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王仁據說上個廁所把腰給閃了,由周二開始連着請了三天病假。

“才三十歲腰就成這樣,王哥老婆非得哭死。”孫宇說。

沒了班主任,九班同學瘋起來成了脫缰的地獄三頭犬,小情侶縮窗簾背後就得是一口兩口三四口,遲到早退曠課的更是大有人在。

像林染,就任性妄為地連着四天沒來。

這林染要是在齊久以前那次重點學校,連着曠四天課早該被開除學籍了。齊久估摸着他應該還是個慣犯,來與不來都沒有老師學生覺得稀罕。

周四下午放學,九班按照慣例調座,齊久由靠窗的第四組挪到貼走廊的第一組,順帶格外友好地将林染那桌子給帶了過去。

反正屬于學渣的桌洞裏什麽都沒有,輕得他放下以後,裏頭躺着的分科意向表還有指甲蓋兒橡皮能跟着一塊兒滾出來。

齊久彎下去撿,起來的時候眼前是個碩大圓滑的肚皮。

王仁的。

齊久朝他點個頭,王仁手托着腰慢慢踱進來,目光在亂糟糟地教室裏掃了一圈。

“齊久,來一下。”王仁招招手。

齊久将桌上的書塞進桌洞裏,跟着王仁出了教室。

王仁腆着啤酒肚走得特別吃力,從後頭看有點兒像個孕婦。

“林染沒來上學?”王仁露出那種挺熱乎的笑。

齊久想說“沒來”,到嘴邊成了“剛走”。

“別給他打掩護了,我知道他沒來。”王仁說,“給他打好幾個電話都沒人接。”

齊久一下子,沒能接上話來。

“班上就差他一個人沒交分科意向表,我們學校選文科的人比較多,他這表要是不填,就會被自動調劑到理科班去…”王仁皺起眉。

齊久特想問,他同桌讀文還是讀理幹他屁事?

“這樣,本來他這意向表該我送去,可今天學校辦教職工羽毛球賽,我得做裁判。”王仁揉着腰,“而且我這腰才剛好…”

“要我送去是吧?”齊久打斷他。

“是,你知道他家在哪吧?”王仁看着挺高興。

“大概知道。”齊久老實回答。

“看看,我之前說什麽,你果然是個特例!”王仁拍拍齊久的肩,“這林染有些不合群,你平時有事沒事多和他聊聊,多關心關心他,我們争取把他領回正道上來。”

“王哥,你是不對我有什麽誤解?”齊久挺無奈的,“先不說領回正道,你看我合群嗎?”

王仁沉默了老半天,才露出個真心尴尬地笑來:“那你倆不就正合适嗎。”

齊久無言以對。

王仁這人當教師真可惜了,他就該去當個說媒的。

齊久離校前特地給林染發了個微信,好确認他在家。

他騎着自行車,照着高德地圖硬是找到了上回趙錢輝請吃飯那店,再順着看起來都長一個樣的街道繞了快半小時,才總算到了林染家那小破公園。

-“我到了。”

-“下來。”

齊久将車停在一棵樹邊兒,汗直順着脖子往T恤那縫裏流,光是剛才找不着路看地圖那一小會兒,手機已經燙得像顆定時炸/彈。

才五月底,南方這他媽什麽天氣,站樹底下能聽見蟬叫。

等了好幾分鐘,林染的微信消息才回過來——

-“我在下面。”

齊久皺眉。

-“別下了。”

-“趕緊下來。”

-“我在下面。”林染再發過來一條一模一樣的。

齊久覺着氣,低頭給他回了倆句號。

老子在你家樓下熱得滿身汗,你他媽還有功夫下面條?

-“那我走了。”

林染迅速回了他一個問號,在他預備推自行車之前趕緊地給他多發了兩句話——

-“我在下邊。”

-“樓下邊兒。”

齊久盯這句話盯了一會兒,破天荒地就樂了。他懷疑自己跟這南方人溝通有點兒障礙,最好能請上個翻譯。

齊久往居民樓下邊兒走,人工湖裏的荷花開了,粉的黃的湊一塊兒瞎長了一片。

在網上皮得很的林染,現在人模人樣地坐在一片草坡上看球賽轉播,齊久遠遠看見了只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違和感。

那條叫八黃的狗子蹲在林染身邊,埋下頭吃他手心裏的一點兒牛肉粒,聽見齊久的腳步聲後警覺地轉過了狗頭。

興許天氣熱了,毛被剪得光禿禿的,齊久心裏就一個“醜”字送給它。

只一眼,八黃毫不猶豫地朝齊久撲了上去。

當然沒拴狗繩。

“八黃。”林染慢悠悠喊一聲,眼睛還長在屏幕裏。

撒丫子沖到齊久眼跟前的八黃來了個急剎車,沒剎住一頭撞齊久小腿上。

“拿去,填了明早交。”齊久走過去,将褲兜裏的分科意向表遞給林染。

林染屏幕裏那場球正打到關鍵時刻,沒顧上擡頭,接了就往腿上一放。

齊久累了一路,這會兒也沒急着走,索性原地歇會兒,順帶摸摸狗。

林染待的這地兒是個風口,頂上還有芒果樹遮陰,往這兒一站涼風從湖面來,一陣陣的。

“你這狗怕是缺點兒慧根。”齊久蹲下來,打量八黃。

林染擡眼,八黃現在正委屈巴巴地甩着被撞疼了的腦袋,尾巴卻還在興奮地搖擺搖擺。

“它喜歡你。”林染說。

“我沒看出來,”齊久直起身子,“你狗子上周追了我好幾條街知道嗎。”

“它就那樣,看見腿長的姑涼半個城區都追。”林染換了個姿勢,把手機端穩了些兒。

“我一男的。”

“它只四個月大,還蠢,哪能看出你帶沒帶把…把兒。”林染笑笑。

這人,不知道是戲弄他還是特地照顧他,學着他說起了兒化音。

“這狗叫什麽…八黃?”齊久問。

八黃聽見有人喊自己名字,在他腳邊兒上蹦下跳了好幾回。

“你喊它名字,伸手,它會和你握個手。”林染說。

“這名字夠土,虧你能喊出口。”齊久低頭看着八黃,朝它伸了個手,“八黃。”

八黃興奮地擡起狗爪子,放齊久手心裏,黑又圓的眼睛亮晶晶的。

“八黃是我家養的第八只寵物,前面還有七個。”林染說着,手伸過去給它順毛。

八黃這條傻狗子以為林染要和它握手,激動得将另一只狗爪子搭上了林染的手背。

一邊是齊久,另一邊是林染。

這姿勢別提有多奇怪,林染直接撒了手,八黃露出有點兒失落的神情。

“你之前微信說的…六花是真的?”齊久掂了掂八黃的爪子。

“嗯。”林染笑笑,“中間還有七喜,是只喜鵲,翅膀傷了撿回來養過一陣子,翅膀好了就飛了。”

“你家得成動物園吧。”齊久專注玩狗,嘴裏也就随便說幾句,“等你撿回第一百號寵物,能起名叫百事。”

林染沒顧上接話,忽然有小水滴砸在了他的手臂上。

“操,下雨了?”齊久擡頭。

這雨下得夠突然,一點兒征兆都沒有,甚至沒看見變天的過程。

兩人一狗往居民樓跑,短短幾十米距離淋了個半濕透。

八黃鑽進樓洞裏瘋狂甩毛,完了還狠狠地打了倆噴嚏。

“頭回見狗打噴嚏。”齊久樂了。

“它吃飽了還打嗝呢,沒見過世面。”林染瞧着他,“操/你怎麽濕成這樣…”

齊久低頭看眼,“長得高,離雨近。”

算他林染以前不了解,這齊久還挺能瞎掰胡扯的。

夏天/衣服夠薄,他這稍微濕了點兒水的,直接能顯出身體那輪廓來。

林染只覺得有些兒沒眼看。

“你在這兒等會,我上去給你拿把傘。”林染說完就往樓上爬。

八黃哼唧哼唧表達着不滿,只有跟着他逃難。

正常人會邀請別人到家裏避雨,但總有人不愛讓外人上自己家去,齊久倒沒覺得稀奇。

他就那麽被晾在黑漆漆的樓洞裏,後邊衣服濕得要緊,貼在背上特別不暢快。

揪起衣角揚了好幾下,風灌進去以後人跟着抖三抖。

林染再下來的時候已經換了身衣服,給他遞過去一把卷得很齊整的黑色折疊傘,“我姐的,将就用吧。”

“謝了,那我先回去。”齊久接過傘。

“齊久。”林染喊他一聲。

齊久停下來,回頭看他。

“你學文學理?”林染沒頭沒腦地問這麽一句。

“學理。”

“那我選一樣的。”林染想都沒想,将分科意向表摸出來,“明天我不去上課,就當感謝我把傘借你,替我交了吧。”

這人,就以這種随心所欲地方式做了個決定。

齊久展開一看,表還是空着的,只姓名那欄特張揚地寫了“林染”二字。

“…家長簽字呢兄弟。”齊久将意向表展開給他看。

林染只瞥了一眼,“你簽。”

“我簽了你該喊我爸爸。”齊久冷着臉。

“喊你九爺,”林染說,“簽了呗。”

“…你贏了。”齊久将意向表揣兜裏,指指他。

林染笑起來,朝他揮個手。

“那我回去吃飯了啊九爺,記得填好了給我帶去啊。”

齊久陰着張臉,硬是沒辦法地和他揮個手,林染沒多久就爬樓消失了。

他從樓洞裏走出去,雨還下着,沒剛才那麽大。

齊久拆開折疊傘的綁帶,撐開。

“操。”

這傘帶圖案。

小豬佩奇。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劃重點①

林染:“我在下面。”

林哥親口承認了他在下面,小天使們不要站錯攻受啊,齊久攻林染受。

今日劃重點②

林染:“八黃是我家養的第八只寵物…”

林染:“喊你九爺。”

掌聲恭喜齊久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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