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重逢 (1)

四周的喧嚣也漸漸寧靜了下來, 秦月仿佛都能看着黑白無常攜手而來的樣子了。

她嘆息。

死在戰場上,被人群馬匹踐踏, 真不是一種好死法,早知道不如讓她掉坑裏摔死呢。

——閉了兩秒, 卻沒有痛感,秦月睜開眼,那凰國士兵已經倒下了,是被越國士兵在混亂中殺死的吧。

嗯,殺人者,人恒殺之,就是這個道理。

她掙紮着想起來, 卻被迎面飛來的黑影砸中,這次不是斷臂,而是一個沾滿鮮血的人。

“你沒事吧?”她被一個越國士兵嚴嚴實實地壓在了身體下面。

他沒有回應, 秦月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經斷氣了。

于是她再度想起身, 正想挪開這個死掉的士兵, 霍然驚覺自己有多蠢, 這可是一道天然屏障啊……為什麽不裝死,直接等戰争結束呢?

對不起了,越國兄弟。

秦月将身子都縮回到他的屍首下, 一動也不動。雖然有很多士兵混亂之際踩到了她,她皆咬牙忍下,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漸漸地, 不斷有屍體飛過來,倒在她身邊,或是覆蓋在越國士兵的上面。

雖然身上的重量越來越重,但秦月的心越來越踏實,覆在她身上的屍體越多,她裝死的事便越少人發現。

也不知道這場戰争持續了多久,只知道天色漸漸昏暗下來,日頭跌入山頭時,兩軍才擊鼓收兵。

在軍營那些天,秦月大致知道,每次戰争過後,雙方先退回各自的營帳,休整過後,贏的那一方便派出輕傷的士兵來為己方收殓,而輸了的那一方,便連自己同伴的屍體都沒機會收走了。

不管哪方贏了,現在都是逃跑的絕佳機會。她現在不走,被收殓的士兵發現了,便走不了了。

秦月大吸了一口氣,奮力推開堆在她身上的屍首,掙紮着爬起來。

除去被凰國士兵傷到的大腿和後背,在裝死的過程中,她的肩膀也被大刀刺中了一下,身上負了三處傷,可謂狼狽至極。

只是現在無暇管這些了,她忍住腿傷,一瘸一拐地準備離開。

猛然腳跟被人抓住了!

秦月幾乎跳起來,然後才驚魂未定地發現,抓住她腳跟的是一個凰國士兵。

他滿臉是血,帶着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她。

秦月詫異不已。

他是瘋了麽,她是越國士兵,很有可能上去就給他補一刀!

“兄、兄弟……”他拉着秦月不放。

其實他已經虛弱到沒有什麽力氣了,秦月輕輕一擡腿,便能掙脫掉。

可他的眼睛帶着太多祈求,秦月鬼使神差地蹲了下來,輕聲問:“有什麽事?”

他嘴角勾出一抹笑,往懷裏掏出一把羊角梳,遞給秦月:“兄弟,你我……雖……雖是不同國……國家,但……咳咳……都是生不由己……我快死了……你能幫我……一個忙麽?”

秦月默了默,眼淚不由得就落了下來,将羊角梳接過,點頭:“你說吧,我若能做到,必定幫你。”

“這梳子……是我青梅竹馬的未……未婚妻給……給我的”,提起未婚妻,這個男人眼中盛滿了笑,“她叫……沈雪柳,住在凰國新莊村,離這裏不……不遠,你能幫我……咳咳……幫我把它還給她麽?告訴她‘你大龍……大龍哥為國家立了功,将軍賞……賞賜了他豪宅美人,他……他不會再回去了’,你叫她死心,另覓良家!”

秦月怔在原地,這個滿臉血的粗犷男兒,心中竟藏着一抹最柔美的感情。

他為了未婚妻能另覓姻緣,不惜将自己塑造成了未婚妻心中的負心漢,不惜被她冤枉一輩子……

大龍說完,直盯着秦月,似乎怕她不答應。

秦月握緊了羊角梳,不住點頭:“嗯!我答應你!我答應你!”

大龍聽了她這話,方嘴角浮出一個淺淺的笑,頭一歪,永遠閉上了眼睛。

估摸着收殓的隊伍快來了,秦月不敢久留,便拖着滿身傷痛,盡可能快地離開了。

路上,将身上的铠甲都脫掉扔了,不然教人看見就麻煩了。

也不知道這樣漫無目的地走了多久,秦月終于暫時停下了腳步——

她看到了一條河。

此刻,她身上只着了破爛不堪、沾滿血污的單衣,渾身盡是血腥味,看着格外引人注目。

秦月思索了幾秒,便快步跑到河邊。趁着四下無人,她脫下了單衣,連忙将傷口清洗了一遍,簡單地止了血。而後将單衣沾了血污的地方洗了洗,用力擰了個半幹,便仍舊将單衣套回身上,尋思着下一步該怎麽辦。

她現在身無分文,沒錢吃飯,也沒錢買衣,更沒錢看傷,又冷又餓,身上還一陣痛過一陣。

在家裏和在秋染園裏都吃穿不愁,現在困頓了,才知道錢有多重要啊。

秦月裹緊了單衣,決定先連夜趕去大龍說的新莊村,畢竟答應了人家,先将他的遺願全了吧。

黑夜裏,她只能沿着去凰國的官道走,一路上都是黑漆漆的夜,沒見着一戶人家,特別滲人。

後來她實在走不動了,便在路旁的一棵樹下歇息,最後竟靠着樹睡過去了。

醒來的時候太陽剛露出頭,秦月伸了個懶腰,繼續茫然地走着,終于在太陽漸盛的時候遇到了一處莊子。

她奔進莊子,不在意別人落在她血衣上的目光,随手抓了一個人問路,得知這裏便是新莊村,而且他正好知道沈雪柳家住何處,秦月頓時有種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歡喜。

她欣喜地跟着這個村人去了沈雪柳家,那是一家比老婆婆家好不了多少的家庭。

開門的卻是一個男子。

村人解釋道,這是雪柳的哥哥,他們從小相依為命。

男子見到陌生的秦月,也是一愣。

秦月馬上拿出羊角梳,說是大龍托自己來的,男子臉上一喜,忙将她迎了進來,高興地朝着裏屋大喊:“雪丫頭快出來,有你大龍哥的消息了!”

秦月這才注意到他拄着拐杖,右腳膝蓋以下竟是空蕩蕩的!

難怪不用被抓去打仗……

不,或許他這身殘疾就是戰場造成的……

秦月心裏一酸,不敢細想,忙挪開目光。

随即有個女子奔了出來,那女子還很年輕,不過二八年華的樣子,眼眶紅紅地直盯着秦月:“這位大哥,是大龍哥托你來捎信麽?他怎麽樣了?過得好不好?”

秦月張了張嘴,大龍死前的話猶如千斤重,讓她難以說出口。

她靜默了半晌,最後還是咬着唇,将羊角梳遞給雪柳,然後把大龍的話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遍。

她看到這個女子眼中的欣喜一點點化為死寂,片刻後抓着梳子跑進了房間,邊跑邊叫:“這不是真的!大龍哥不會負我的!不會!”

秦月心中一嘆。

大龍交代的事完成了,她沉痛地舒了一口氣:“那麽,我就告辭了。”

“等等!”他哥哥叫住了她,“其實,大龍死在了戰場,對不對?”

秦月一怔,随即苦笑:“是的。”

反正也瞞不了眼前這個人。

男人苦澀地說:“我不會将這件事告訴雪柳的,不然她會更難過。總之,謝謝你替大龍跑這一趟了!”

“不用謝。”秦月垂下目光,她其實什麽忙也沒幫上,“那我先告辭了。”

“等一下!”男人喚住秦月,一瘸一拐地走進房間,拿出了一套粗布衣衫,“家徒四壁,沒什麽可以謝你,這件衣服你穿上吧。還有,這些錢你也收下吧,看你滿身血污,一定是受了傷,去看看大夫吧。”

他攤開手,上面放了十幾個銅板。

這些銅板肯定不夠看大夫,但秦月知道這是這個家能給的全部了,不由得心酸感動。

“謝謝!”秦月吸了吸酸澀的鼻子,拿過粗布衣衫套在外面,好遮蓋那一身引人注目的血跡。

“謝謝你的衣服,但是銅板我受之有愧,你自己收着吧。”她穿完衣服,便伸手将男人的手推回去。

男人固執地看着她道:“你身無分文,拿着吧!”

秦月被他盯得沒辦法,而且心裏也抵擋不住錢的誘.惑,便伸出了手,極為克制地拿走了兩個銅板:“夠了,謝謝。”

她實在太需要錢了,至少讓她先吃上一口飯吧。

男人皺眉,不顧她的推脫,又給她硬塞了五個銅板。

秦月差點哭出來,這個冰涼的世界到底還是有許多溫暖的。

走出新莊村後,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年輕的姑娘失去了她喜歡的情郎,年輕的男人失去了他健壯的腿,好端端的家窮得一塌糊塗……

這都是戰争産生的惡果啊!

這世上,為什麽要有戰争呢?

有了粗布衣服禦寒,秦月覺得沒有原先那麽冷了,然而身上的傷由于一直沒有得到處理,所以一直沒有結痂,血肉模糊得讓她自己都不忍直視。

但是,光靠雪柳她哥哥給她的那點錢,根本不夠看大夫,秦月權衡左右,最後還是拿着錢來填飽肚子。

她不敢去酒樓吃飯,這點錢肯定買不了什麽,便去了包子鋪。

在秋染園的時候,她也不是什麽也不學,至少這個世界的貨幣體系她還是知道的,所以買了幾個包子後,秦月還剩下六個銅板。

經過了這場戰争,她徹底厭倦起外面的日子,也徹底害怕起戰争的世界。

一路上被壓在心底的問題此刻忍不住浮上心頭:到底要不要回去?

她身上受了三處傷,僅有一件粗布衣服禦寒,而冬天快到了,手頭上也只有一點銅板,過幾天就會用完了,而且她身無長技,也不知道在這個世界能做什麽……

真是糟糕透頂。

最後,秦月坐在偏僻的路邊吃完最後一口包子,果斷決定:回去!

秦月迅速思量起來。從越國回去不現實,這會兒還在打仗呢,不如直接穿過靳國,回去雲國。在沿途,她可以每到一處便停下來,到酒樓茶館尋點粗活幹,湊了一點錢便往下一處走。

到了雲國,她才不要回秋染園,她可以去找紫阗。

之前因為她是容非準備送給雲王的禮物,所以紫阗才在雲王宴會上對她見死不救,如今她與容非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紫阗應該不是那麽狠心的人,救濟救濟她應是能做到的。

在紫阗那裏養好傷,她可以再從他那兒磨點小錢,反正他錢多。到時候她便去雲國某個寧靜的小鎮子住下來,做點小生意養活自己。

至于回家的事,只能從長計議了,畢竟穿越這種事偶發性很大,她到底能不能穿回去,實在說不準。

将一切規劃好了,秦月拍拍屁股站起身,默默祈禱一切如她所願,不要出什麽岔子才好。

決定之後,她當即問了路,向着靳國出發。

她現在所處的位置,是凰越兩國交界之處,卻離靳國也算不上遠,但是沒有車馬代步,只靠雙腿走起來,原本不算遠的距離也令她足足走了五六天。

進入靳國境內,秦月身上的銅板已經告罄,身體的傷也因為連日的跋涉兼沒有上藥包紮而不能愈合,甚至有流膿的趨向。幸好臨近冬日,還不至于發出惡臭。

而且,因為沒有替換的衣服,晚上也沒錢住客棧,她只能宿在街邊,趕路時遇到河流小溪,便在溪邊匆匆擦洗身子,所以一路走來,身上也是髒兮兮的。

換在以前,無論是在原本的世界裏嬌生慣養的時候,還是在秋染園養尊處優的時候,這樣艱苦的日子秦月想都不敢想,沒想到真碰上了,她也能咬牙堅持下來。

而進入靳國,她就要開始尋找幹活的機會了,否則還沒走到雲國,她恐怕就要餓死了。

秦月先是進了一家酒樓,那酒樓的小二開始時還對她比較熱情,盡管看到她的穿着掩不住鄙夷,卻仍是笑吟吟地問她要打尖還是住店。

當她說她是來詢問是否有工作機會時,那小二便馬上擺手,說夥計已經夠了。秦月還想再跟他們掌櫃說說,小二卻立刻把她轟了出來。

她只好沮喪地走在寬闊的大道上。

這裏似乎是靳國的一個中等城市,人潮算不上擁擠,卻已經足夠熱鬧。

秦月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與她擦肩而過,看着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生活忙碌,看着小孩子牽着爹娘的手笑鬧着……

突然就覺得自己好可憐。

在沙場上掙紮的時候沒這麽覺得,滿身傷痛餓着肚子的時候沒這麽覺得,偏偏這時候覺得自己孤苦無依,真的夠可憐的。

傷感歸傷感,她還是要繼續生活。

在這個城市又待了兩天,秦月還是一無所獲,只是在某個茶館尋活時,茶館掌櫃給了她一碗熱茶和一個饅頭,讓她感受到了一絲溫暖。

看來找工作不像她所想的那麽簡單,秦月收拾了心情,趕往下一處地方。

經過一天一夜的趕路,她又走到了另一座城市,規模似乎比上一個還大些,那麽……工作的機會也會大一些吧?

“咕咕”,肚子卻不争氣地叫了起來。

秦月咽下即将流出來的口水,吸了吸鼻子,旁邊一處包子鋪的包子散發着誘人的香味,她從未聞過那麽好聞的包子香氣!

一路上她一直堅持自力更生,從未向人乞讨過,可此時她實在忍不住了,好餓啊……

她舔了舔幹涸的嘴唇,鼓起勇氣去到包子鋪面前,怯怯地問道:“這個包子多少錢?”

話一出口,心裏就暗叫糟糕,以前要吃東西都是直接買,所以形成了開口就問價錢的習慣,可是眼下她壓根不是來買包子的,而是來讨包子的啊!

果然,包子鋪老板以為她要買包子,眼神放光地看着她:“不貴不貴,一個銅板兩個。小哥來幾個?”

秦月咽了咽口水,頂着包子鋪老板的熱切眼神,輕輕問道:“我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能給我、能給我兩個包子吃麽?”

包子鋪老板的笑馬上僵住了,随即換上了鄙夷的神色:“沒錢還想吃包子?小哥,我這包子可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啊!”

秦月頹然,她就知道不行。

雖然不抱希望,但聽到答案,她眼裏還是盈滿了失望,讷讷地回了一句:“說得也是。”

轉身離開的時候,一個小破孩從她身邊跑過去,将她撞了一下。

秦月猝不及防,被小孩撞得連連後退,差點倒地上,好不容易才穩住了身形,可是被粗布包裹的頭發卻散開了。

她趕緊手忙腳亂地将頭發束攏。在外面混,還是男兒身比較方便,女子在這個世界的地位太低下,很容易吃虧,就算吃虧也鮮有人管。

好在沒人注意到這個小插曲,秦月束好頭發之後,便準備離開。

那包子鋪老板卻突然叫住她:“哎,這位小……小姑娘,你等一下。”

秦月知道他剛才一定看出來了,嘆了一口氣,轉身問他還有什麽事。

包子鋪老板似乎很是同情她,神色與剛才判若兩人:“原來你竟是個小姑娘,一個人在外讨生活不容易,我沒別的可幫,你方才不是說餓了麽,這些包子你多吃些吧,算是我的小小心意。”

聽了他的話,秦月鼻子一酸,感動得幾乎哭出來,原來世界上果真還是好人多!

“謝、謝謝!”她哽咽着,從包子鋪老板的籠屜裏拿了兩個包子,“我吃這兩個就好。”

“多吃點!”包子鋪老板熱情地笑,又從籠屜裏拿了不少包子,一個勁兒地往她手上塞,她幾乎拿不住。

也實在是餓了,秦月顧不上推辭,馬上狼吞虎咽起來。

才吃下一個包子,她突然聽到包子鋪老板沖着她身後道:“官爺,請為小民做主啊!這姑娘買了我十幾個包子,卻不肯付錢!”

秦月頓時愣了,嘴裏還含了一口包子來不及咽下去,那兩個巡邏的官爺已經走了過來。

“怎麽回事啊?”其中一個官爺頗為不耐地問。

“這姑娘買了小民十幾個包子不付錢!”包子鋪老板義正言辭地指着秦月。

也不知道這老板怎麽說翻臉就翻臉,秦月忙咽下包子,厲聲反駁:“他胡說!這些包子都是他給我的!”

包子鋪老板冷笑:“小民賣包子,是小本生意,自家都窮得叮當響,就算要施舍你,怎麽會給你這麽多包子?”

他睨着秦月手上塞得滿滿當當的包子。

“嗯,說得也是。”兩個官爺都表示贊同,紛紛看向秦月。

秦月傻眼了,猛然想起以前和紫阗聊天時,他曾說過各國稀奇古怪的規定,而靳國就有這麽一條規定——

如果甲偷了或者拿了乙的東西,而自己還不起,又沒有親人朋友代還的話,那麽甲便歸乙處置了。

原來是這樣,她不禁冷笑。

什麽善心大發,是她太天真了,包子鋪老板壓根就是想取得對她的所有權,然後好把她賣出去或是其他。

好惡毒的心!

秦月冷眼看着那兩個官爺朝自己走過來,似乎要抓她來了,心下一火,一手将包子鋪全部掀翻:“既然你說我拿你包子不付錢,那麽這幾籠屜的包子我都不付錢好了!”

說着便腳底生風地趕緊跑,要是被抓到了,後果她連想都不敢想。

可誰知道,才跑了兩步,突然一輛豪華的馬車迎面過來,道路狹窄,行人衆多,她要繞過這馬車勢必會耽誤時間。

心裏暗罵一聲,但她還是準備試試看,可是正當她跑到馬車旁邊,準備繞過去時,一只手從她後面抓住了她的衣領,同時一道惡狠狠的聲音響起:“還想往哪跑!”

秦月用盡全力掙紮,那輛馬車被這場混亂擋住了去路。

也許是聽到了外面的聲音,馬車裏傳來一聲好聽溫和的聲音:“發生了什麽事?”

秦月不知道裏面坐着什麽人,但看這輛馬車的氣勢,就知道裏頭之人的身份一定很尊貴,此時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她奮力扒住馬車,大叫:“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從馬車的簾子伸出一只骨節分明、素淨白皙的手,那手輕輕将車門簾子拉開,大街上來往的行人頓時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打破眼前的美好。

秦月也不由得愣住,馬車裏的人擁有一副絕美的容貌,不下容非與紫阗,更難得的是,他身上有着容非和紫阗所沒有的溫良氣息,眼睛透着善意。

“原來是蘭蔭公子!”人群裏有人驚呼了一聲。

蘭蔭公子……似乎在哪裏聽說過。

秦月想了想,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想起紫阗跟她說過的“世有三公子,凰竹靳蘭雲紫阗”:凰國的竹池公子、靳國的蘭蔭公子和雲國的紫阗公子。

三者才華賢德皆出于世人,并稱為亂世三公子。

原來眼前這個人,竟是靳國的蘭蔭公子……

靳國人似乎對蘭蔭公子都很敬仰,一時紛紛像見了偶像般高聲叫着“蘭蔭公子”四個字。

秦月精神一震。

亂世三公子以“才華賢德”聞名于世,這個蘭蔭公子眼中的善意也不像是裝出來的,一看就是個良善之人。

而這靳國的人對他又這麽尊重,想來如果有他幫忙,她一定便能脫困了。

念及此,她忙撲上去,抱住他的大腿:“蘭蔭公子,救救我!”

蘭蔭公子目光微轉,溫聲問道:“到底發生了何事?姑娘且慢慢道來,如若姑娘受了委屈,我定當為姑娘做主。”

秦月回頭看了包子鋪老板和那兩個官爺一眼,生怕他們搶在自己前頭颠倒黑白,馬上像倒豆子一樣将事情經過講述了一遍,越說越委屈,便放任自己哭了出來。

剛剛被追着跑,她的頭發又散開了,眼下她披頭散發、衣着破舊、眼淚漣漣,看上去好不可憐。

但是還不夠,秦月幹脆将臉伏在蘭蔭公子的大腿上痛哭流涕,為自己博取同情:“小女子一個孤身在外,聞得蘭蔭公子是一位賢德的好人,這才冒昧求救,公子一定要為小女子做主啊!”

蘭蔭的身體似乎僵了僵,企圖将他的腿悄悄挪開,沒想到秦月反而抱得更緊了一些。

此時不抱大腿,更待何時?秦月繼續哭。

包子鋪老板着了慌,結結巴巴地沖着她反駁:“你……你胡說!明明是你這賤.蹄子買了包子不付錢,還推翻了我的幾籠屜包子!”

秦月暗笑。

“亂世三公子”這名號可不是白叫的,能在亂世中為人信服,肯定各個都是有真本事的人精。單是一個紫阗已經那麽精明,那蘭蔭也不會差到哪裏去,包子鋪老板結巴的語氣和他心虛的樣子那麽明顯,蘭蔭豈會看不出來?

這樣蘭蔭心中肯定有了一杆秤,而那杆秤偏向了她。

“店家,你有何證據證明這姑娘買了你的包子,卻未曾付錢?”蘭蔭公子看向那包子鋪的老板。

“我……”包子鋪老板支支吾吾。

秦月得意地偷笑。

看吧,她果然猜對了。

所以說,別在聰明人面前耍把戲,你躲不過人家的火眼金睛。

正在她暗自得意之際,蘭蔭突然又問她:“姑娘,你又何以證明你說的便是事實?”

“啊?”秦月着實愣了下,她哪來的證據啊,當時大街上又沒人看到她和包子鋪老板的對話,她也沒錄音筆什麽的将對話錄下來。

她恨恨地低下頭,嘟囔了一句:“不想幫就不想幫,裝什麽好人!”

“我并沒有不想幫忙的意思,”蘭蔭公子溫和地解釋,“只是我不能偏聽偏信,自然得弄清楚,到底是哪方占理。”

當然是她占理!

可是她沒證據……

秦月皺眉。

當然,不占理的包子鋪老板更沒證據。

他擰着眉,似乎很苦惱。

看到包子鋪老板的模樣,秦月的心情反而痛快了一些。嗯,換成是她,她也苦惱。一方面礙于蘭蔭公子的身份,不敢讓他追究調查此事,唯恐最後真查出是他的詭計,另一方面又不甘心她推翻他那些包子,讓他落得血本無歸。因此左右為難、進退不得。

啧啧,人果然不能起壞念頭,否則吃虧的是自己。

那兩名官爺見有蘭蔭主持此事,一時都大喜,向着蘭蔭揖拜了一番,口裏說着“蘭蔭公子才德兼備,定能處理好此事”雲雲,便攜手開溜了。

而圍觀的群衆也心滿意足地欣賞了一番蘭蔭的美貌,各自散去,沒人再理會秦月和包子鋪老板之間幾個包子的破事。

馬車前,她和包子鋪老板均默然無語。

“這樣吧,”蘭蔭笑着,溫聲對包子鋪老板道,“此事既分不出誰是誰非,便到此為止罷,這位姑娘推翻了你多少包子,我便替她付了這些包子錢,你看如何?”

啊?

秦月愣了愣,而包子鋪老板早已喜不自勝地應了下來,在蘭蔭的仆人那裏領了錢離去。

“明明占理的是我,為何要給他賠錢?!”秦月回過神,不禁提高聲音質問他。

什麽狗.屁的亂世三公子,原來不過是浪得虛名罷了!

蘭蔭卻沒有生氣,仍舊微笑道:“姑娘,你如何能證明自己占理?”

“那他也不能證明他占理啊!”秦月一噎,随即皺着眉頭反駁。

“但凡天下之事,都講一個‘理’字,沒有理,沒有證據,我絕不會輕易判定他人的好壞。”蘭蔭看着她,似乎在安撫一個搶不到糖的孩子,“不過,方才根據我的觀察,我相信姑娘你說的才是事實。但是,你沒有證據證明你所言非虛,我不能因為直覺便判定你的對的,這樣對包子鋪的那老板來說,卻是不公平了。”

蘭蔭極有耐心,說話慢聲細語,她浮躁的心被漸漸安撫。

“那你為我付包子錢……”秦月垂下目光,有些不好意思。

蘭蔭淡笑一聲:“既然相信姑娘,我自然不能讓姑娘承下這平白無故的債款,何況……姑娘的身上,該是身無分文了吧?”

秦月聽到蘭蔭略顯遲疑的語氣,才想起自己如今是個什麽情況。穿了粗布衣服,手上還拿着好幾個包子,而傷口在躲避追拿時已經裂開,剛才沉浸在與包子鋪老板的對峙中,竟忘了這回事,現在被他這麽一提醒,頓覺傷口隐隐作痛起來。

不由得皺了眉頭,她為了掩飾自己此時的窘況,匆匆說了一句“那便謝謝公子了”,轉身離開。

還沒走出幾步,手腕被人攥住。她回頭一看,蘭蔭已經下了馬車,親自追了過來。

他眉間帶了隐隐的擔憂:“姑娘,你受傷了?”

果然是人精,這都能看出來。

秦月點了點頭,傷口越來越痛了,也就顧不得什麽丢臉不丢臉,對蘭蔭說道:“我上戰場的時候不小心被敵人所傷,又因為連日來不曾看過大夫,所以傷口一直沒有愈合,好像快要化膿了。”

“一個女子怎麽會上戰場?”蘭蔭不可置信地蹙眉。

秦月心想這蘭蔭公子倒是個大好人,她現在無依無靠,身上的傷再不處理恐怕真的會要了她的命,不如先賴上他再作打算。

“說來話長,”她悶哼一聲,“蘭蔭公子,我的傷口現在疼得厲害,你能不能先帶我去看了大夫,再聽我講這女子上戰場的故事?”

“也是,是我疏忽了!”蘭蔭不由分說地帶着秦月往馬車上走,“你便随我去我住的行館,我讓随行的神醫為你治傷。”

跟着蘭蔭上了車,許久沒坐過這麽寬大柔軟的馬車,秦月懷念地撲在軟墊上面,不一會兒便恹恹欲睡。

“睡吧。”蘭蔭輕聲道。

她再也撐不住,眼睛一閉便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她已經躺在一張大床上了。微動了動,發現身上的傷口已經被包紮好。

蘭蔭站在床邊,面色難得有些冷峻:“姑娘,你怎會受這麽嚴重的傷?”

秦月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只有撇撇嘴:“技不如人,在戰場上被人砍的呗。”

說完之後,她猛然一件重要的事:“誰給我上的藥?”

不會是他口中的“神醫”吧?一般來說,“神醫”都是男子,那她豈不是被看光了?

“姑娘不必擔憂,神醫只察看了你肩膀上的傷,為你開了外傷藥。是丫鬟為你換衣上藥的。”蘭蔭急急解釋,難得有絲慌亂。

秦月放下心來,自從走出秋染園,她幾乎沒碰上一件順心事,難得現在遇上了一個大好人,看來她的運氣也不至于那麽差勁。

“為何你身為女子,竟被人派上了戰場?”片刻之後,蘭蔭凝眉問道。

秦月嘆了一口氣,便扯謊說自己是雲國人,爹娘死後,家裏的田産便被族人侵吞了,只好收拾東西離開了家鄉,之後發生的事情便一五一十跟他說了。

蘭蔭聽完,大嘆一聲:“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那對老夫妻真真如此。愛子并不為過,但搭上別人的性命便顯得自私了。”看着秦月的目光便也多了一分憐憫。

秦月悵然地嘆息了一聲:“我爹娘留給我的三件東西,都留在了柱子家來不及帶走,我連個念想都沒了。”

蘭蔭目光頓時幽然。

“算了,不說這些了。”秦月笑了笑,正準備轉移話題,肚子便咕咕叫了起來。

她吐舌:“餓了。”

蘭蔭從未看到過女子這樣俏皮吐舌頭,怔了怔。

片刻後,忙笑了笑,對着房外拍了拍手。丫鬟端了飯菜推門而入。

秦月大喜,狼吞虎咽起來。

蘭蔭突然問道:“你方才說,你是雲國人?”

“是啊,怎麽了?”秦月随口接了一句。

“我看你在外面受了不少苦,不如回雲國吧。”蘭蔭往她碗裏夾了一塊肉,這般說道。

秦月精神一垮。

得,才這麽一會兒便要趕她走,倒是讓她先把傷養好啊,到時候她自會親自請辭的。

她腹诽了一陣,嘴上不甘不願地說道:“嗯,我原本便打算回去的,那我吃完飯便動身離開吧。”

“何必那麽急?我過些天也要去雲國,不如你便随了我過去,好有個照應。”

原來蘭蔭也要去雲國!

秦月心裏一喜,自然求之不得。有他在,安全問題、食宿問題可就都有保證了。

“那可就這麽說定了,你可別中途丢下我!”一激動,她便拉住蘭蔭的衣角,眼淚汪汪地看着他。

蘭蔭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聲道:“先吃飯吧。明日我叫人給你購置一些衣物,這段時間你好好養傷,半個月後我們就啓程去雲國。”

“嗯!”秦月高興地應下。

之後的半個月,她又過上了秋染園的悠閑生活,每天除了吃飯、上藥外,幾乎一天都賴在床上,連蘭蔭都取笑她是“懶蟲”。

某日,蘭蔭突然拿着一個包裹來找她。

秦月一見到那個包裹,心跳頓時便加快了,她記得這個包裹……這是她留在柱子家的包裹!

蘭蔭看到她的神色,便知道自己找對了,淡笑道:“我聽你說起柱子家所在的村莊,便叫人去給你找找看,沒想到柱子一家都搬走了,但是他們沒有帶走你的東西,反倒将它埋在了角落裏,還好我派去的人比較仔細,将它找出來了。”

秦月抖着手接過包裹,不住地說:“謝謝、謝謝……蘭蔭,謝謝你!”

她真的沒想到她還能再拿到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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