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顧情長夢見自己拍戲遲到, 被導演罵了,要把她開除出劇組。她猛地驚醒,到處摸手機看時間,不到七點鐘, 她松了口氣。她雖然睜開眼其實腦子裏還是一團漿糊, 看完時間才突然想起來她已經跟滕導請過假了。

她的戲份原本就提早拍完了大部分,攝影棚內的戲并不多了。所以滕導很大方地放行, 還說可以讓她多請幾天假。

病房裏有人輕輕咳了一聲:“你醒了。”

顧情長回頭, 連忙從椅子上站起身,發現腳下正踩着一條毛毯。她依稀記得貌似她剛才找手機的時候, 确實有個什麽東西從身上滑落, 只是她當時沒注意到。

她俯身撿起毛毯,對沈小樓淺笑了一下:“小樓哥你什麽時候到的, 怎麽不把我叫醒。”

顧情長猜測沈小樓應該一.夜沒睡,他眼下有點淡淡的青色,但整個人還是猶如耀眼的發光體, 只是簡單站在那裏,存在感就瞬間爆棚。

突然意識到他沒有做任何僞裝,就這麽出現在醫院,就不怕引起騷動嗎?

不過她很快發現自己的顧慮是多餘了,病房裏其他病床已經空了。

注意到顧情長的視線,他淡淡解釋道:“安哥已經安排他們住進單人病房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董立安輕手輕腳開門走進來,手上拎着餐盒。

他問顧情長:“你醒了, 要不要洗漱了,來吃點早餐?”

小丁跟在他身後,提着一個更大的餐盒,麻利地支起小桌子,把食物擺上去。

等幾人簡單用餐後,醫生也開始查房,這時蔔紅衛才幽幽醒來。

她似乎不太記得昨晚的事情,還問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醫院。

醫生扒開她的眼球仔細檢查,量完體溫之後說:“傷口沒什麽問題。等會再去拍個片,病人可能有輕微腦震蕩,需要留院觀察幾天。”

沈小樓和顧情長都是藝人,不方便出面,小丁和保姆阿姨先送蔔老師下樓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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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查房記錄,白大褂卻沒有急着走,放下筆,扒下口罩,看向顧情長笑道:“好久不見。小情。”

“司徒醫生!”顧情長吃驚道。

上次交換過聯系方式後,司徒少東卻沒有聯絡過她,沒想到兩人又在醫院見面了。

顧情長有點納悶了,怎麽在哪個科室都能撞見他。

司徒少東仿佛看穿她的疑惑,露出溫和的笑意主動解釋:“其實我是急診室醫生,所以你不用奇怪。”

顧情長恍然大悟:“我就說怎麽這麽巧。”

“你們認識?”沈小樓看着他們倆,若有所思地問道。

顧情長笑着幫他們介紹:“這位是我朋友司徒少東。這位就不用我介紹了吧。”

“你好,沈先生。”司徒少東伸出手掌,臉上帶着淡淡笑意,卻沒有普通人見到大明星的興奮和激動。

沈小樓微微颔首:“司徒醫生,勞你費心了。”

對于沈小樓略顯冷淡的态度,司徒少東似乎沒有任何不适和尴尬。

“司徒醫生你吃過早飯了嗎?剛才阿姨不知道我們吃過飯,還特意帶了早餐過來,保溫杯都還熱着,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帶回休息室吃。”

幾次在醫院碰到司徒少東,顧情長意外之餘,确實對他既感到親切又有些感激。看到桌上沒人動過的海鮮粥,便主動說道。

“按理說醫生不能接受病人家屬的禮物。不過我們是朋友,對嗎?”他接過保溫杯,朝顧情長眨了下眼睛,“剛好我值班一.夜,肚子都餓得癟下去了。”

顧情長眉眼彎彎,看着他揶揄道:“沒錯,我們是朋友。你就大膽收下吧,我不會跟院長舉辦你喝了我一碗海鮮粥。”

司徒少東似乎想起什麽來,突然正色對顧情長提醒道:“小真真最近還好嗎?這周的天氣還有點倒春寒,院裏接收了不少流感患兒,你們家長可得費心看護,可能的話就減少孩子外出的時間,就算要外出也必須做好防護措施。”

顧情長顧忌到在場的沈小樓,不敢多說,嘴裏含含糊糊地應了幾句。

司徒少東餘光撇了沈小樓一眼,就主動說要去其他病房查房,很快提着保溫杯健步離開。

病房裏只剩顧情長和沈小樓二人,顧情長反倒覺得比剛才還不自在,沈小樓應該沒聽出什麽吧?

也不能怪司徒少東,他也不清楚她的事情,只是出于善意才會提醒。

只是顧情長并不希望除了家人之外,還有其他人知道女兒的存在,特別是和娛樂圈有關的人。

萬幸,沈小樓又掏出手機,窩在沙發默默打游戲。顧情長小心地觑了一眼,暗松口氣。

沈小樓發現她的小動作,嘴角略微勾了勾。

有沈小樓和他帶來的幫手,很快顧情長就派不上用場,便返回劇組拍戲。

不過蔔老師觀察期結束出院那天,顧情長特意請了半天假一起接她回家。

蔔老師頭上的繃帶已經拆了,只剩傷口處還貼着一小塊紗布,主要是為了防止傷口感染細菌。她的精神恢複得不錯,回到熟悉的家中,臉色就好多了。

不過衆人還是強烈要求,她必須在床上繼續休息幾天。

往日特別有主見的老太太,經歷了這一回,又見兩個學生為她忙前忙後,态度也軟化下來,不願給他們添亂,就順從地卧床休養。

準确來說,顧情長還只是她半途收的學生,沈小樓她不意外,那都是多年的師生情誼,但顧情長的貼心也是她沒有意料到的。

這個學生真是收對了。原先她只是覺得小丫頭還挺讨喜,又是沈小樓親自上門拜托的,所以并不介意閑暇指點她一下,但這會她真是越看這小丫頭越覺得心喜。

怪不得人家都說女孩才是貼心小棉襖。

她兩個兒子,幾個孫子輩外加沈小樓這個心愛的學生,都沒有顧情長思慮周到,總能第一時間注意到病人身體上心理上的各種變化。她也是生了一次病才覺得自己也會孤單也會脆弱,也需要人陪伴。

可惜她愛人早已去世多年,兒孫都在國外定居,身邊除了沈小樓竟然沒有一個親人了。

顧情長發現蔔老師神色有異,不同以往,怕她思慮太多不利于養病,故意出聲打斷道:“老師,你口渴不渴?喝水嗎?還是我給你削個蘋果?”

小丫頭眨巴着大眼睛一臉殷切地問着,蔔紅衛收回跑遠的思緒,笑眯眯回答:“我嘴.巴有點苦,你幫我削蘋果吧。”

顧情長拿了個聞起來就特別香甜的大蘋果,在蔔老師床邊的小沙發上坐下,一臉認真地開始削皮。

餘光還注意着老太太的臉色,找話題和她閑聊,剛好,她也有點事想請教老師。

于是便說:“老師,我這兩天拍戲遇到一個坎,有點想不明白。”

蔔老師緊張地問:“怎麽了,是不是劇組有人欺負你了?別怕,告訴老師,老師雖然現在退休但也還認得不少人,咱們不怕他們。唐衛星在我面前也只算小字輩。老師雖然低調,但也不是怕事的人。”

蔔紅衛一生桃李滿天下,更有沈小樓這種大咖明星學生,她的驕傲不是沒有資本的。只是一貫低調,不想倚老賣老,做博人眼球的事。

顧情長一臉哭笑不得,知道老師想岔了,連忙解釋:“沒有,沒有,滕導和唐叔對我都很好。”

“那就好。”老太太銳利的眼神這才柔和下來,看着顧情長認真叮囑,“有事一定要和老師說,不然和你師兄說也行。”

“師兄?誰?”

“小樓啊,你們都是我的學生,小樓也算你師兄了。”老太太慈愛地拍了拍她的胳膊,“我會吩咐小樓多照顧你的。”

不,不,這個師兄她可惹不起。顧情長敬謝不敏。

連忙拉回話題,正色道:“老師,一個演員到底能為一部戲犧牲到什麽程度呢?您見過戲瘋子嗎?我以前也聽說過一些藝人演戲演得太入迷,把自己都困在戲裏,出不來也分不清真實和虛假,輕則住院看醫生,重則喪命。更不用說為了出演一部戲減肥增肥的事情了,好像不以犧牲自己為代價,就拍不出好戲來,也算不上真正的演員。如果可能的話,我很想問問他們,這一切值得嗎?雖然我也是一名藝人,其實我并不太能理解他們。這不過是一份職業而已,對我來說,剛好能夠滿足自己的興趣,又可以掙到錢維持生活,這不就足夠了嗎?”

我是不是不夠熱愛自己的職業?我是不是不夠虔誠?顧情長問自己,她對自己最近的狀态有點不安和迷茫。好像重生以來一直堅定的信念被動搖了,讓她不知所措。

滕導曾經打算給左婉婉增加一個剃光頭的情節,後來在她和董立安的堅持下删掉了。

最近拍攝進度推進到這部分修改後的情節,顧情長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

原來的版本是,左婉婉剃光頭以此明誓,讓龍悅不要搬走,龍悅不想繼續刺激她,答應暫時留下來。之後才會買了三張前往極地的飛機票,希望三人能在漫長的旅途中重新思考彼此的關系,和各自的人生價值。

但現在劇本改成左婉婉通過不斷糾.纏把龍悅留下來,總讓顧情長覺得有點生硬和不自然。

龍悅是那種發現原公司經營不善就會果斷跳槽尋找退路的人,她雖然有心軟的一面,但更有理智果決的一面。一旦她發現左婉婉和向映彤出.軌,就絕對不會繼續留下來,與她們生活在同一個空間裏。

但左婉婉很了解龍悅,她知道如何才能改變她的想法。

對于一個女孩來說,頭發是一種非常重要的性別象征。古人常把頭發比作三千煩惱絲,女性斷發落發更是含有斬斷紅塵糾葛的隐義。左婉婉通過斷發來向龍悅表明自己的心意,龍悅也接收到她想要傳達的信息。通過這一個情節才能自然引出後面的故事。

人物的心理轉變也有了一個更真實的立足點,而不是陷入狗血的小情小愛。

《極地》這部戲其實真正的核心是讨論人類的自我成長。顧情長也不願意把它拍成一部只是滿足一小部分人窺探欲的百合片。

顧情長想過讓滕導把剃光頭的情節重新加回去,也試過自己戴個假發套去演。

但心裏卻始終有個聲音在告訴她應該把頭發直接剃掉。她越是繼續拍下去,這個聲音就越大聲。好像身體裏真的有一個左婉婉的靈魂在朝她大聲吶喊和抗議。

她明白如果她不是真心去剃光頭,可能她與左婉婉之間将永遠隔着一層薄膜。也許她現在依然能演好左婉婉,但她仍然不是左婉婉。

蔔老師耐心地聽她說完這些心思,聽她說自己的猶豫和糾結,緩緩笑了。她看向顧情長的目光帶着無限的懷念:“其實,小樓剛入行的時候,也問過我差不多的問題。”

“小樓哥也有過這樣的困惑嗎?”

顧情長有點想象不出來,她與沈小樓有過短暫的對手戲經驗,也看過對方很多經典作品,他似乎天生就屬于這一行,演技成熟得讓人連嫉妒心都生不起來。

原來他也有過覺得自己對表演不夠虔誠的迷茫期啊。

蔔老師娓娓道來:“那時他剛入行,有一個導演很喜歡他,想找他去拍一部情.色.片。他問我,學校第一節表演課就是教學生要釋放天性,他也喜歡表演,但為什麽他還是會介意拍裸.戲,害怕在大屏幕上展現自己的身體。”

“後來他拍了嗎?”顧情長問。

蔔老師笑而不語,轉而說道:“你幫我把那個書架上的灰盒子拿過來。”

顧情長擱下手中的水果刀,起身去拿。

盒子上面沒有一絲灰塵,被人擦拭得很幹淨。

蔔老師示意她打開盒子,翻到最底下一盤CD:“這張影碟沒有對外發行,但是小樓真正的處女作,你将會是第四位觀衆。你帶回去看看,如果那時候你還需要我的答案,那我就會告訴你,當年我和小樓說了什麽。”

老太太眨了眨眼睛,故意賣關子。

顧情長一臉不解,帶着這盤連封面都沒有的影碟回家。

所以那天夜裏,因為這部絕版的影碟,因為沈小樓多年前精彩的讓人過目難忘的演出,她做了整夜不可描述的夢,夢裏她變成了電影中的女主角。

電影裏的沈小樓還是嫩得能掐出水的年齡,扮演了一個少年犯,在逃命途中誤入一棟私人別墅。他意外被前來度假的別墅女主人撞見。生性殘忍的他打算立刻殺死對方,卻不幸被對方誘.惑了。在一周的獨處時間裏,他不可救藥地愛上了女主人。他放棄了最初謀財害命的計劃,女主人卻在他放下槍那一刻,毫不留情地舉起餐刀捅破他的動脈。

沈小樓的表演穿透了近二十年的光陰,仍帶給她無以倫比的震撼。作為一名藝人,她會職業病地分析每一部作品、揣摩演員的每一個動作表情,但這部電影卻讓她找到作為一名普通觀衆的最真實最單純的體驗。

如果當初他因為裸.戲鏡頭而畏懼退縮了,也許就沒有這部電影中的精彩演出了。

最終他還是沒有錯過這部戲。即使這部戲幾乎沒有人知道。

精疲力盡地在清晨醒來後,顧情長覺得自己找到答案了。

終于下定決心對發型師說:“請幫我把頭發全部剃掉!”

“全部剃了?”

“對,頭發剃了還能再長出來。錯過一部戲卻是永遠不能彌補的遺憾。”

身體裏一直不甘屈服的左婉婉似乎終于在這一刻徹底安靜了下來。

“滕導!早上好!”換了最新鹵蛋發型的顧情長來到片場,和滕鶴洋打招呼,笑得一臉若無其事,“我能不能申請重拍前兩天的戲,我感覺我今天的狀态更好。”

滕鶴洋和其他劇組工作人員一樣,看到她的第一瞬間,驚訝地失去表情。一向吝啬于贊美演員的滕鶴洋,看着她光溜溜的青澀頭皮,很難得出乎人意外地咧嘴像個孩童般開心地笑起來。

“你很好,你很好。”

他嘴裏不斷念叨着。對于顧情長這個任性的要求,他不僅不生氣,反而面露贊賞。

恩,我知道我很好,但未來我會變得比現在更加好。

顧情長勾起嘴角,露出一個躊躇滿志的笑容。

不過現在有個問題,失去頭發的保護,頭頂真的好冷啊!

腦袋都涼飕飕的。

也許這有助于提神醒腦!顧情長苦中作樂。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更新晚了。所以來一個肥章。

PS.感謝小可愛的霸王票。

本宮要睡覺覺扔了1個手榴彈 投擲時間:2018-01-27 23: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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