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随着啪一聲打板,鏡頭裏出現濕漉漉的浴室地面,浴缸裏的水漫出來,沿着老舊的花瓷磚縫隙一點點流動,緩緩順着排水口流向地下水道。

一只男人的手伸出來,擰住水籠頭。可惜水籠頭老化了,就算擰緊了,還是滴滴答答地往下漏水。

好像下雨時,雨水滴在欄杆上濺開的聲音。冉楚楚頭腦昏沉,緩緩睜開眼。

她整個人蜷縮在濕漉漉的浴室地面上。四肢被繩索束縛,濕發劈頭蓋臉地散落,黏在臉上。

她轉過臉,帶着醜陋傷疤的左臉露了出來。臉色和嘴唇都蒼白得毫無血色,猶如欲碎未碎的白陶瓷。

艱難地支起脖子,琥珀般澄澈的眼睛仰望着站在斜上方的男人。

他半.裸身體,只穿着一件發黃的白色四角棉內.褲,布料多次換洗,已經失去彈.性,像這個男人的小肚腩一樣松松垮垮地包裹着下半身。

儲尉明的表情像戴了一個能劇面具,眼神冷靜地看了一眼冉楚楚:“把臉轉過去。”

冉楚楚沒有任何動作,她沒有聽從他的話遮住傷疤,男人似乎也并未惱怒。但那張平靜的面孔下蟄伏着讓人不寒而栗的陰冷。

頭頂的燈泡開始晃動,光線明明暗暗,鏡頭不安地快速移動,随後激烈顫動。

儲尉明沒有任何多餘的廢話,也沒有解釋為何要綁架冉楚楚,只是簡單地把年輕女孩從地上像拎破布娃娃一樣,猛地拎起來,不帶絲毫感情,沒有片刻遲疑,用力丢進蓄滿水的浴缸中。

啪——水花四濺——

燈泡“嘶”一聲爆開——

浴缸裏的水往外蔓延,滾滾水流湧向排水口,發出咕咕的聲音。

冉楚楚四肢劃動,想找到支撐點站起來。随着她的掙紮,水面激烈地湧動。

儲尉明上前,一只手按住她的頭頂,把她摁回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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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表情一點都不兇狠,反而有點懦弱,眼角眉梢習慣性地低垂。卻讓人不寒而栗。

“停!”

沈小樓飛快松手,一雙沉穩有力的胳膊,順勢把顧情長從水裏撈出來。

現場的急救人員也立刻過來檢查。

顧情長吐了口氣,咳了一聲:“沒事,我很好。”

宋導見她沒問題,問道:“冉楚楚你剛才的情緒不對。能再來一遍嗎?”

顧情長愣了一下,情緒不對?哪裏不對,恐懼不夠還是肢體掙紮不到位?

冉楚楚是一個啞巴,最能表達情緒的只有一雙眼睛和肢體動作。她也是按照她之前的那一套演下來的,為什麽導演喊停了。

顧情長想了一會,重新回到場內。

第二次打板的聲音響起。

沈小樓的表演依舊精準,像永遠不會出差錯的鐘表,儲尉明平靜下的癫狂和壓抑被他演繹得絲絲入扣。

導演第二次喊停。問題還是在顧情長身上。

……

連續cut了二十次,顧情長臉上身上都分不清哪裏是水哪裏是汗水。

唐衛星嘆了口氣:“小顧啊,不然你先到旁邊休息一下。各人員準備,先拍下一場。”現場立刻動起來。

方倩翻了個白眼:“我就說她不行,你看果然被打臉了吧。前兩天瞧她那副嘚瑟樣!”

孟文文沒有附和她,只是擔憂地看了顧情長一眼。

而顧情長就呆呆傻站在片場中間,落湯雞一樣失魂落魄不知在想什麽。小丁抱着大浴巾上前,朝她身後的沈小樓走過去,嘴裏念叨着:“小樓哥,先擦擦身上的水。”

沈小樓擺了下手,朝顧情長的位置指了一下:“我沒事,浴巾先給小顧。”

小丁奉旨送浴巾,顧情長接過,卻愣了半天才說謝謝。她滿腦子都是劇本,卻找不出來導演不滿意的點。

宋導話少,對于新入行的演員,他會詳細說戲,但是對有經驗的演員,他更願意看演員自己表現出更多的可能性。唐衛星坐下對宋正嘆了口氣:“小顧還是不行啊,被沈小樓壓戲了。她這種表現,和楊浩一起入鏡時沒啥問題,但是和沈小樓放在一起對比就不行了。鏡頭從沈小樓一轉到她身上,就會跳戲。”

其實真要說起來,不是顧情長演得不好,而是她的表演一眼就讓人看出來這是在演戲,而沈小樓卻是把儲尉明這個角色和自身中和了,讓人分不清這是儲尉明還是沈小樓,分不清這是沈小樓演出來的儲尉明,還是沈小樓本身就是儲尉明。唐衛星內心哀嚎了一聲,他總不能對沈小樓說,哥,咱能別演得這麽走心麽,放點水,和其他演員平衡一下。

宋導淡定地下指令:“先拍第二場,等結束了再拍前面的,實在不行,就從之前拍的廢片裏挑一版出來。”沒幾個人能輕松接住沈小樓的戲,連莊芸飛都是和他磨合了許久,被導演調.教了幾個月才漸入佳境。顧情長只要能基本完成表演就足夠了。他之所以一直喊停,也是想激發出演員身上的潛力,希望顧情長能給出他想要看到的東西。就算最後顧情長給不出來,他也不會太過失望。

江格格越發緊張:“小情,你還好嗎?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

“我沒事,”顧情長機械地搖頭,“你快去準備吧,輪到你的戲了。”

江格格心很大:“沒事,我就一個裸替,又不需要演技,不就是露個後背的事麽。”

顧情長惆悵地嘆了口氣,她不想說沈小樓連身上的一條內.褲都是戲,她想過會被對方壓戲,但沒想到會是這樣全方位的碾壓。

唐衛星剛才也讓她看了監視器裏的畫面,她的表演确實很僵化生硬,只是在表演而已。

“小情你肯定不會有問題的。別擔心。我該上場了,幫我拿下浴巾。”江格格說着把脫下的浴巾塞給顧情長,急匆匆跳入鏡頭。

她和顧情長一樣就是個跑龍套的,助理是不可能有的,所以在片場兩人就互相幫忙彼此照顧。

顧情長一時理不出頭緒,就蹲在場外看下一場戲。

江格格雖然談不上演技,勝在自然大方。她對待自己的身體很率真,自在地背對着鏡頭坐在塑料小凳子上,露出玲珑的身體曲線,就像在自家的浴室裏一樣,她微彎下身,從水池裏勺出一瓢水,順着頭頂淋下來。水珠猶如在玉盤上滾動,春色無邊。

斜刺裏一只男人的手從她身後攀上去,入手一片滑膩,他的手滑到她最脆弱的頸部。

氣氛猛地繃緊。

只要輕輕一下,就能擰斷。他想。随即又很快否定。不,不能,現在還不能殺她。

他知道她和警隊的人時時刻刻都想把他追捕歸案,他們一定沒想到他一直就在他們身邊,戲耍地看着他們四處奔波、做着徒勞無功的表演。

他的手離開何凡雅的頸部,順勢接過水瓢幫小女友沖水。動作帶着小心翼翼,變回那個卑微懦弱的普通男人。

何凡雅被吓了一跳,微露側臉,嬌嗔:“我在洗澡,你別進來搗亂。”

“恩,我知道。”儲尉明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遲滞,一瓢一瓢地幫她沖洗,又抓起浴巾幫她擦洗後背。

“尉明你今天怎麽了?突然這麽膩歪。還是,你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

擦洗後背的手微微一僵:“沒有,你知道的,我沒那個膽。”

“那就好,暫且放你一馬。恩,往上一點,用力一點,你沒吃飯啊!啊,太重了,你把我弄疼了。真沒用,擦澡都不會!”

“對不起,對不起,那我輕點。”

對比沈小樓拿捏得精準無誤的臺詞,江格格的臺詞說的并不好,但沒關系,這場她只是裸替。待會莊芸飛會上場重拍這場戲,只是她只會露張臉和半個肩膀。

這場戲拍了三遍就過了。

江格格下了場,顧情長就把一直拿在手上的浴巾裹在她身上。

“我竟然有一天能和沈小樓一起拍戲。你知不知道,我剛才緊張得渾身僵硬,連要做什麽動作都差點忘了。”江格格興奮得臉都充血了。

“我宣布沈小樓現在是我的本命,我的一生,我天命的偶像。等我回去我就去加入螺絲。”

螺絲?顧情長眨了眨眼睛。好吧,你高興就好。

莊芸飛上場和沈小樓一起把剛才那場戲又拍了一遍,只卡了兩次就過,随後補了一些鏡頭。導演滿意地宣布可以重新拍前面的戲。

唐衛星問顧情長:“調整得怎麽樣,可以上場嗎?”

顧情長也不知道自己調整成啥樣了,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她只能硬着頭皮點頭。

上場前,沈小樓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說:“待會什麽都不要想,忘掉你自己,跟着我就好。”他深邃專注的眼神,像一個巨大的漩渦,傳遞出強大而篤定的力量。

顧情長神色複雜:“好。”她知道對方是好意。

沈小樓不止要演好自己的部分,還要引導顧情長帶她入戲,這是他的好意。她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呼——

可是為什麽還是感覺憋屈。

技不如人的憋屈。

這次打板後,沈小樓加了一個細節,他蹲下來,靠近被捆住四肢躺在地上無法動彈的冉楚楚,手指撥開她臉上的濕發,冷冷吐出四個字:“臉轉過去!”

宋導沒有喊停。

被綁住的冉楚楚剛從昏迷中醒來,頭腦恍惚,她的眼神帶着不确定,帶着疑惑,仿佛在說,我認出你了,你是鄰居姐姐的男朋友,你為什麽綁着我,你要幹什麽?

但下一秒鐘,她就接觸到儲尉明那冷到骨頭縫裏的眼神,她的瞳孔猛地緊縮,當那只微涼帶着粗砺的手指撫過她的臉頰,她渾身就像通電般,手腳下意識不安地顫抖。

這是人恐懼時下意識的反應。

她害怕面前這個木偶一樣平靜的男人。他不像坤哥那些人,有明顯外露的情緒。就算坤哥拿出刀刺破她的臉,她也并不害怕,因為她能摸清坤哥的行動軌跡。

但眼前這個男人,長了一張人畜無害的臉,笑起來帶着點成熟男人的溫柔和寬厚,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壞人。

野獸般的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不正常。

片場內兩人之間的氣氛陡然變了。

宋正盯住監視器畫面,眼睛一亮。顧情長被沈小樓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帶入戲了。

冉楚楚還來不及思考清楚,就被男人丢進浴缸裏。

他要淹死自己。她再也沒有任何僥幸。

即便靈魂堅.硬如鐵,這一刻她也慌了。

她拼命掙紮,男人的手卻堅定地摁住她的頭頂。

透過晃動的渾濁水面,她睜大了眼睛,水流進眼裏,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好似在哭泣:救我,救我,求求你!水嗆進她的喉嚨,倒灌入體內……

呼——

“停!”

“過!”

顧情長精疲力盡地被人撈出水池,她裹着浴巾顫抖好半天才站直身體。

過了嗎?

哦,原來她在拍戲。

剛才那一瞬,她真的以為自己會再一次體驗死亡的快感。

原來都是在演戲啊。

沈小樓已經背對着她走下場去換衣服了。入戲出戲對他來說只是一個轉身的時間罷了。

呼——

無論如何,這場戲終于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平安夜,預祝大家身體健康平安喜樂。明天準點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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