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夏葉瞪着“死而複生”的禹泰起,無法相信。

“你……這不可能!你明明已經死了!”她滿面駭然地看看自己的手,又看向禹泰起。

方才夏葉試探禹泰起生死的時候,并不是如尋常之人一樣探他的鼻息,反而是直接試了他的頸間大脈。

倘若裝死的話,片刻間屏住鼻息,自然可以瞞天過海。但是頸間的大脈乃是人身上的主血脈湧動,除非這人死了,體內血液才會停止流動,所以試這個才是最準的。

方才夏葉便是試着禹泰起的頸間大脈靜止,這才深信不疑地認定他已經死了。

禹泰起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麽,卻仍是不動聲色:“你方才說說有人會傳信給蔡勉,難道說你還有同黨?”

夏葉的瞳仁驀地收縮。

她已經顧不上追問禹泰起到底用了什麽法子居然把自己騙過去了,畢竟對方不死,那麽暴露了的自己自然就危險了。

目光往門口極快地掃了一眼。

夏葉心念才起,禹泰起已經淡淡說道:“你最好別輕舉妄動。”

此刻夏葉也已經發現了,門外隐隐約約似有人影閃爍,想來禹泰起既然安排了這樣引蛇出洞的法子,門外自然也有他的侍衛。

如今竟然是無處可逃。

“好個禹泰起,原來你早有安排。”夏葉咬牙切齒,眼角的餘光瞟向身側不遠的仙草。

害她落到這步田地的,卻正是鹿仙草,沒想到自己居然小看了她……

仙草見夏葉目光逡巡,她倒是十分的機智,當下拔腿跑向桌邊兒:“将軍。您怎麽這麽快就起來了?我還沒問明白呢。”

禹泰起嘴角一動:“她是不會告訴你的,你問也是白問。”

夏葉見捉不到仙草,便咬牙說道:“小鹿姑姑,你竟敢背叛太師?”

仙草躲在了禹泰起身後,稍微心安:“我先前應允太師,也不過是迫不得已罷了,太師從開始就威脅我,若我不答應便要我性命,人在屋檐下,哪得不低頭?但是試想以我之力,怎麽能夠奈何得了禹将軍?他又不是那些愚妄蠢鈍的無能之輩。且如果堂堂的禹将軍會死在一個小小宮女的手上,還怎麽當得了統帥十萬大軍的夏州都督。”

她立在禹泰起的身後說出這些話,字字清晰,雖然隐隐地有些奉承之意,但是卻不露痕跡,極為動聽。

禹泰起唇角微挑:“多謝小鹿姑姑誇獎。”

仙草忙道:“将軍不必客氣,我是實話實說罷了。只是有些人認不清形勢,自以為天底下的人都要給他們拿捏,視人命如草芥,我才不要跟他們同流合污呢。”

夏葉見他兩人一唱一和,又聽仙草說了這些,怒道:“鹿仙草,你好大的膽子,你就算不要自己的性命,連羅昭儀的命都不要了嗎?”

仙草道:“我當然不會容你們傷到羅昭儀。”

夏葉咬牙:“你今晚上所做,太師遲早會知道……你以為羅紅藥能逃脫嗎?”

仙草眨眨眼:“遲早是多久?姐姐如今在這裏,倘若姐姐出不了這屋門,太師應該不至于那麽快知道的吧?”

夏葉一震:“你是什麽意思?”

仙草吐舌:“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夏葉雙手緊握,突然之間縱身躍起,手底寒光閃爍,有暗器向着禹泰起飛去。

仙草看的目眩神迷,來不及反應,本能地伏身低頭,把自己完全躲在了禹泰起身後。

禹泰起卻仍是端然不動,只是單手在桌上一拍。

桌上歪倒的酒杯應聲而起,禹泰起将杯子當空一晃,只聽“叮叮”地兩聲,一枚暗器已經給酒杯撞開,另一枚卻不知所蹤。

夏葉正要撲上去做最後一搏,禹泰起将酒盅輕輕搖晃,杯中寒光激射而出,不偏不倚向着夏葉。

來不及躲閃,夏葉只覺着胸口一疼。

她自己射出的暗器卻又給禹泰起打了回來,夏葉身心俱震,身形搖晃,踉跄跌倒。

兩人的交手風馳電掣般,別說仙草不懂武功,就算是懂,也很難看清其中玄妙。

高手過招,勝負立現,夏葉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武功在禹泰起面前,很不夠看。

當下臉色慘白。

仙草在禹泰起身後連擡頭都不敢,生恐遭受池魚之殃,聽到屋內沒了動靜,她才從禹泰起的肩頭露出兩只眼睛往外打量,眼見夏葉跌跪在地上,手捂着胸口,指縫中有鮮血湧出。

仙草睜大雙眼,驚嘆道:“哇……”嘆為觀止。

禹泰起則淡淡道:“說,你的同黨是誰?”

夏葉冷汗直流,卻仍是冷笑道:“想要我背叛太師,你是做夢!”

禹泰起道:“是嗎?”

話音剛落,仙草指着叫道:“将軍,你看……”

原來從夏葉手指縫間流出的血,竟飛快地變成了黑色。

仙草畢竟不是習武之人,不很明白這意思。

禹泰起卻一看就懂:“原來那暗器上有毒。”

仙草一怔:“毒?”

夏葉擡眼看她,事到如今她依舊恨意十足的:“你別得意,太師不會放過你的。還有羅昭儀……還有……”她盯着禹泰起,恨不得把他咬死似的。

仙草見她冥頑不靈,着急地轉出桌子:“你何必為了蔡勉這樣死忠?你的家都快要到了,你甘心死在這裏嗎?”

夏葉聽了這句,眼神一變。

仙草還要再說,禹泰起突然手腕一抖,酒杯脫手而出,正撞在了夏葉右臂之上。

夏葉她悶哼一聲,往後跌倒。

“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禹泰起冷冷地起身,把仙草拉到自己身旁。

原來方才夏葉趁着仙草到了自己身前,還想要垂死掙紮傷害仙草,卻給禹泰起察覺先機,及時攔住。

“技不如人,我認輸就是。”夏葉扭頭看他一眼,卻又看向仙草道:“我之前是騙你的,我的家根本不在邯鄲,我……原本也是個孤兒。是太師從小收養了我,我自然、要向太師盡忠……”

她說到這裏,低頭咳出了一口血。

仙草睜大雙眼,雖然恨極這個人心狠手辣,濫殺無辜,但如今看到她這幅模樣,心中卻又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禹泰起盯着夏葉,突然不知道想到什麽,俯身探臂。

夏葉以為他要給自己一個痛快,便冷笑着閉上雙眼:“要殺就殺吧。”卻覺着禹泰起手起手落,竟飛快地點了她身上幾處穴道。

夏葉驚愕地睜開眼睛,還沒來得及說話,禹泰起又擡手探入她的懷中,夏葉這才驚叫起來:“你幹什麽?”

禹泰起并不理會。

仙草在旁邊看禹泰起的手在夏葉的胸口摸來摸去……也不知他想怎麽樣,如果換了別的什麽男子,仙草自會覺着對方是在借機輕薄,但是這種事當然不會發生在禹大将軍身上。

但雖然他并非輕薄,這動作也實在是太不避諱了。

夏葉的臉色本來有些蒼白,給禹泰起這樣一弄,臉色卻又迅速地轉為通紅。

她氣急了,想破口大罵,又想将此人拍開,卻因為毒發又加上傷重,且被點了穴道,竟無法動彈。

此刻禹泰起終于縮手,仙草在旁邊早看見他手中握着一個不大的瓷瓶:“将軍,這是什麽?”這才明白禹泰起原來是在找東西。

禹泰起打開瓷瓶,聞了聞,倒出了一顆黑色藥丸,把夏葉的下颌一捏,扔進她的嘴裏。

夏葉直直地看着他,一口氣轉不過來,眼睛翻白,昏死過去。

****

先前仙草給夏葉逼迫,要她對禹泰起動手,但她很清楚禹泰起是何等精明而果決的人,之前他已經在試探自己,如果自己真的流露出要害他的意思,只怕下場會跟宿州客棧中的那些宮女們一個下場了。

所以在給他斟酒之後,仙草從衣袖內把夏葉所給的那包藥拿了出來,就放在了禹泰起的跟前。

禹将軍瞧了一眼,并無異樣表情,只問:“是什麽?”

“好像是、毒藥。具體是什麽毒我并不清楚。”仙草乖乖回答。

“哦,誰給你的?”禹泰起的表情仍是淡淡的,仿佛在跟她閑話家常。

仙草卻有些緊張:“是、是蔡太師的人。”

當下把自己離京之前蔡勉的威逼利誘都說了,又道:“我當時迫不得已才跟太師虛與委蛇,其實是不敢對将軍動手的,一來知道自己辦不到,二來,将軍是國之長城,自然不能有絲毫損傷。”

禹泰起道:“你跟我說了這些,不怕蔡勉饒不了你?”

仙草可憐兮兮地看着他:“我自然是怕的,不止是我自己的命,他們還拿羅昭儀的命來要挾我,所以我想求将軍幫我想個法子,最好別讓他們威脅到羅昭儀。”

所以兩人才演了那一出戲,本來是想讓夏葉見大事已成,可以放松戒備,先解除對羅紅藥的威脅。

沒想到夏葉的口風緊的很,而且還要砍禹泰起的頭……

夏葉暈厥後,禹泰起吩咐一名親信将她帶下。

仙草直到看他喂給夏葉那藥丸,才猜測這可能是解藥之類的,可是禹泰起居然會饒夏葉一條命,這倒是很出人意料。

事情懸而未決,仙草忐忑:“将軍,這可怎麽辦?如果隊伍裏還有蔡太師的人,發現她出了事,會不會懷疑到我頭上,然後對羅昭儀不利啊?”

禹泰起說道:“不打緊,我身邊不至于有蔡勉的人,只有剩下三名宮女還有可疑。如果她們問起夏葉的事,你也只照白天的說辭告訴便是了。”

白天夏葉殺死了那丫鬟,推到了山賊身上去,現在禹泰起顯然也是這個意思。

仙草嘆了口氣:如今也沒有別的法子,只得如此。

禹泰起看着她:“你很關心那羅昭儀?據我所知你跟她相處的時間也并不長,如何就對她這樣好。”

仙草道:“羅昭儀是個實心的人,當初她也為了我,差點殒命呢。我別的不念,這件事是絕不會忘的。”

“原來小鹿姑姑是知恩圖報之人。”禹泰起微笑。

仙草嘆道:“我當初離京的時候,還很擔心她在宮內處境艱難,曾托付雪茶公公暗中照料。萬萬沒想到,她最大的危險,卻還是因我而起。”

禹泰起道:“你不必在意,雖然夏葉以羅昭儀來要挾你,但事實未必就如此,蔡勉行事雖不擇手段,但羅昭儀畢竟是後妃,他不至于真的就沖一個威脅不到自己的女人下手,只為洩憤。何況我會命人嚴密看管夏葉,不會讓事情外漏的。你若還不放心,我會派人回京,暗中将此事禀告皇上,讓皇上派人留心羅昭儀如何?”

仙草忙行禮:“多謝将軍。只是還是別告訴皇上了。”

“為什麽?”

仙草想起自己離宮前跟皇帝求善待羅紅藥,卻給趙踞呲了一場的事兒。她遲疑片刻:“一旦跟我有關的事,皇上的反應總是令人難以忖度,所以倒是不必節外生枝了。”

禹泰起道:“這卻是有些古怪,皇上為何對你這麽反常?難道真如夏葉方才所說……皇上也舍不得你?”

方才夏葉說這話的時候,仙草就忙不疊地打斷了,沒想到還是給禹泰起聽在了心裏。

對上禹将軍沉沉的眸色,仙草笑道:“皇上舍不得輕易放過我便是了,他一直很想多折磨我些時候是真的。”

禹泰起挑了挑眉。

幸而在這時候,外間有人敲響房門。

禹泰起命人進來,卻是他的近身武官,行禮說道:“将軍,有些蹊跷,城門官突然來報說,城外有人叫門。”

“這時候是什麽人?”

入夜之後城門早就關了,何況如今夜深。照朝廷規矩是不能擅自開城門的,再者說如今沩山的匪賊猖獗,倘若是賊人假裝,趁機突襲進城也是有可能的。

武官說道:“聽那人說,是什麽滄州牢城營的人……”

方才那武官進來的時候,仙草因知道兩人是要說正事,便很想回避,只是禹泰起居然并無任何讓她避讓之意,何況這是她的房間,倒也避不到哪裏去。

正在假裝什麽也不聽的模樣,突然間那五個字躍入耳中:滄州牢城營。

仙草的耳畔“嗡”地響了起來,不等禹泰起開口,便失聲問道:“你方才說什麽?”

這武官是禹泰起的親信,素來禹泰起處理軍務,并無任何閑雜人等在側,何況是個女子,但是他因見禹泰起對仙草似有不同,所以才不敢如何。

此時見仙草居然插嘴,他才皺眉斥責道:“這裏豈有你說話的份兒?”

仙草微微窒息,忙又看向禹泰起。

禹泰起一擡手:“你說是哪裏的人?”

武官見他并無追究仙草之意,才又讪讪道:“對方報的是滄州牢城營的名號,還不知真假。”

他頓了頓,又補充說道:“城門官還說,那些人嚷嚷說什麽有關于沩山機密……但按照本朝律例,天黑一律不得開城門,所以城門官并未輕舉妄動,只派人來報知此事。”

仙草的心怦怦亂跳,雖知道世間不至于有那麽巧的事情,就算來的真是滄州牢城營的人,也未必是徐慈在內,可是仍舊有一份盼望之意,無法遏抑。

仙草捉住禹泰起的手臂:“禹将軍……”雖然并未說完,眼中卻透出了祈望之色。

禹泰起對上她的眸子:“怎麽了?”

仙草知道自己不該多嘴,但是心潮澎湃無法按捺,就仿佛冥冥中有一份呼應,她知道這來人就算不是徐慈,也必然跟徐慈有關。

話到嘴邊卻又咬住了,仙草問道:“将軍打不打算開城門?”

禹泰起還未回答,旁邊武官忍無可忍,厲聲道:“還不住口,本朝律例你難道不知道?再說将軍才來到歷城,就偏有人半夜來此報什麽沩山機密,這必然是賊人設下的圈套,不過是想騙開了城門,趁機行事罷了!”

仙草也知道此人說的有理,但現在的她,卻是情感徹底地壓過了理智:“将軍!”

她仰頭看着禹泰起,雖然并沒有說出口,眼中卻已經有淚光隐隐。

禹泰起盯了她片刻,終于擡手将仙草的手握了一把,然後從臂上推落。

仙草的心也随着墜到了谷底。

禹泰起邁步往外走去,且走且說道:“吩咐人備馬。”

那武官詫異:“将軍要去哪裏?”

“去城門,”禹泰起淡聲道:“我倒要看看這來人是神是鬼,倘若真的是賊人來騙取城門的,那就讓他們試試看,能不能從夏州軍的手底下過關!”

那武官本來極為擔心,可聽到最後一句,卻驀地震動,當即昂首挺胸,朗聲道:“末将遵命!”

仙草原本以為禹泰起拂落自己的手,是拒絕開城門的意思,聽到他說這句,卻仿佛黑暗中又見到了亮光。

“禹将軍!”仙草驚喜交加,奔到了門口。

禹泰起正下臺階,聞聲回頭。

仙草收斂起伏的心緒,淚光濛濛中向着他展顏一笑:“将軍務必要小心留意。我、我在這裏等着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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