只是,我突然想起來,這出宮自然不比在宮內,在外頭的各種花銷都要操心,偏偏我是個攢不住銀子的,宮內那點俸錢也不夠用的,所以正傷腦筋呢。”她一邊撓頭,一邊就瞥着顏如璋。

顏如璋打量她的神色,又聽如此說,啞然失笑:“小鹿姑姑原來是在擔心盤纏?其實你跟了禹将軍,他雖不是個富可敵國的,但到底是夏州一方之霸,難道還會虧了小鹿姑姑?”

仙草嘆氣說道:“千好萬好,不如自己握在手裏好啊。哼……小國舅是銜着金湯匙出生的,一生只怕也不懂我們沒錢的苦楚呢。”

顏如璋笑道:“好了,不跟你玩笑了,姑姑這一趟去,也是為了朝廷辦差,當然不會虧了你。只是我身上不慣帶銀子,就改天再給姑姑送一些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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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草大喜:“小國舅果然是個豪爽之人。不過改天……你可別忘了啊。”

顏如璋想了想,低頭看看身上,終于把自己腰間的一枚玉佩摘了下來,鄭重說道:“這是皇上當初賜給我的,珍貴無比,我一直都帶在身上,如今你拿着,我若是忘了給你錢,你就不用還我這個了,如何?”

仙草嘴裏說:“這怎麽好意思?皇上所賜的東西我卻拿着……”卻毫不猶豫接了過來,在手裏握得緊緊的。

顏如璋忍着笑道:“小鹿姑姑這一去,可別只顧着貪玩貪吃,記得自己該做什麽才好。”

“那當然了,”仙草點頭如小雞啄米,道:“拿人家的手短,如今我更拿了小國舅的錢,當然要賣力做事了。”

顏如璋笑道:“那好吧,我先過去延壽宮了,恐怕太後等的着急。”

仙草恭恭敬敬地俯身道:“恭送小國舅。”

顏如璋笑看她一眼,轉身去了。

仙草目送他離開,低頭看向手中那塊玉佩,見白玉晶瑩剔透,毫無瑕疵,上頭浮着龍形紋,內造局的高手所制,果然并非凡品。

可見趙踞是真心看重顏如璋,才把這好東西賜給他。

仙草愛不釋手地摩挲了會兒,這才小心翼翼地放進懷中。

*****

仙草去乾清宮自然是尋紫芝的,畢竟自己要出宮了,能見面的機會越發少了。

另外,聽說雪茶的傷已經養好,也果然又重新給調回了乾清宮在皇帝面前當差,只不過暫時還沒有恢複首領太監的職位。

仙草悄悄地轉過文華殿,探看了片刻,恰一個小太監經過,仙草拉住他問:“皇上在殿內嗎?”

小太監道:“方才還在,延壽宮那邊派人來請,皇上就過去了。”

仙草心底又浮現那道端莊袅娜的身影,不知為何,總覺着有些令人不安。

她只得盡量壓下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又問:“雪茶公公是跟着嗎?”

“當然是跟着呢。”

“那紫芝呢?”

“紫芝姐姐……”小太監臉上浮現一絲猶豫之色,然後小聲說道:“姑姑還沒聽說嗎,紫芝昨晚上已經離開了乾清宮,聽說,是給調去了尚衣局。”

仙草大驚:“什麽?好好地怎麽調了?”

小太監搖頭:“這個就不知道了。”

打發了那小太監,仙草掂量片刻,決定先去尚衣局。

尚衣局的差事跟乾清宮不可同日而語,乾清宮的宮女自來比別的地方的都要高上一等,如今紫芝去了那裏,自然不能算是好事。

仙草一路急行來到尚衣局,卻見宮女們來來往往,忙碌非常,她總算捉住一個經過的小宮女:“可認得乾清宮過來的紫芝嗎?”

那小宮女卻不認得仙草,骨碌碌地打量她一眼,匆匆往後面指了指。

仙草撇開她,一路往內,繞過正房往後,還沒看見人,就聽見有個聲音罵道:“你是怎麽做事的,好好地把新洗的衣裳都摔了,這可是急等着穿的,你好歹也是乾清宮退下來的,怎麽這麽笨手粗腳的?你索性把這些都清理了吧!”

仙草聽到後面一句,冒頭一看,果然是一個尚衣局的嬷嬷在指着紫芝罵呢。

紫芝一聲不吭。那嬷嬷恨恨地瞪了她一眼道:“你可留些神,要還是這麽着不幹正經事,那我可回了上頭,仍送你回浣衣局了。”

紫芝嘴角一動,仍是沒有做聲,到那嬷嬷去後,她才慢慢蹲下身子,要把地上掉落的衣裳都撿起來。

突然一只手伸過來,竟握住了她的手腕,紫芝一驚擡頭,卻見面前站着的竟是仙草。

四目相對,紫芝怔了怔:“你怎麽來了。”

仙草皺眉:“我本來去乾清宮找你,聽說你給調到這裏來了,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突然調動?”

來的路上仙草就極快地想了一遍,她有些擔心趙踞是因為自己要出宮之事遷怒了紫芝,如果是那樣,那可真是無妄之災了。

紫芝搖頭:“沒什麽緣故,只是尋常調動而已,何況離開那裏倒也好,你不是常說伺候皇上不容易嗎,如今倒是能輕松些。”

仙草喝問:“別瞞着我,到底是怎麽了?”

紫芝聽她的口吻有些嚴厲,當下将手抽了回來:“用得着你管嗎?”

她的聲音突然變的尖利,把仙草吓了一跳,然而仙草也立刻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小鹿,不是徐憫了。

“我、我只是關心你。”仙草忙把語氣放的和軟些。

紫芝盯着她,慢慢地咬了咬唇:“不用你關心,你不是要出宮了嗎?恭喜,你走吧,走了倒是好。”

仙草着急:“是不是因為我出宮的原因才連累了你?”

紫芝先是詫異,她微睜雙眼看着仙草,似笑非笑道:“你在說什麽,跟你有什麽關系?”

這個答案讓仙草略微安心:“那到底是怎麽樣?偏偏現在雪茶也自身難保的不能替你求情了。”

“求情?”紫芝一笑,喃喃道:“就算雪茶現在還是首領太監,也求不了情。”

仙草越發疑惑,試探問:“是你做錯了什麽得罪了皇上?”

紫芝的唇動了動,終于不耐煩般道:“說了不用你管,你趕緊走吧,我還有事兒幹呢。”她蹲下身子将髒了的衣裳撿起來放進盆中。

仙草着急:“我不知什麽時候就出宮了,以後大家、未必還能再見到,才特意去找你的,如今你有事,我多問一句,不過是想幫忙而已……”

紫芝聽到這裏,把手中的衣裳狠狠地往盆中一扔:“誰要你幫忙了!”

仙草吓了一跳。

紫芝瞪着她,上前一步:“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能耐了?連我都需要你幫忙?是啊,你的确是跟先前不同了,連皇上都對你另眼相看了是不是?”

紫芝從沒有在徐憫面前流露這樣兇悍的一面。

事發突然,仙草竟給她逼得步步後退。

紫芝咬牙切齒地盯着她:“你要走就走,我不想再見到你,我早就……煩透了你!你最好快走,永遠也不要回來!”

她說完之後,低頭抱起那木桶,飛快地離開了。

仙草呆呆地站在原地。

起初她以為紫芝那句“永遠都不要回來”,跟上次自己要出宮門時候雪茶說的一樣。

但是事實上,意思卻完全不同,雪茶那是舍不得,從那顫抖的腔調裏她能明顯地聽出來,但是紫芝不同,她好像……恨自己。

不,确切地說,是恨“小鹿”。

離開了尚衣局,仙草緩步往寶琳宮而回。

紫芝恨小鹿?為什麽?

仙草很快知道了答案。

****

雪茶在從延壽宮回來後,聽小太監說起仙草詢問自己跟紫芝。

他倒是猜到了仙草見不着自己,必然是去找紫芝了,當下忙抽了個空子跑了出來。

兩人在琳琅門前碰面,雪茶一看她有些悵然若失的樣子,就知道她已經見過了紫芝。

“你怎麽了,像是鬥敗了的公雞。”雪茶故意揶揄。

仙草惆悵:“我去找紫芝,反而給她罵了一場,到底是怎麽了,好好地離開了乾清宮,她又不跟我說緣故。”

“她當然不能跟你說,”雪茶靠在門邊上,“這話她怎麽說得出口。”

“什麽意思?”仙草傾身過來,擰眉問。

雪茶先确定左右無人,才低聲:“你當是怎麽了,紫芝……她也不知為什麽,以為皇上對她有意思吧,昨兒晚上竟然……沒想到皇上反而怒了。”

雪茶說的含糊,仙草卻聽得心驚肉跳。

她猜到雪茶的意思,可又不敢相信:“你、你莫非是說紫芝她……跟皇上……”

雪茶點頭道:“她是這麽想的,可是皇上不喜歡啊。幸而皇上還顧惜一點情面,這才只悄悄地把她調離了而已。”

仙草口幹舌燥:“這怎可能。”

紫芝喜歡趙踞?還是說,她單純地想要擺脫宮女的身份?

仙草的心亂成一團。

雪茶打量着她道:“行了,誰也想不到會出這種事,調她離開也是為了她好,你就不用操心了。還有,千萬別想着到皇上面前求情什麽的,你總該知道你現在的身份,若是去無異于火上澆油。”

仙草回過神來:“我當然知道,我只是……”

雪茶道:“你只是想不到紫芝會這麽做?”

他突然哼了聲:“這宮內除了你對皇上無心,哪一個女的不都心心念念惦記着?前些日子為了詢問紫麟宮的舊事,皇上總是召見紫芝,只怕她就上了心了……也難怪,皇上生得好,若是溫柔起來,又是那樣溫柔的叫人受不了。若我是個女的,恐怕也把持不住。”

仙草越聽越是心跳:“好了好了,雪茶公公,您幸而不是個女的。”

雪茶瞅着她,嘆口氣,忽地笑道:“我們兩個掉個兒就好了,我曾聽人說過什麽‘借屍還魂’的故事兒,就是發生不到自己身上,所以也沒有辦法想象,你說,一個人突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會是什麽感覺?”

仙草更加驚心了:“別瞎說!誰、誰知道。”

雪茶笑眯眯看了她一會兒:“算了,不說這些胡話了。說點正經的,你可知道今兒皇上見了誰?”

仙草道:“是顏家的一位姑娘?”

雪茶咋舌道:“我遠遠地大膽看了眼,那顏姑娘生得真是絕色,簡直比、比昔日的徐太妃娘娘還好看三分呢。”

仙草的臉色有些奇異,斜睨雪茶。

雪茶仍是笑嘻嘻繼續道:“這樣絕色的美人兒,出身高貴,教養又好,我瞧太後的意思,是想這位姑娘入後宮,倘若真的如此,只怕這宮內就多了一位皇後娘娘了。”

才說到這裏,突然聽見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雪茶探頭,見一個小太監飛奔而至。

雪茶忙攔住他,詢問何事,小太監道:“兵部送來了緊急公文,說是夏州的緊急軍情!”

***

原先禹泰起悄然不聞地來至京城,連西朝最精細的探子都沒發覺。

直到禹泰起在京內現身。

他在京城呆了這半年,西朝之人礙于夏州兵強馬壯,不敢犯境。

但随着禹泰起長久不歸,加上冬日苦寒,西朝人便蠢蠢欲動。

緊急軍情送到兵部,又飛快傳到了乾清宮,皇帝不得不下旨,讓禹泰起在春節之前離京。

仙草等一行“被賜予”給禹泰起的宮女自然也要同去。

羅紅藥本還以為要過了年,如今日期提前,她連哭了數日,眼睛都腫的不像樣子,整個人也病倒了。

仙草看她這樣,心中暗傷,又在榻前看護着她,不離左右。

羅紅藥也知道不能讓她出宮都不得安心,拼命掙紮着服了兩幅藥,總算好些了。

終于到了離宮之日,仙草挽了個小包袱往宮門處而行,這次卻沒有上回的興奮,因為心中又多了許多牽念。

她且走且尋思着,等到發現宮門口站着那道熟悉身影的時候,仙草以為自己看錯,她擦了擦眼睛再看,果然見是高五那瘦長條的身影。

仙草啼笑皆非,又瞧見禹泰起一行人似乎在宮門之外,便大搖大擺走過去:“公公這次又是來搜查的嗎?這次我可什麽都沒有拿,不信你來搜搜。”

高五仍是那種陰陰冷冷的樣子:“這次不是搜查,反而是有東西給小鹿姑姑。”

仙草大為意外:“有什麽東西?”

高五回頭,從身後小太監手中拿了個包袱過來,遞給仙草。

仙草接在手裏,又遲疑地看他一眼,懷疑他是不是想故意栽贓嫁禍。

悄悄用手捏了捏,軟綿綿的。到底是好奇:“我可以看看是什麽嗎?”

高五板着臉:“給了姑姑,自然就是您的東西了,随便看。”

仙草這才将那包袱打開,當一點嬌豔的櫻紅映入眼簾的時候,仙草簡直不能相信,等到她鼓足勇氣将包袱打開,好像在這蒼白冷冽的冬日裏,突地綻放了一枝嬌豔欲滴的碧桃花。

——是當初那件兒本來她想帶出宮、卻給高五攔下……後來落入趙踞手中的徐憫的緞子宮裝。

趙踞明明說,他已經把這件衣裳給燒了。

但是現在,它就這麽好端端地在她的雙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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