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唯有一人

明旭廣場前有條長長的綠化帶,綠化帶到車道之間的空地是供司機師傅臨時停車用的,要是停的時間長了,保安會過來趕人趕車的。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小職員是不敢趕大老板的車滴!特別是給自己發工資的大老板!

更何況這個老板還是大大大老板!是明旭集團的最高指揮官!

許向楚锃亮的車招來不少少男少女的羨慕,男人羨慕車,女人羨慕車上的人。

他不是愛顯擺的人,換做平時,他定不會這樣高調,今日會破例全是為了蘇桐暖。

因為司機停車都是靠右停車,所以許向楚的車頭特意正對着司機停車時車頭的方向。

他希望蘇桐暖一到廣場就能見到他。

那丫頭見到他會是什麽表情呢?

他很好奇。

當他獨攬大權時,他腦海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

這十五年來,他時常會夢到兒時的小鎮,夢中的小鎮有蘇桐暖,有爺爺。

那時,他常一個人坐在田埂邊看書、畫畫。

水鄉小鎮,不曾有狂風大雪,有的是溫暖和煦中夾雜一絲冰涼的春風,廣闊天地中藏着無盡熱氣的夏風,蕭蕭瑟瑟中尚存一絲暖意的秋風,寒冷凜凜中透着一習清香的冬風。

蘇桐暖,是他在那陣瑟縮秋風中感受到的溫暖,從秋到冬,那份溫暖越來越暖。

十七年前,農歷八月九號,蘇桐暖來到他身邊,從此他便再也忘不了她。

小鎮有很多水田,他家的水田邊有棵大柳樹,柳樹下有個石凳,他常在那兒看書,遇見蘇桐暖的那天他也在那兒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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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太陽從何時開始穿過柳樹照到自己的身上,自己頭上何時多了一把小小的花傘,不知道蘇桐暖在他身後站了多長時間。

他記得他回頭看蘇桐暖,看到的是她一塵不染的清澈眼,臉上帶着笑。

她一臉羨慕的對許向楚說:“許家大哥哥真厲害,能認識這麽多的字。”

他回:“謝謝。”

她說:“我就不認識這麽多字,你看的書我一點都看不懂。”

他再回:“謝謝。”

他的回答一如既往,禮貌又簡短。

很多小孩就是因他這簡短的回答而不知道該怎麽往下說,不太樂意和他說話。

蘇桐暖倒是沒有這樣的煩惱,她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盯着許向楚手上的書,心想自己什麽時候才能認這麽多的字。

他見她握傘的手漸漸搭在自己肩膀上,姿勢怪異,便問她:“手酸嗎?”

蘇桐暖點頭,将傘把遞到他手中:“許家大哥哥,你幫我打一會兒好不好。”

他說:“這有樹蔭,不用打傘。”

“太陽已經照到你頭上好一會兒了!”

說着她将傘移開,傾瀉而下的陽光刺痛了許向楚的眼,蘇桐暖連忙将傘舉在他頭頂。

許向楚說:“難怪了,平日書看到一半就覺太陽刺眼了,今日居然看完了一本,小妹妹,謝謝。”

說着他拿過蘇桐暖手裏的傘把,蘇桐暖順勢坐在他身邊問他:“許家大哥哥,你看的什麽書啊?”

他回答:“論語。”

“論語是什麽語啊?”

“古人說的話。”

蘇桐暖撓撓頭:“古人說的話我一句也看不懂。”

他回答:“等你長大了你就能看懂了。”

“像許家大哥哥這麽大嗎?”

“嗯。”

說到這,蘇桐暖很認真的在思考一個問題:等她長大了要不要看論語呢?看論語會變成書呆子嗎?

蘇桐暖思索的眼神鎖定在許向楚身上。

許向楚問她:“怎麽了?”

蘇桐暖毫不隐瞞,直接問許向楚:“讀論語會變成書呆子嗎?”

許向楚一絲苦笑:“不會。”

蘇桐暖見他笑的模樣不像笑,着急了,問他:“我說錯話了嗎?”

許向楚回她:“沒有。”

“可是你的笑不像笑,笑起來雖然好看可是不開心啊!”

許向楚問她:“什麽樣算是‘笑’?”

蘇桐暖笑:“像我一樣,露出大白牙!”

說着,蘇桐暖敲敲自己的大白牙,很多叔叔阿姨都說她笑起來很好看,要常笑。

“許家大哥哥,你笑得不好看。”

許向楚點頭:“你笑得好看。”

聽到贊美的話,小小的蘇桐暖開心了,她想她也應該誇許向楚,于是她說:“許家大哥哥會說好聽的話,不是書呆子。”

許向楚被她逗笑了,覺得她腦瓜簡單。

會說好聽話的就不是書呆子嗎?真像小孩子說的話。

“你聽誰說的我是書呆子?”

他問這句話,一半是順着蘇桐暖說的話問她,一半是随意問的,他也是這小鎮的人,多多少少也知道他這外號。

蘇桐暖沒有辜負他的期望,用純真的笑容回答他:“我遇到的人都說你是書呆子,一腦袋紮進書裏就出不來了,就像剛才那樣,只顧着看書連身邊有人來了都不知道,是個呆哥哥。”

許向楚被這聲“呆哥哥”逗樂了,含蓄一笑,心中不禁起了頑皮心,問她:“你遇到了哪些人?他們說我是書呆子。”

蘇桐暖張口欲言,忽而想到這不對,她這算是說別人壞話了!是不對的。

想到這,她把小腦袋扭向一邊,嘟着嘴說:“我不說別人的壞話。”

許向楚說:“壞話你剛才就說了。”

蘇桐暖鼻子沒來由的一酸,把自己想成是壞孩子了,說別人壞話的孩子就是壞孩子啊!

但她不哭,努力不哭,可是心裏的話還是忍不住說出來了:“我是壞孩子了。”

許向楚見她憋淚的可憐樣,馬上安慰她:“你不是壞孩子,你和書呆子哥哥說話,是好孩子。”

小孩子很好哄,許向楚說她是好孩子她就不難受了。

揩揩眼角的淚,又笑了。

“哥哥不是書呆子,是他們沒有和哥哥說過話,不知道哥哥不是書呆子!是好孩子!”

許向楚笑:“謝謝,你叫什麽?”

“蘇桐暖,小蘇打的蘇,梧桐樹的桐,溫暖的暖,很難寫的三個字。”

“你寫過你的名字嗎?”

蘇桐暖搖頭:“太難寫了,我寫不出來。”

許向楚拿出兜裏的鉛筆,在書上一筆一劃的寫出‘蘇桐暖’三字,字體大氣潇灑,惹得蘇桐暖好一陣羨慕。

許向楚問她:“是這三個字嗎?”

蘇桐暖拍手:“是,許家大哥哥真厲害,寫的字真好看!”

許向楚又寫了‘許向楚’三個字,讓蘇桐暖仔細認這三個字。

那是他們相遇的第一天,彼此記住了彼此的名字,念到了現在。

那之後,蘇桐暖只要來小鎮必定會去找他,他的身邊多了一個天真可愛的女孩。

他們相遇的那年蘇桐暖剛滿六歲,許向楚十歲多,許向楚離開的那年,許向楚剛滿十二歲,蘇桐暖即将八歲,兩年的時光,兩年的相伴,她讓他教她識字,給她講故事;他聽她說她不着邊際的童語,描述她天馬行空的世界。

她所想的世界與許向楚所想的世界完全不同,但卻可以在許向楚的世界中完美的放置不動,錦上添花。

她是個人來瘋,男孩子性格,老是闖禍,每次她闖禍許向楚就得給她收拾爛攤子。

有一次她卡在樹上下不來,讓朋友來叫許向楚過去,許向楚抱她下來,問她為什麽不找自己的爸媽,她說她怕爸媽打她,說她皮。

因為怕爸爸媽媽打她所以惹事之後都是叫他收拾爛攤子,這理由許向楚不知該笑她還是該說她了。

還有一次,她惹麻煩直接惹到他家來了。

許向楚爺爺家屋後有塊高高的空地,她和幾個小娃娃在空地上抛小熊玩,一個不小心,小熊掉到了他家房頂上,她這個熊孩子居然找了幾個大木棍搭在瓦片和高地間,架了一座‘橋’要爬到他家房頂上!

他從井邊打水回來,見她正抱着木棍匍匐前進,吓住了,又不敢大聲喊她,怕她因為他這一喊掉下木棍摔了腿。

他丢下水桶,跑上高地,按住那幾根大木棍,柔聲說:“桐暖,慢慢滑下來,我幫你拿小熊,不準說你要自己拿的話。”

蘇桐暖很信任許向楚,很聽許向楚的話,乖乖的滑下來,等許向楚拿梯子上房拿小熊。

許向楚很怕她還會做出這麽危險的行為,所以他叮囑她:“以後若是遇到這樣的事,來找我,不要自己胡亂想辦法。”

蘇桐暖問她:“許家大哥哥,你不罵我嗎?”

許向楚反問她:“為什麽要罵你?”

“因為我不聽話啊。”

許向楚笑:“你确實是不聽話,那麽高的地方都敢爬,摔了腿就得哭了。”

蘇桐暖笑:“我會小心不摔斷腿的。”

許向楚被她逗笑了,她口中的小心與別人的小心完全不一樣,別人是真的小心翼翼,她是努力不風風火火跨大步。

許向楚讓她記住,凡是需要上房上樹的事,她不能自己做,要來找他。

這話她有時能記住,有時又記不住。

不過,她也有安靜的時候,當他教她認字的時候她就很安靜很認真了。

那兩年,他常在水溝邊撈起她,在歪脖子樹上抱下她,在水田邊拉住她······

這些回憶是他這十五年間唯一能寄存的快樂。

他一遍又一遍的回憶這些事,從未厭煩,越回憶越想念,越是忘不了。

在這漫長的十五年間,他孤獨前行,能溫暖他的是他腦海中關于蘇桐暖的回憶,可······他能在夢中聽到蘇桐暖的笑聲,卻無法在醒來之後看到蘇桐暖的笑顏。

他多麽想見她!

蘇桐暖是他記憶中的真實與快樂。

二十八年,僅此一人入他之心!

他想了蘇桐暖十五年,蘇桐暖念了他十五年。

若說兩人只是朋友,誰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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