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仙草看着手中的宮裝,當初随身帶着,原本是欲有個念想,但是現在……她默然端詳片刻,終究笑了笑。
仍舊将衣裳仔細包了起來,仙草雙手捧着,送回給高五。
高五很是詫異:“這是做什麽?”
仙草笑說道:“皇上的意思奴婢心領了,只不過這到底是宮內的東西,還是留在宮中為好。”
高五瞥一眼她手中的包袱,并不伸手接:“皇上給的東西,豈是你說不要就不要的?”
仙草看着他淡淡漠漠的臉色,促狹地眨眨眼道:“興許……我還是可以的。”說着把包袱往他懷中一塞,轉身往外跑去,邊跑邊揚手道:“公公替我多多拜謝皇上,請皇上保重龍體吧!”
高五身不由己地捂着那包袱,待要把她追回來,這宮門口大庭廣衆的,卻使不得,當下只好咽一口氣止住了步子。
其他的九個宮女先前都已經上了馬車,禹泰起一行人正要啓程了,只有仙草耽擱了。
她拔腿跑出宮門的時候,禹泰起正立在白馬身旁,轉頭看着她。
仙草瞧見禹将軍濃眉星眸的臉,驀地想到那天自己想出宮卻又給攔下的時候,現在總算是成了真了。
“禹将軍萬安。”仙草笑嘻嘻地迎上前,屈膝行了個禮。
禹泰起瞅她片刻:“小鹿姑姑的事兒都辦完了?那就上路吧。”
這會兒禹泰起身邊一名副将走過來,引着仙草往後,上了後面第一輛馬車。
仙草爬進車內,卻見車中已經坐了四個宮女,都是容貌俏麗舉止伶俐之輩,有兩個看着有些眼熟。
大家見了仙草進內,忙往旁邊讓了讓,懂事的便趕着道:“姑姑這邊坐。”争着伸手替她将墊子撣了撣灰。
仙草道了謝落座,她旁邊的那瓜子臉的宮女便道:“原先聽說姑姑跟我們一起,還不大信呢,沒想到果然是同行,倒是我們的福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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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草見她嘴乖,便問:“你原先是哪個宮的?”
宮女說道:“我是尚衣局的,叫做小翡。”
對面一名臉有些圓的宮女笑嘻嘻道:“我原本是尚膳監的,我曾經在禦膳房裏見過姑姑幾回。”
仙草認得她,便道:“我知道,你好像是叫慧兒?”
慧兒笑道:“姑姑記得沒錯兒。”
其他的自報姓名,一個是尚藥局的夏葉,另一個是原先在乾清宮當差的冬芳。
這幾個人裏頭,除了尚膳監的慧兒看似像是個沒什麽心機的,其他看着都是有些城府之輩。
仙草一邊同她們寒暄閑聊,一邊在心中掂掇:卻不知道這些人裏頭有沒有蔡勉的人?
***
一行人很快出了京城,往西北而去,清晨出城,走到黃昏,已經到了滁州地界。
當地的驿館早有官員等候多時,在城外迎接,恭恭敬敬地接了進城,寒暄安置妥當。
皇帝賞賜的這些人也都在驿館之中歇息,因為都是第一次出宮,甚覺新奇,雖然路上車馬勞頓,卻都無睡意,大家湊在一起說笑,想出去在驿館裏轉着看看,又因為天黑了,不便外出,就只擠在窗戶邊上往外張望。
又有滁州知府來宴請禹泰起跟随身的副官等去赴宴,大家聽了,又是羨慕不已,恨不得随着禹泰起一塊兒前去見識見識。
慧兒便道:“這滁州倒是有許多好吃的,只是咱們在這裏歇息一夜,明兒就走,可是沒有口福了。”
宮女們見識甚少,更不知滁州是何物。夏葉問道:“這想必只是個小地方罷了,又有什麽好吃的?”
“多着呢,”慧兒畢竟出身尚膳監,當即如數家珍地說道:“定遠獅子頭,水口鵝煲,雷官板鴨,池河梅白魚,還有甘露餅,春卷……還有一道禦膳豆腐你們總該知道吧?”
大家聽的呆呆地,聽到最後,才恍然大悟道:“禦膳上的豆腐是這裏進貢的?”
“那是當然。”
仙草在旁邊聽着,倒是不由對慧兒另眼相看:“你知道的倒是挺多的。”
慧兒笑道:“姑姑不知道,我在別的上面懂的不算多,只是這些吃的上頭是最精通的。”
大家因吃了晚飯,閑聊半晌後,先前那股興奮都慢慢散了,不覺困倦起來,便三三兩兩回去睡了。
仙草也回到房中睡下,其他的宮女或者三人一間,或者兩人一床,只有她因為身份不同,獨自安排了一個房間。
正枕着手臂在出神,便聽見有輕輕地敲門聲,仙草擡頭:“是誰?”
卻聽門外道:“姑姑,是我。”
仙草聽出是慧兒的聲音,便起身開了門:“有什麽事?”
慧兒笑眯眯道:“姑姑,我方才因為說滁州的美食,心裏惦記着,竟餓得睡不着,你聽聽前頭還有鼓樂聲響,是這裏的官兒宴請禹将軍沒有散呢,我想他們廚房裏一定會準備些當地的特色美食,咱們不如悄悄地過去看看……如果有好吃的,也可以拿一些。就算明兒帶着路上吃也是好的,要不然豈不是白來了這滁州一趟?何況這次經過了,下回還指不定能不能回來呢。”
仙草笑道:“咦。沒想到你比我還貪吃。”
慧兒越發撺掇道:“我也是因為知道小鹿姑姑常常往禦膳房去拿東西吃,知道姑姑是喜歡的,所以才大膽過來跟姑姑說,料想姑姑不會責怪我的。”
仙草聽她說的頭頭是道,早也動了心思,便拍着她的肩頭說道:“我跟你真是相見恨晚。”
于是仙草拿了一件外裳穿好,帶上房門,便跟慧兒一塊兒偷偷地摸往前院。
他們進來的時候仙草曾留心過路徑,如今又循着音樂之聲,輕而易舉地從後院潛了出來。
遠遠地看到前方的暖閣上燈火通明,樂聲是從那裏傳來的,仙草探頭看了會兒:“這些男人們可真受用。”
慧兒道:“這廚房在哪裏呢?”
仙草卻瞧見有兩個上菜的丫鬟捧着盤子從廊下走過,當下拉着慧兒往那游廊上走去。
一路上上菜的婢女們三三兩兩時而出現,倒像是引路一樣,不多會兒兩人便到了後廚,果然那邊兒正熱火朝天地忙活着。
其中一個人正說道:“看看酒已經喝的差不多了,把那道奶白魚湯送上去吧,正好給将軍跟大人們解酒。”
仙草聽了,垂涎欲滴,嗅了嗅,果然是鮮香撲鼻。
正廚房之中大家各忙其事,不敢懈怠,兩個人來到傳菜處,仙草一眼看到旁邊的籃子裏放着許多松花皮蛋,又看到一個大海碗裏有幾個多做出來的獅子頭,當下大喜,連忙撈了幾個皮蛋放在袖子裏,又很想把那一個海碗端起來帶走,只可惜太大,又沒有器皿,急得抓耳撓腮,無處下手。
那邊兒慧兒卻找到了甘露餅,一時對着仙草指手畫腳,喜不自禁。
恰好有個主廚走進來,一眼看見兩人,見衣服跟丫鬟不同,也面生,不禁問道:“你們是哪裏來的?”
慧兒自然心虛,慌了神,支支唔唔說不上來。
仙草卻咳嗽了聲,堂而皇之地說道:“我們是伺候将軍的人,因為見天色晚了,明兒又要及早起身,所以來看看有無可帶之物,能帶了明兒路上給将軍吃。”
那主廚聽了這話,不疑有他,忙換了一副笑臉,奉承道:“姐姐們何必親自來,叫人說一聲就是了。”
當下忙認真撿了些點心,仙草又忙道:“獅子頭也要兩個。”慧兒也壯膽道:“有沒有釀豆腐?”
主廚忙特意拿了個食盒,把兩人看中的菜都撿了些,臨走,仙草看到菜板上放着一只臘板鴨,特意又要了一只。
這一場秋風打的十分豐美,兩個人滿載而歸,來到仙草房中,仙草說道:“這麽多好吃的,咱們也吃不了,索性叫她們起來一塊兒吃些。”
慧兒忙去把宮女們都叫起來,大家有願意起來的,有睡着了不願意動的。
一直快到了子時,大家才都又各自散去,聽前頭那邊也沒有曲樂之聲,想必宴席也結束了。
仙草嘗過了滁州的美食,心滿意足,撫着肚皮在榻上發困,又盤算了會兒心事,終于朦朦胧胧地睡了過去。
次日起程,知府又親自送禹泰起出了城門,七裏才回。
當下一路急趕,宮女們坐在車內,起初還有興致在窗戶上往外張望,後來都看厭了,便各自靠在一起睡了過去。
只有仙草半掀着簾子往外打量,看蒼山渺遠,江山開闊,回想在宮中的生涯,真是如夢似幻。
這天,隊伍好像有意加快趕路,到了晚間本該歇息在小縣城裏,卻偏偏穿城而過,冒着寒風又走了半宿,才終于在一個小鎮子上停了腳。
這會兒早就人困馬倦,這些宮女們更是累的累,餓的餓,笑臉都沒有了。
原本仙草跟慧兒還藏了些昨晚上打來的野食,因為路上她們叫餓,早都分着吃了。
下車的時候,夏葉忍不住抱怨道:“這是怎麽了,好好地縣城不歇,要多趕這半宿的路。”
冬芳道:“就是說,餓得眼冒金星站都站不穩了。”
這些人雖是宮女,但一個個也算是出類拔萃的,從不曾經歷過這樣的颠簸,也極少有這樣挨餓受凍的時候,下車的時候各人的腿都麻了。
禹泰起的副官走過來,喝令衆人快些到鎮子的客棧裏歇息,見她們慢吞吞地,便呵斥了幾句,态度很是粗暴。又惹的衆人很是不滿。
小翡不由低聲道:“我們好歹是皇上賜給禹将軍的,卻給這個粗人吆喝。”
慧兒打了個哈欠道:“我可不管了,只想要快點睡覺。”
仙草不言語,只顧打量周圍,這會兒大概快到子時了,加上又是冬夜最冷的時候,街上竟一個人也沒有,到處黑漆漆的,只有客棧門口的兩盞燈籠跟浮在半空中一樣,顯得有幾分詭異。
那邊禹泰起已經先行進了客棧,他的那些部下們默不做聲地下馬,各自安置,行動幹淨利落,可見訓練有素。
暗夜裏除了北風的呼嘯聲,只有铠甲跟刀柄偶爾交撞發出的響動。
不知為何,仙草心中竟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
這小鎮子既然荒涼,所謂客棧更是馬虎,簡直四面漏風,客房內更加沒有炭爐。
宮女們叫苦不疊,本來困倦非常,但是到了這個地方,幾乎凍餓的睡都睡不着。
勉強叫小二送了些熱水跟熱茶飯進來,那水還罷了,飯食卻都是粗糙簡陋之物,且都半涼不熱,連貪吃的慧兒都有些難以下咽。
小翡忍不住摔了筷子,氣道:“這是幹什麽,當我們是什麽?宮內的潲水也比這個強些。”
慧兒小聲說:“這裏像是個沒名氣的小地方,又是深更半夜,自然沒有好吃的了,咱們随便墊一墊,早點睡了罷了。”
夏葉氣的冷笑說道:“又冷又餓的誰睡得着?在這裏睡上一夜,只怕就死了呢!”
仙草因為見這客棧簡陋,本想跟這些宮女睡在一起,正要進門,卻給那副官叫住了。
仙草随着去後,剩下的幾人見狀,便撇嘴道:“小鹿姑姑到底是跟咱們不同,這想必是去開了小竈了。”
也有的酸道:“可不是嗎?同樣都是皇上禦賜的,這會兒又分出三六九等。”
大家紛紛不平,可要去讨個公道,又着實不敢出頭,只得各自多穿了兩件衣裳,悶悶地擠在一起睡了。
仙草給那副官帶着,來到了一間單獨的小房間裏,進門之時她問道:“禹将軍在哪裏歇息?”
副官看她一眼,警惕地說:“問這個做什麽?”
仙草笑道:“問明白了,我半夜好去爬床。”
那副官本來冷若冰霜,聽了她這句,又看她笑眯眯的毫無羞愧之色,他反而臉上微紅,咬牙喝道:“不要亂來,小心你……”
話沒說完,卻又忍住了,把仙草往房間內一推,厲聲道:“晚上最好別亂跑。”自己轉身去了。
仙草進了房中,卻見地上居然有個炭盆,她走上前烤了烤火:禹泰起明明可以在縣城安頓,縣城那邊必然也有專人接迎,他卻偏偏避開了,難道只是為了多趕半宿的路?
琢磨了片刻,仙草把桌上的一個茶壺捧着放在門口,這才退回床上,和衣而卧。
外頭的風聲越緊,吹在窗戶上,就像是有人用手拼命地拍打着窗扇一樣。
朦胧之中,不知過了多久,仙草終于在那風聲之中入了夢。
夢境中閃現出許多昔日的情形,自己帶着小鹿,周旋于皇後跟先帝之間,其中還有那個給人欺負的走投無路的小少年。
趙踞的容顏一點點在心底勾勒的鮮明,從小少年搖身一變,成了玉樹臨風的帝王。
仙草的身體開始發熱,好像置身于電閃雷鳴之中,自己在乾清宮的桌子底下,是他猝不及防地突然吻了過來。
那是熾熱的,令人窒息的感覺。
但是很快地,那感覺越發真切。
仙草隐隐察覺不對,她竭力掙紮,身子卻軟綿綿地,終于她奮力一動,睜開雙眼。
還沒看清楚什麽,喉頭一窒,已經發出了劇烈的咳嗽。
怪不得窒息的感覺這麽鮮明,原來整個屋內霧蒙蒙的,像是起了煙霧,隐隐地又有一股熱浪襲來。
仙草定了定神,很快反應過來,忙大叫道:“走水了!快起來!”才喊出了一聲,就又給嗆的咳嗽連連。
只是在她叫了這一聲後,房門啪地給踹了開來,把仙草擺在門口的水壺猛然擊飛,落地摔的粉碎。
門口的人影一怔之下,飛身向着她撲了過來。
仙草早翻身下床,又叫道:“有刺客!”
隐隐地仿佛聽見外頭騷動起來,但那刺客卻也沖到了身前,仙草倒退數步,把被子掀起扔了過去,卻給那人舉刀劈落,立刻成了兩半。
仙草見他這樣兇悍,忙叫道:“好漢饒命,我只是個宮女,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的,您可要找對人下手。”
那人啞聲道:“找的就是你。”
才要往前,卻不妨仙草握着旁邊的炭盆,用力一掀,那炭火跟灰揚起,撲了那人一頭臉。
仙草趁機起身,撒腿往外跑去,那刺客給阻了阻,擡手擦去臉上的灰:“好個賤婢!”他咬牙切齒,惡狠狠地撲向門口,揮刀向着仙草砍了過去。
仙草跑的雖快,卻哪裏比得上這有武功的人,眼見仙草将斃于刀下,卻有一道魁偉的身影從門邊閃出,他一把揪着仙草攬入懷中,另一只手擡起,竟是赤手空拳地向着刺客的刀擊去!
鐵拳對上刀刃,隐隐發出了金石交擊的響動。
刺客虎口劇痛,手竟握不住鋼刀,那刀脫手飛出,與此同時門口的人擡起長腿用力一踢,便把刺客踹的往後倒飛出去,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