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休息的間隙,杜羨理了一下思路, 沒着急去找江母。老婦人問他哪裏過夜, 不介意的話她給杜羨收拾出一間空房。

“再往前面走, 都是土屋子,我這兒是去年新蓋的。”老婦人道。

杜羨說:“我在這裏坐一會就行, 希望沒打擾您。”

屋內悶得像蒸籠, 所有的窗戶都打開了,依舊不減燥熱, 杜羨最開始坐在門口,然後被蚊子咬到無言投降,逃到房裏去。

老婦人的身形佝偻得像站臺附近那棵樹,脊柱被常年的勞作壓得變形了, 她扇着蒲扇, 在杜羨邊上點了一盤蚊香。

老婦人探尋着:“你是來找人嗎?”

“沒有,閑着來賞星星。”杜羨道。

他一仰頭可見漆黑裏透着藍色的天空,滿目的星星閃爍着。大山深處的鄉村沒有車水馬龍的道路,他們晚間的光來自于夜幕。

“還在讀書吧?我覺得你還很小, 但說不準。”

要是別的富家子來這裏,渾身名牌在村民眼裏與普通襯衫無異, 唯有被保養品仔細呵護的面龐特別嬌嫩,因此很容易被認成學生。

可杜羨不是這樣的, 常人難以處處潇灑自若, 何況這種優雅腔調在他身上的到了種淩厲的程度,讓人不自禁地暫時忽略那張幾乎沒有瑕疵的臉。

注意到他的一舉一動以後, 再看他的長相,明明是副二十出頭的樣子。老婦人陷入了矛盾之中,如果是這個年紀,怎麽會有這樣的氣質。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人。

“剛畢業。”杜羨笑,“空出段時間沒事做,到這裏來随便轉轉。我望過去,翻新屋子的人家很少。”

老婦人道:“我以前種田,也經常給人接生,小孩子在鎮裏工作,我們一家稍微有點積蓄。”

“哦,鎮裏,他很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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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他沒什麽事,到處給人打零工,今天正好要值夜班才沒回來。”

“我看這裏好像老人居多?”

“我們這裏沒什麽外來戶,與世隔絕的,還窮,要打工連廠房都沒有,你能看到的房子,除了住的就是養牲口的,不然就是拿來堆稻谷的草棚子。全是年輕人陸續出去,多數也不會再回到這兒,只有寄點錢給父母。”

“平時這點收入勉勉強強可以糊口,過年的時候熱鬧幾天,精打細算過日子。生小孩麽,兩個就差不多了。只有一家,還把別人家的小孩子領進門。”老婦人看他外地來的,也便不瞞着他。

“當時那戶人家一連三胎都是女孩子,老大小時候摔下山沒了,老三剛剛生下來就斷了氣,他當場就抱了一個男孩回來,替上了老三的位置。”

杜羨被這做法驚呆了:“村裏人就這麽把小孩送給他?”

“不是,估計是有人從外面帶進來的,別的我不太清楚,我只是給他老婆接生了幾次而已。”老婦人砸吧了一下嘴,“幸好他老婆肚子争氣,過了幾年總算有個男孩子了。”

“既然下決定要領養,其實那小孩也算是自己生的,沒有什麽區別。”

蚊香的灰霧熏得杜羨的眼睛發疼,他揉了一下。

“領養?不是這麽個說法,當時他老婆和我聊天,講抱回來就覺得虧了,感覺不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來的,怎麽着都和小孩親近不起來。”老婦人道,“去年那小孩分化成了Omega,我估計她巴不得吃點後悔藥,畢竟Omega哪有Beta能幹重活,結合期一來,就得待在屋子裏,什麽也不做。”

“Omega?”

杜羨的手摁住藤椅,思緒聯想到了別的事情,比如價值連城的紅玉、白皙肌膚上的淤痕,江行雪朝他哆嗦嗦地伸出手,被他打入抑制劑……

這些串聯在一起,與他聽到往事對應,一直以來的疑惑有了解答。他想站起來,再追問幾句什麽,但藤椅發出的難聽的吱嘎聲讓他冷靜了一點。

老婦人在一邊,擡眼看着這個高大的青年,見對方那麽激動,戒備了一些:“Omega啊,很少見。”

察覺到老人的堤防,杜羨讓自己的表情輕松下來:“不好意思,這和我以前接受的觀念差得太大了,一時有點驚訝。”

他解釋着:“畢竟在山外面,Omega有專門的保護協會,生理課上也普及過,他們這個群體在結合期時,如果沒有抑制劑也沒有Alpha陪伴,會過得很難熬。”

老婦人聽不懂他那些,但他的注意點在結合期上面,而沒有要趁機打家劫舍的念頭,随之放下了心來,感嘆着果然年紀還小,會對這件事情格外敏感。

外面的天已經徹底黑了,這裏沒有開燈,杜羨拿出手機充當手電筒照明,向老婦人再次道謝,說這裏的觀測位置不佳,自己要趕去別的地方。

要是老婦人這時候繼續打量杜羨,會發現他的眼神沒有任何溫度,之前彬彬有禮的青年此刻冷着臉,握住手機的指節用力到泛白,似乎在克制着某種情緒。

但她沒有,吹滅了半盤蚊香,說:“回去記得趕第一班車,否則很擠。”

·

江行雪加了建築院的新生群,裏面消息刷新太快,他看得眼花缭亂,在備注好自己的名字以後,仔細地翻閱了一下聊天記錄,發現裏面有個男生頻繁被at,讓他帥哥爆照。

最先起哄的都是本市的高中生,說那個男生特別帥,算是高中園區裏的風雲人物。那個男生上線以後,謙虛地推辭了幾下,沒如群裏所願地爆照,客氣了幾聲說請大家以後多多關照,再發了個紅包。

紅包已經被領完了,江行雪點進去看了下數額,上面顯示着:66666。

江行雪好不容易正常一點的世界,在這一刻忽的又迷幻了起來。

男生的頭像就是自拍,爆不爆照其實無所謂。染了甜美的粉紅色頭發,下巴尖尖的,眨眼瞧上去非常讨喜,五官也耐看。

個人主頁是開放的,于是江行雪點了進去,對方的日常動态很多,他越往下翻越有種熟悉感。

他曬的幾張游輪照片貌似和自己前幾天在的是同一艘,沙灘上的椅子也很眼熟,自己蹲着玩沙子的時候,杜羨就坐在那張椅子上,說私人海灘的好處就是不用搶沙灘椅。

繼續往下翻,江行雪覺得對方是個十分活潑的人,一到假期就各處旅游,嘗試各個地區的美食,下面和他留言互動的人很多,互相開着有趣的玩笑。

一直看到三個月前,那人寫:當當當當,提前三個月準備好的生日禮物!

那張圖片上一枚金綠色的胸針,和杜羨玩完以後随手一扔的那枚高度相似,江行雪認了半天,驚訝得差點從飄窗上翻下去。

都怪自己總念叨人家,這回人家和自己當同學了!

·

杜羨轉身離開,根據那條短信寫的地址往山的上坡走,找到了一處矮房。他沒走進去,給人打電話讓他們出來。

欠下高利貸的江父沒回來,江母去找親戚借錢了,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躲藏在這裏,瘦小的女孩子拿着蠟燭,他們借着微弱的光線下瞧着杜羨。

杜羨問那個人:“可以給我幾根你的頭發嗎?”

這個請求在他們眼裏十分古怪,女生怯怯地拉扯下三根長發,和他說:“哥哥。”

杜羨用手指繞着那長發打了個結,放在包裏。他問她:“你媽媽什麽時候回來?”

“再過一會會。”女生怕他走掉,側着身子,有意識地擋着他的去路。

杜羨不和他們計較這些,等了有五分鐘,江母回來了,他不打算和她客套寒暄,讓三個小孩回屋子以後,江母迫不及待地想說自己的苦楚,卻被他打斷。

他道:“我不想知道為什麽敗了那麽多錢,賭博還是投資我都無所謂,和我沒關系,也和江行雪沒關系。錢在你們手上,怎麽花是你們自己支配的。”

“這事是我們的錯,可我還是想見見他。”江母雖然在江行雪面前一貫強橫,但完全不敢和杜羨說話。

杜羨不太吃別人打出來的感情牌:“在這段日子裏,出事之前但凡你打過一通電話給他,我今天肯定會把他送過來。”

“事到如今,連見見他都不行嗎?”

“如果你發誓單純是想他,不讓他趟你們的渾水,我當然同意。”杜羨的态度很明确。

在遇到老婦人之前,他打算過幫江家還完這筆高利貸,當下他得知江行雪的身世,一分錢都不想給。

從頭徹尾,他都沒想過要江行雪摻和進來。

“是不是他和你說什麽了,他愛撒謊。”江母蹙了下眉頭,試探着說。

杜羨道:“他說你們對他還好,我看的确是沖我撒謊,回去再教訓他。”

“你們對他好嗎?不見得,別的暫且不說,同住一個屋檐下二十年,為了點錢讓他一個人去陌生的城市,見他不認識的人。這算嫁兒子還是賣兒子,我們心裏都有數。”

江母被說得一言不發,随後挽了一下頭發:“不論如何,他是我兒子。”

“正好,我們去做個親子鑒定,抽個血化驗一下,只要他是你兒子,我馬上給你把錢還上。”杜羨沒把老婦人交代的事完全攤牌,“那塊紅色的玉,哪像你們買得起的。”

被戳中了秘密,江母詫異地盯着杜羨,再慌亂地撇開頭:“這世上哪有紅色的玉,人工造的,很便宜。”

原來不是他們對江行雪的護身符沒變賣的想法,而是他們不識貨。杜羨差點氣笑了。

他覺得江行雪沒任何必要去解決他們的困難,他們不盡義務在前,又妄圖拿捏着別人的善良。

“我會盡快幫你們去報警,這個高利貸的利率,我不用算就已經知道在勒索了。”杜羨有些失控,他咬咬牙。

江母搓了搓手,道:“我們只是想着來求助你們一下,以後不會再聯系了,真的長記性了。”

杜羨在發消息給朋友,讓人開直升機過來,他受不了回去路上再擠着公交車,不,準确來講他一分鐘都待不下去。

江母對他說的口頭保證,他根本不信,不過這些已經沒有了意義,過了今天,江母再也不會企圖利用江行雪的心軟。

發完消息,他為江母的無知感到可悲,回複她:“這不是求助,是敲詐。您也別擔心錢能不能還上,等警察處理吧,現在這種情況,他們敢借你們二十萬,短短半個月,滾利息滾到五千萬,除非忽悠你們,随便吓唬你們一下,不然就是在明目張膽地圈錢。”

他沒說的是,要查的、要受教育的以及要被懲罰的不僅是那些小混混,她們十有八九涉及了拐賣,同樣需要對自己的過錯負責。

·

淩晨時分,江行雪托着自己的臉,百無聊賴地望着窗外,擱十分鐘嘆一口氣。

之前手機一直因為收到新消息而嗡嗡作響,他幹脆屏蔽了那個群。自己也沒心思再看他們熱絡地聊天,但凡那人的頭像一出現,在他眼裏,就替換成了那枚胸針,擾得他心煩意亂。

瞧外面黑漆漆的天空快要放亮,他自言自語:“杜羨居然失蹤了一整天。”

接着門外一陣動靜,杜羨換鞋進來,看他躺在飄窗那邊,眼睛還睜着,被結結實實吓了一跳:“你夜生活那麽豐富?”

“杜、杜羨,你去……”江行雪上下瞧着杜羨一身行頭,揣度了下用詞,“挖煤了?”

杜羨翻了個白眼,從江母那裏離開後,那邊說下雨就下雨,還好雨勢不是很大,直升飛機可以開過來,打濕的衣服在路上就幹了,就是沾了點灰塵和泥巴,看上去很狼狽。

他把外套甩在洗衣機裏,再把短袖也脫了,一起扔在裏面,解腰帶的時候看了眼江行雪,道:“你幹什麽跟着我?”

江行雪支支吾吾,不敢看杜羨□□的上半身:“我的紅薯幹呢?你的胸針呢?”

“沒了,你怎麽還記着胸針,我懷疑你得了胸針PTSD。”

杜羨哪記得紅薯這回事,他在回去的路上第一時間聯系了警方,和人詳細地說明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再找好了律師,不管是賣方還是買方,都要得到應有的嚴厲懲罰,為當年的事情付出代價。

談到自己回到公寓樓下,他和律師才結束了通話。至于胸針,更是連長什麽樣子都給忘了。

“挖煤挖得不順利?你為什麽兇兇的。”江行雪道。

他還磨蹭在杜羨邊上,瞧着洗衣機裏看不清本來顏色的髒衣服:“兩件衣服,手洗一下就好了,我洗得超級幹淨。”

“你是不是不會用洗衣機?”杜羨一語道破真相。

江行雪靠在洗衣機上,為難地點點頭:“自己洗掉也不累啊,用不上這個。”

杜羨不屑:“這項發明不知道解放了多少雙手,尤其是待在家庭裏的Omega。”

他給江行雪講了一下洗衣機的幾項功能,都忘記繼續解腰帶脫褲子了,看江行雪這懵逼的表情,他語氣炫耀:“二十二年以來,我就沒手洗過外套。”

嘚瑟完,他再示範着怎麽操縱。按鈕被摁亮以後,洗衣機發出轟鳴,持續了大概兩秒,沒聲音了,兩個人和它幹瞪眼。

杜羨拍了拍洗衣機,機器毫無反應。

杜羨:“……”

江行雪用手指戳了一下,機器依舊不再轉動,甚至連按鈕的燈光都不再亮。

江行雪:“……”

江行雪往後挪了挪,怕杜羨拉他去洗衣服,正要飛奔回自己的卧室,他被杜羨抓着肩膀,再捏了捏脖子,拎小貓一樣拎回來。

江行雪被杜羨摸到了腺體,渾身一個激靈,瞪了瞪杜羨。瞪也不敢多瞪,杜羨沒穿上衣,他怕眼睛受不了。

杜羨指了指水池:“舞臺在這裏,讓我看看你說的洗得超級幹淨,是怎麽個幹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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