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仙草關心情切,幾乎就想跟着禹泰起一塊兒前去,但卻知道自己不能再得隴望蜀。

當下只盡量按捺,等在房中。

只是這一通鬧騰間不免驚動了人,禹泰起去後,慧兒便跑了來問方才發生何事。

仙草道:“聽說有賊匪在城內鬧事,縣衙裏也不太平,将軍出去查看,叫咱們別四處亂走,免得再出事。”

慧兒吓得打了個哆嗦:“這裏的賊徒怎麽如此猖狂?地方官兒也不管管。”

仙草道:“他們若是能管得了,就不會攔着将軍了。好了,先回去睡吧。”

慧兒點頭,突然又說道:“方才夏葉說去小解,半天沒回去了,姑姑看見她沒有?”

仙草搖頭。慧兒喃喃道:“叫她在屋裏她只不肯,天這樣冷,土匪又猖獗,可別撞到賊人手裏,給捉了去當什麽壓寨夫人才好。”

慧兒說罷又打了個哈欠:“姑姑也早點安歇吧,将軍也沒告訴咱們走不走,若是明兒一早就出城,還要一場颠簸呢。”說了幾句,便先回房去了。

仙草回到房中,毫無睡意。

坐在桌邊呆呆半晌,只覺着風冷入骨,于是又挪到床上,裹着被子等待。

如此過了半個時辰,才聽見外頭有腳步聲響。

仙草忙将被子撇開,急急地跳下地。

才握住門要打開,外頭有道身影也恰要推門,兩人猝不及防打了個照面,原來來的人是禹泰起身邊那武官。

仙草本滿面着急,見是他,忙後退一步。

武官嫌惡地看她一眼,道:“将軍派我來告訴,已經接了來人,讓小鹿姑姑早些安歇。”

仙草哪裏能睡着:“來人是誰?”

武官本不願回答,礙于禹泰起的面子,勉強說:“他自報是滄州牢城營的管營,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

管營的話,自然就不是徐慈了。

仙草愣了愣:“只有他一個人嗎?他……怎麽會來歷城,又說關于沩山的事,是怎麽樣?”

“這也是你能打聽的?”武官從鼻子裏哼了聲,又嫌棄地說:“別以為将軍對你略有點兒不同,你就放肆不知體統起來。一個女流之輩,也敢随便插口這些正經大事。”

武官說完後,轉身走了。

仙草瞪着他的背影,因為心有所念,竟然沒有還口。

***

這一夜仙草翻來覆去,難以安枕。

次日早早醒來,匆忙洗了一把臉,看到鏡子裏兩只眼圈微微發黑。

出門之時,卻見小翡等正站在廊下唧唧喳喳地議論。

原來昨晚上禹泰起命人放了話出來,說是賊人夜襲,宮女夏葉重傷。

衆人見仙草露面,忙圍攏過來,慧兒膽戰心驚道:“姑姑,我昨兒晚上無心一句話,差點成了真的。”

彩兒也說道:“這裏的土匪實在是無法無天的很,要是不能把他們剿滅,朝廷的顏面也蕩然無存了。”

慧兒跟小翡忙點頭:“就是。希望禹将軍可以大展神威。”

彩兒卻猶豫着又道:“雖然話說的痛快,但要做起來又談何容易?他們不是一朝一夕聚集而成的,已經多年盤踞,成了氣候,如果真是那麽容易就可以剿滅的,地方官府早就動手了,如今将軍初來乍到,天時地利都不占,唉……”

慧兒聽的怔怔的:“姐姐你真是博學多才啊,不愧是在禦書房裏伺候過的。”

彩兒臉上一紅,小聲說道:“皇上常常聽蘇少傅講學,我偶爾伺候在旁邊,偷偷地學了幾句罷了。我算什麽博學多才,你們沒見過皇上,皇上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無所不知的呢。”

仙草咳嗽了聲,問:“你們可看見禹将軍了?”

大家都搖頭不知。小翡道:“起先我聽一個縣衙的人說,将軍在知縣的書房內議事呢。”

仙草便撇開衆人,往前走去,她一路探頭探腦,又怕被禹泰起的人發現攔住,便小心躲閃。

終于給她偷偷地摸到了知縣的書房外頭的一叢冬青樹後,才蹲好了,隔窗隐隐聽裏頭說道:“就算此人身份是真的,但是也不能保證這份路線圖的真僞。畢竟,世上哪裏有這麽湊巧的事情,将軍前腳才在縣衙住下,後腳就有人叫城門,送沩山的地形圖……照末将看來,這必然是賊人的詭計,想要引将軍入山,他們好憑借地理優勢,從中施為。”

有人附和,道:“齊副将說的對,這多半是匪賊的圈套,何況将軍萬金之軀,擔負着夏州安危,又怎能在這區區彈丸之地輕易冒險。”

只有知縣支吾說道:“本縣也曾研究過這沩山的地形圖,為此咨詢過幾個年高曾入過沩山的本地老者,記憶裏這圖倒是不錯的……”

“哼,”先前的齊副将冷笑,“我看知縣大人是病急亂投醫了,我們将軍何許人也,莫非要為了你這小地方以身犯險嗎?何況這所謂滄州牢城營的人,連個證明身份的信物都沒有,只憑他一張嘴就信了?那我還說我是滄州知府呢,真是天大的笑話。”

也有人道:“不錯,何況按照這所謂管營的說法,畫這張圖的,是個什麽姓徐的囚犯,哼,真是荒謬至極。連謊話都編的這樣漏洞百出。”

仙草打了個哆嗦,一時忘了躲藏,猛地站起身來:“姓徐的囚犯叫什麽?”

她原本是矮着身子,蹲在樹叢背後的,這一起身,就給侍衛發現。

衆人才要奔過來,因見是她才止住步子。

仙草已經跑到了書房門口,之前那鄙夷她的齊副将聞聲搶一步出來,大為光火:“怎麽你又跑到這裏來了?”

仙草只着急地望着禹泰起:“禹将軍,這姓徐的囚犯叫什麽?”

禹泰起并不回答,只一招手。

副将本要攔着仙草,見禹泰起這樣反應,他一愣,只得暫時退開。

仙草見他似示意自己上前的,略微遲疑,便走了入內。

禹泰起環顧周圍:“各位請先回避。”

在座的有禹泰起的親信,也有知縣跟其心腹師爺,聞言都不明所以。可是無人敢忤逆禹将軍的話,當下只得起身暫時告退。

衆人都退去之後,禹泰起才把手中的一片斑斑駁駁的碎布放在桌上:“你看一看。”

仙草疑惑地看他一眼,又轉頭看向那布片。

誰知仔細一看,吓了一跳,原來上頭血漬斑斑,可卻不是雜亂無章,而像是一幅地形圖。

仙草深深呼吸,睜大雙眸飛快掃去,終于又在地形圖下面發現了半個淩亂的血字:像是個“束縛”的“束”字,又像是還沒寫完。

但是這半個字,已經足矣。

仙草緊緊地盯着那半個看似模糊的字,自己的眼睛也隐隐地有些模糊,她已經不必再問那姓徐的叫什麽了,因為她已經确信了答案。

“是他……”仙草還來不及仔細沉思,心潮湧動:“是他的字。”

禹泰起依舊波瀾不驚,問:“是徐慈嗎?”

仙草忙忙地點頭,卻又反應過來,她轉頭看向禹泰起,略覺驚疑:“将軍……”

他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禹泰起道:“你從昨晚就有些反常,就是為了此人?”

仙草屏息靜氣:“是、是的,這是我們大爺,所以我、我有些牽挂。”

“是這樣嗎?”

“是的将軍,我不敢說謊。”仙草回答了一句,又忙說道:“将軍,這是沩山的地形圖嗎?這既然是、我們大爺所畫的,那一定不會有錯了,将軍要盡快行事。”

仙草說到這裏,心底靈光閃爍,脫口叫道:“是了!這原來是個‘速’字,是叫将軍快快行事的意思,必然是大爺畫下這幅圖給将軍引路,又怕賊匪察覺後有所防範。”

禹泰起淡淡道:“可就算是徐慈手繪,也未必能全信。據那牢城營的管營說,他們是經過沩山,給沩山的賊徒攔路搶劫,劫掠上山去的。他們只走了一趟,這管營都不知路線,連逃出來都是僥幸而已,且身受重傷,勉強說了自己身份就暈厥過去,試問徐慈怎麽會畫的這樣詳細?”

仙草緊緊地盯着禹泰起:“将軍不知道,我、我們大爺是有名的過目不忘,這圖是真的,将軍你一定要相信!”

禹泰起蹙眉不語。

仙草見他不言語,驀地想起了方才在外偷聽到的那些話。

的确,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況禹泰起萬金之軀,一人身系夏州城安危,更擔負着大啓西北邊境的安危,豈能在這種小地方以身犯險?若有個閃失,卻是誰也擔不起的。

何況自己在對方眼裏只不過是個宮女,且還不是伺候徐慈的人,又怎麽敢信誓旦旦地說什麽“一定要相信”?

仙草的心倏地涼了一下,她讪讪道:“是我逾矩了,我……一時情急,請将軍見諒。”

禹泰起道:“你是為了徐慈的安危擔憂?”

仙草點頭:“是。”

“之前你試探我,問過河北地界會經過哪裏,實則也是想到了滄州,對嗎?”

仙草的心越發驚了起來,自己已經盡量藏的很好了,卻仍是逃不過他的雙眼。

“是,”仙草只得老老實實地回答,又補充說道:“因覺着,大爺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唯一的親人了。所以才牽挂不下。”

“親人嗎?”禹泰起問。

仙草實在琢磨不透禹泰起的心意,索性颔首道:“是親人。”

禹泰起盯了她片刻:“好了,你回去吧,這些事不是你該摻和的。”

沉默片刻,仙草屈膝行禮,後退出門。

門口處,那副将面色不善地瞪着她。

仙草來不及理會,轉身往後院而行,且走且想方才禹泰起的反應。

突然她擡手砸了砸自己的腦袋,悔恨交加:“好個笨蛋!”

原來仙草很是後悔,方才給禹泰起一問,她竟會突然生出心虛退卻之感。

可現在唯一能夠救徐慈的只有禹泰起了,自己很應該厚顏無恥地死纏着他不放,求他按照那份地形圖去沩山解救徐慈才對啊。

如果禹泰起不理此事,那徐慈在匪巢之中,又會怎麽樣?

仙草仰頭看天,認真地忖度:現在回去死抱禹泰起大腿,還來不來得及?

****

沩山匪巢。

正如仙草所想,徐慈的确在此。

河北跟山東臨近,滄州牢城營的官長有一批私人物品要送到濟南府,徐慈在牢城營的時候,因為先有顏如璋的交代,所以管營等人也向來照拂。

又因為徐慈腹有詩書,人且精細,于是就安排他做些管賬的輕快營生,并沒有讓他吃苦。

這次管營遠行,就也帶了徐慈一同前往,不料路經過沩山腳下,給沩山的匪賊們搶劫了押送的財物等,又殺了反抗的數個官兵,剩下的人就給劫掠上山,如羔羊待宰。

先前徐慈雖記得沩山地形,卻無法有所動作,不料當日禹泰起來至歷城,大街上十分轟動,城內自然有沩山匪賊的細作,知道夏州王在此,慌得出城禀告。

一時之間沩山衆賊也有些膽寒,山寨內議論紛紛,防備的不那麽森嚴了。

徐慈看到時機正好,趁機撕了一片袍擺,咬破手指畫了地形圖,便把此圖給了管營,他自己跟其他衆人為其打掩護,讓管營伺機偷跑出去,務必請到禹泰起殺賊救人。

管營逃走之後,徐慈等衆人從夜晚等到白天,毫無消息,亦不知管營是否成功逃脫,是否找到了禹泰起,而禹将軍又是否肯來相救。

正在胡思亂想,外頭賊人推門而入,罵罵咧咧的将一桶稀薄菜湯扔在地上,說道:“趕緊吃吧,如果那夏州的悍賊真的不知死活地殺過來,先拿你們祭刀。”

大家鴉雀無聲。

這看門的賊人說罷正要離開,突然發現有點不對,忙環顧周圍,果然見少了一個人。

當下便喝問衆人,大家卻都說不知道,這賊大怒之下,掄起棍棒亂打亂揮,頓時就将兩個囚犯打倒在地,血流滿面。

正在盡情逞兇,突然有一人撲過來,一把擒住賊人手腕,同時擡手将他脖子勒住,翻身摁倒在地。

這突然出手的竟是徐慈。

他看似文質彬彬,誰知動起手來竟是雷霆萬鈞,把賊人壓住後,将其脖子用力往旁邊一扭,只聽咔嚓一聲,賊人竟是已死。

此刻外頭另兩名看守聽到動靜,也奔了進來,見狀大驚,忙過來搶救。

而牢房內其他的衆人卻都驚呆了,不知所措,關鍵時候,徐慈道:“若不殺了他們,咱們都要沒命,不如拼一拼!如今夏州王禹将軍就在山下,以他的能耐,拿下沩山不在話下,我們難道要坐以待斃嗎?”

大家聽了這話,這才反應過來,當下紛紛躍起,一擁而上!

剎那間,兩名看守也都給結果了。大家搶到了幾把刀跟棍棒,在徐慈的帶領下往外摸去。

這監禁囚犯的牢房在後山,賊人卻多半都盤踞在山前,又加上一時無人示警,所以徐慈等輕而易舉地摸出了牢房。

正在尋路下山之時,偏偏一名小喽啰從號亭上探頭出來,一眼看見徐慈衆人,大驚之下便鳴鑼示警。

賊人們正因為禹泰起的事情,人心浮動,聽到銅鑼敲響,還以為是禹泰起帶人攻來,吓得大叫,紛紛拿了兵器,鼓噪警惕。

誰知卻聽到銅鑼是從後山而來,又聽有人報信說囚犯逃了出來,這才知道虛驚一場。

于是賊匪重又耀武揚威起來,數十人殺到後山,準備先拿這些擄上山的囚犯們祭刀撒氣。

徐慈衆人見賊人越來越多,顯然是逃不脫的了,有許多囚犯吓得軟倒在地。

匪首一聲令下,群賊正要動手,突然一人道:“你們還不逃命,難道是想都死在這裏嗎?”

大家一愣,轉頭看時,見出聲的是個面如冠玉,眉眼略帶憔悴的青年人,正是徐慈。

群賊見他不卑不亢,毫無畏懼之色,說的話又是如此,一時面面相觑。

那匪首喝道:“你說什麽?”

徐慈淡淡一笑:“我說實話罷了,你們應該都聽過夏州王的名頭,以禹大将軍一貫的雷霆作風,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這會兒只怕悄然不聞地已經包圍了山寨。”

果然,群賊悚然,又是一陣躁動。那匪首卻冷笑道:“你是什麽人,在這裏妖言惑衆,我的探子回報說,禹泰起好好地在縣衙裏沒挪窩呢,何況他就算來了又怎麽樣,除非他是天上的鳥兒,可以長了翅膀,不然的話,老子那些關卡、滾石檑木可不是白準備的!”

他身邊群賊聽了,便又安心,重得意洋洋。

徐慈道:“禹将軍如果是那麽好對付的人,他就不能是夏州王了。難道說閣下你比西朝的人還要能耐?禹将軍連西朝的人都能拿捏的服服帖帖,何況是這區區沩山。”

“閉嘴!”匪首眼中流露殺氣,徐慈三兩句,就将衆人的不安之感重又挑撥起來,“給老子把他拉出來,讓我先割了他的舌頭,再一寸一寸地剮了他,看看他還能不能在這裏胡說八道。”

生死之間,徐慈卻仍是淡然冷笑道:“你們若聽我的話,現在逃走只怕還來得及。”

那匪首七竅生煙,拿了一把刀就要親自動手,上前捏住徐慈的下颌,就要割他的舌頭,不料還未動手,就聽見轟隆隆的響聲。

大家悚然回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不多會兒,有幾個喽啰屁滾尿流地跑來叫道:“不好了,那什麽夏州王……殺過了檑木關了!很快就要上來了!”

****

歷城縣衙。

仙草昨兒一夜沒有睡好,又給禹泰起安排的人看管的甚嚴,她心中憂悶,趴在桌上,不知不覺中竟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仿佛聽見有人低語的聲響,聽着如此親切而熟悉。

心神還未反應過來,仙草喃喃喚道:“哥哥……”

才叫了一聲,先前說話的聲音便消失殆盡。

仙草複嘆了口氣:“哥哥。”雖似夢中,淚卻從眼角慢慢流了出來。

直到又聽見有人清脆地叫道:“将軍!”

仙草猛然驚醒過來,卻忘了自己人在椅子上,她的手抓不住東西,身子亂晃着往旁邊摔了出去。

千鈞一發之時,有人從旁探臂,及時将仙草扶住了。

仙草擡頭看時,恍然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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