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裂錦》劇組通知顧情長簽約的當天,她怕路上堵車意外,特意坐出租車又提早出門,到了田家家工作室,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她在前臺登記後,便在樓下等候。

田家家的助理杜毅在約定時間過了十來分鐘才姍姍出場。前臺小姐朝透明玻璃牆的方向指了指:“人已經來了,等了半個多小時了。”

“好的,我知道了。”他點頭,通過玻璃牆,能看到室內那道安靜纖細的美好背影。

他提腳走進去,顧情長聽到動靜,動作優雅地扶了一下裙擺,站起身臉上帶出微微笑意,神色悠然不見絲毫急躁。杜毅微微一怔,随即收起神情和善親切地解釋:“不好意思,讓顧小姐久等了。田導還在參加劇本讨論會,我也是剛出來。”

“這是我準備的簽約合同,你可以先看一下,有不妥的地方我們可以再商量。”

顧情長點頭,接過合同,當場就仔細看起條款。以前有助理和經紀人幫她把關,現在就只能靠她自己了,所以她看得很認真。

“我看顧小姐之前提交的資料,你近期參與過《致命追擊》劇組,還和沈小樓演過對手戲,是嗎?”

顧情長擡頭給了對方一個肯定的答複:“是的,我前不久剛從劇組殺青回來。我很幸運,有機會接觸宋導的劇組,并與小樓哥合作。”

杜毅笑而不語,轉而和她談起薪酬。

舞姬這個配角在《裂錦》裏的戲份也就比跑龍套多了幾句臺詞,不過田家家顯然比宋正大方,開出的片酬是之前的兩倍。自然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慷慨,顧情長聽杜毅的話風,便能猜出一二,估計他們也看重她有在《致命追擊》中出演的經歷。

兩人交談間,杜毅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他歉意道:“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說着便推開玻璃門出去。

顧情長餘光看到他在走道處站住,但不久後臉色便變得有些異常,浮現為難之色。

她把對方的表情和聲音都收入耳中,心裏不免一咯噔,準備簽字的筆也停住了。

杜毅沒有耽擱很久,很快折返。

他的眼神望向顧情長,頗有些躊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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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情長一雙清澈了然的大眼睛定定看着他:“是不是合同有問題?”

杜毅被看得有幾分狼狽和意外,随即很快恢複精幹的表情,誠懇中帶着歉意道:“顧小姐,這份合同可能暫時不能簽了。不好意思,是我們劇組的工作失誤,顧小姐先前試戲的那個角色之前便有人選了,這是我的工作疏漏,給田導和顧小姐造成了困擾,實在抱歉。”

“田導讓我表達他的歉意,特意交代我要把事情辦妥,讓顧小姐滿意。我這裏還有一份人物簡介,仍舊空缺人選的角色我都用筆圈出來了,顧小姐不妨看看,是否有滿意的角色。如果你看中了,我們可以重新再拟合同。”

看來舞姬的角色被人截胡了。顧情長接過資料,飛快掃了一眼,并沒有看中的角色。那種路人甲乙,就算多了一兩句臺詞,也實在沒什麽意義。舞姬已經是難得的有特色又鮮明的女配角,想挑出同樣出彩的角色看來是不可能了。

她微微凝神,心中便有決斷,将手中的資料退了回去:“很可惜,我和《裂錦》劇組的緣分可能還不夠,我也很感謝田導和杜助理的好意,多謝你們願意給我這個機會。”

婉拒之意躍然言表。杜毅雖然有點可惜,但見顧情長如此沉得住氣,也不免高看了她幾分,此刻方才把這個小明星記在心中。

“這是我的名片,山不轉水轉,這個圈子轉來轉去,說不定以後我們還有合作的機會。”

“一定會有的。”顧情長釋然一笑,接過名片收好。

顧情長離開田家家工作室所在的寫字樓,笑意再也挂不住,臉色立刻就黯淡了下來。嗓子眼像堵了團棉花,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她如今這種跑單幫的狀況,出現各種意外也是正常。別說合同還沒簽,就是合同簽了,想換角也是一句話的事情。她今天就是鬧騰也沒有,既然要退,不如退的漂亮,至少給田導留一個好印象。

剛走到家門口,就聽到屋內的歡聲笑語。

她開門進去,一眼就看到顧江水趴在地毯上爬,給真真當小馬騎。真真笑得露出小米牙,嘴角都是口水。

“小妹你回來了!”顧江水看到妹妹,咧開嘴角露出兩排大白牙。他人長得俊秀,但這一笑就有點傻氣了。

顧情長點頭,進屋換了家居服才出來。

顧母從廚房裏探出頭,滿臉的笑意,眉眼微彎:“情兒你回來了,你哥今天也帶女朋友回家了。”

“诶,是情兒妹妹回來了。真是個大美女,長得比在屏幕上還好看。江水你怎麽一點都不像你妹啊!”一個嬌俏的年輕女人從顧母身後鑽出來,手上拿着水果盤,一邊吃着櫻桃,一邊看着顧情長啧啧發聲,一雙眼睛咕嚕咕嚕轉着,帶着審視和精明。

顧情長不禁皺眉,朝對方點頭問好,但态度淡淡的。

顧母很快把何美娣推出廚房,讓她去客廳玩,又給顧情長使眼色,示意她陪着一起說說話。

顧情長轉頭接過顧江水手中的孩子:“哥,你去陪她看電視吧,孩子我自己帶。”

“情兒妹妹,你抱孩子一起坐過來,我們說說話。我還從沒和大明星靠得這麽近過。”何美娣熱情地招呼,拍拍身旁的沙發座,頗有點反客為主的不客氣。

顧情長坐了過去,何美娣就掏出手機,攬住她的肩膀,态度親昵地要和她合影,還說要發到朋友圈裏。顧情長推脫孩子尿了,揮開她的胳膊,避到卧室。

顧江水卻在客廳裏找出顧情長出演過的電影CD,播放了出來,兩人埋頭看起來。

“你妹妹是不是不喜歡我,從進門就不冷不熱,一副陰陽怪氣的樣子。”何美娣撇嘴,壓低聲音趴在顧江水耳朵旁,對着他的耳朵細細吹氣。

顧江水被她鬧得有點癢了,推開她,滿不在乎地笑:“你多心了,我妹妹就是不愛說話。處久了你就知道,她沒啥壞心眼。”

何美娣鼻子裏哼了一聲。過氣明星還在她面前擺譜。誰不知道誰啊!有本事的女明星早就嫁到豪門了,哪會像她還帶着個拖油瓶。

顧母好不容易整治了一大桌飯菜,因為兒子回來,她顯得十分高興,翹起的嘴角就沒放下過,對着何美娣也是噓寒問暖。

顧情長自己抱着孩子,先喂她吃雞蛋羹,然後才把她放在兒童椅上,開始吃飯,夾菜也只夾面前的幾道素菜。

她息事寧人,何美娣卻沒打算輕易放過機會,話裏話外打聽娛樂圈的事情。末了突然石破天驚來了句:“情兒妹妹,你不是大明星嗎,肯定認識很多大導演大老板,幫我也介紹介紹,我也想拍戲演電影。”

顧情長從進門之前就一直憋在心裏的那股火蹭得一下子蹿老高,臉寒如雪:“抱歉,我不是什麽大明星,我現在連工作都沒有,我幫不了你。”

“怎麽會幫不了呢?你是不是看不上我,我覺得我長得比電視上那些整過容的妖精醜八怪漂亮多了,起碼我這算純天然吧。情兒妹妹,你就幫我個小忙,看在你哥的份上……”何美娣放下碗筷,不依不饒。

顧江水瞪了她一眼:“吃飯呢,瞎說啥呢。快吃,不吃涼了都。”說着給何美娣夾了個大雞腿。

“顧江水,你就知道吃吃吃,我還是不是你女朋友!”何美娣氣得把雞腿丢回他碗裏。

顧母一看場面僵持,連忙求助地看向女兒:“情兒,不然你看看能幫就幫美娣一把,她不會給你拖後腿的。你倆要是同行了,她說不定還能幫你點忙,你也不用每天這麽辛苦了……”

“砰——”顧母還在絮絮叨叨,顧情長猛地用力撂下碗,站起身打斷她:“我吃飽了。”

“情兒……”顧母見女兒發脾氣了,也唬得一跳,嘴裏嗫嚅了幾句,含糊不清。

顧情長生氣了,何美娣反倒笑起來,一臉得意:“哎哦,我說江水,你還是不是顧家唯一的男丁,回自己家還得看人臉色,有人恨不得馬上把你跟我都掃地出門。”

轉頭看向無動于衷的顧江水恨恨罵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還是不是個男人,一點血性都沒有!”

何美娣對着一桌菜,挑挑揀揀,嘴裏還不幹不淨,那張清秀的臉龐變得越發尖酸刻薄。

顧情長把孩子塞到顧母手裏:“媽,你帶真真進屋去。”

“怎麽了,怎麽了這是,別鬧,別吵了,有話咱們好好說,都是兄妹倆……”顧母臉色發白,猶豫着不肯離開現場。

“什麽兄妹倆啊!我看情兒妹妹這是看不起我跟你哥吧!不過拜托你一件小事而已,不幫就不幫呗,還當着長輩的面大呼小叫……”何美娣絲毫沒有見好就收的打算。

顧情長雙眼深如寒潭:“媽,你進屋去,別讓我再說第三遍。”

也許是被女兒可怕的神情吓到,顧母這回不敢多話,抱着懵懵懂懂的孩子進了卧室。

顧情長轉頭看向何美娣,望了片刻,突然說:“你有一句說錯了,這裏是我家,但不是顧江水的家。這個房子的首付是我出的,貸款是我還的,裝修家具都是我自己弄的,房本也是我的名字。所以我現在告訴你,我就是有權利把你們倆掃地出門。”

“現在,你們都給我離開這裏。如果沒錢住酒店,我可以施舍一點就當做慈善了。”

“小妹,你說什麽呢!這麽對你嫂子說話。”顧江水終于從餐桌前站起身,沖顧情長吼道。

何美娣被顧情長突如其來的反駁噎住了,她原本以為顧情長看起來性子軟好欺負,會選擇忍氣吞聲。這下子瞬間不得了了,何美娣下不來臺,立刻纏着顧江水哭天搶地。顧江水連忙哄女朋友,也顧不上教訓妹妹了。

客廳裏的哭聲,引發了卧室裏的動靜。真真像被吓到了,鑽到顧母懷裏咧嘴大哭起來。

顧母手忙腳亂地哄孩子,終于忍不住開門,探頭虛弱地說:“你們別吵了,孩子都吓哭了。”

“媽,你進去,別出來。”

“我——”

“進去!”顧情長猛地拔高嗓門,聲音刺痛耳膜,顧母連忙躲回去。

心中的火團啪得炸開,顧情長整個人散發出逼人的氣勢: “她算哪根蔥,哪門子的嫂子!你不是我哥,我也不是你妹,我再說一次,這裏是我家,你們馬上滾蛋!聽得懂人話嗎?G-U-N——帶着你的心肝寶貝!都給我滾蛋!不然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麽可怕的事情!”

顧情長雙眼兇狠瞪着顧江水,像已經彈出利爪的母貓,渾身炸毛,顯然不是在開玩笑。

“你還翻天了不成,爸不在了,在這個家我就是最大,你立刻跟你嫂子道歉,你道歉了我就原諒你!不然……不然我生氣了,我跟你說,我生氣了我也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麽來。”顧江水手指點着顧情長,卻外強中幹明顯底氣不足。

“你最大?呸!爸去世的時候你在哪?媽生病的時候你在哪?我懷孕的時候你在哪?我摔了一跤,差點流産的時候你在哪?生孩子九死一生的時候你又在哪?你還說自己是家裏的頂梁柱!”顧情長一臉冷笑,“呵呵,你現在才說爸不在了,我以為你早就沒心了。就算有心,也是一顆狼心狗肺的心!”顧情長站在顧江水對面,雖然不比他高,卻一字一句穿肉剔骨,逼得他擡不起頭,把他血淋淋地扒拉個幹淨。

“那都是巧合,意外。別人不知道,難道你不知道嗎?我在外面辛辛苦苦讨生活,還不都是為了這個家,我……”

“那你說你給家裏拿回一分錢嗎?我十七歲就沒念書,為了掙錢養家拼掉半條命!累到暈倒住院,也不敢告訴家裏!你呢!媽每次還得反過來偷偷接濟你,怕你在外面混不下去,你要是還要點臉,就別回來了。這個家有我在一天,就倒不了。你這根了不起的頂料柱還是去何家發光發熱吧,他們肯定很歡迎你。”

顧江水被堵得徹底說不出話來。

“怪不得人說小姑子最難纏。你這小小年紀,嘴巴怎麽這麽毒。我今天算是見識到了,你們顧家就這德行,老的不中用,小的刁鑽刻薄,我一個姑娘家頭一回上門,你們就給我唱大戲,我……”

顧情長願意同顧江水廢話幾句,但對她就懶得多說一個字。她直接上手猛地擒住何美娣揮舞的胳膊。何美娣倏地像被人掐住脖子,嘴裏的話也咽回去了。

顧情長随即利落地把她兩只胳膊往背後反剪,牢牢扣住,随後推着她往門外去。

“喂,你要幹什麽!快放手!”何美娣掙脫不開,一臉焦急,回頭罵顧江水,“你個死人,還不快過來幫我,就看着你妹妹這麽欺負我!”

她往後擡腳要踢人,卻被顧情長反踢中小腿,忍不住痛叫如殺豬。顧情長雖然身手一般,但也是跟過武術指導拍戲練過的,對付一個小女人不在話下。

顧情長仗着身高腿長,牢牢把嬌.小的何美娣壓制住,轉頭惡狠狠地看向想過來幫忙的顧江水:“你今天要是碰我一根汗毛,以後就別想進這個家門。”

“快放手,殺人了,救命啊!快報警啊!”何美娣扯着嗓門大叫,無奈根本無法掙脫顧情長的禁锢。

顧情長兩三下把人推出防盜門,又看着顧江水,一字一句命令道:“你也出去!”

顧江水臉上複雜地退出了玄關。

“砰——”一聲,防盜門用力關上,差點砸到他俊挺的鼻梁。

何美娣在樓道裏唉唉叫起來:“我的包還在裏面。你個死人,快回去拿啊!”

下一秒鐘,啪一聲,一個女士皮包連同兩雙皮鞋都被人毫不客氣地丢了出來。

大門又重新關上。

顧江水愣愣地望着暗紅色的鐵門,感覺那一瞬有什麽東西遠離了自己。半晌,他突然轉頭朝何美娣怒吼:“草,別叫了,都是你這臭娘們,早知道不帶你回來了,好好一頓飯都被你攪和了!你這副德性也想拍電影,你媽.逼心裏沒個逼數啊!草!”

說完也不管在地上裝痛的何美娣,氣洶洶地轉身下樓。

何美娣連忙撿起背包穿上鞋,追上去:“等等我啊,你個死人!”

門內的顧情長,面無表情背靠玄關靜靜站立,聽着走廊外的叫罵聲漸漸遠去,內心像燎原大火席卷過的草原,只剩一片荒蕪和灰燼。瞬間脫力地捂住臉,兩行清淚從她指縫間滴落。

卧室的房門早已打開,顧母望着一屋子的狼藉,幽幽長嘆了口氣。

她懷裏的顧念真仰着陶偶般白雪的小臉蛋,朝顧情長伸出蓮藕節小短手,軟糯糯地叫着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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