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練月照例去城門的街口擺攤,蔡婆也剛出攤,一見到練月來了,就拉着她說,那個紫衣女孩昨日又來了,是來找她的,說想買木雕,還問她住哪。不過蔡婆說,她沒告訴女孩,她看那女孩有些古怪,只說可以今天再過來看看。
練月笑着謝了謝她。
蔡婆神秘的瞧着她,瞧得練月有些莫名其妙,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問道:“大娘,我臉上有什麽髒東西麽?”
蔡婆一臉笑而不語。
練月奇道:“那你為什麽這麽看着我?”
蔡婆湊到她耳邊道:“你是不是有男人了?”
練月頓時耳根發熱,她強忍住湧上臉的熱意,半是嬌嗔半是責怪:“大娘,這青天白日的,你說這個幹什麽?”
蔡婆一臉什麽都瞞不住我的神仙表情:“老婆子什麽沒見過,這點事還看不出來?”又悄悄問,“是誰?”
練月嬌嗔道:“大娘,你為老不尊,我不跟你說了。”
蔡婆繼續打趣她:“喲喲喲,不好意思了,看來是真的了。”頓了頓,語重心長道,“月娘啊,不是我說你,你也老大不小了,一直這麽單着,是不太合适,你呢,又心高氣傲,我給你介紹的那些,你又都看不上,現在既然有了,可抓緊把事辦了,女人嘛,有個伴總是好的。”
練月有些心虛,就不太想跟蔡婆說話,只好埋頭擺攤,到了不得不附和兩句的時候,她就嗯啊的糊弄一下。
練月的攤位剛擺好,那個穿紫衣的女孩就從長街那頭過來了。不過這次她沒穿紫衣,她換了一套黃裙,頭發也不向前些日子那樣披着,而是編成了兩條辮子擱在胸前,整個人看起來整潔又明亮,像個小仙女似的。
小仙女在練月攤前停下,一言不發的瞧着她。
練月知她來意,便道:“時候尚早,我請你喝杯茶吧。”
說着就往攤位對面的茶鋪裏去,女孩見她這樣客氣,不免有些詫異,但詫異之後,她很快就跟上去。
以前擺攤時,遇到下雨天,練月經常會跟蔡婆到茶鋪避雨,只要進來避雨,練月定會叫壺茶,一來打發時間,二來也算是照顧茶鋪的生意,算是熟客。
今日茶鋪開門就有客來,且還是熟人,小夥計非常熱情,忙請她們去窗邊坐下。
練月先叫了一壺茶,小夥計又說,店裏前些日子剛從清州進了一些幹果蜜餞,問她們想不想試一試,練月說那就都來點吧。
小夥計走了之後,那女孩仍然一聲不吭,只是瞧着練月,仿佛在思索她請自己喝茶這個行為到底代表着什麽。
練月嘆了口氣:“你若不先開口,我是沒辦法接着往下說的。”
女孩的眼睛都亮了:“這麽說,你是應我了?”
練月道:“不是。”
女孩皺眉瞧着她。
練月壓低聲音道:“我不是殺手,我也不殺人,但我可以幫你找一個。但找誰,你不能問。”
女孩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從懷裏掏出銀票和畫像,就要遞給練月,但瞧見小夥計端着茶盤過來,就先停住了,等小夥計走了之後,她才遞過去。
練月翻開瞧了一眼畫像,的确不錯,是她之前跟的那個劉元安,然後又從那幾張銀票裏抽出一張二百兩的銀票道:“這是定金,其餘的,事成之後,我自會來取。”
練月站起來,道:“這裏的茶不錯,你喝完再走吧。”
“莫盈,我叫莫盈。”女孩道。
練月笑了:“莫盈,我記住了。”
走過她身邊,忽然又停住了步子:“莫盈,我能冒昧問一句,你這五百兩銀票是怎麽來的麽?”
莫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波瀾不驚道:“我把自己抵押了,抵押給妓院。”
為了殺一個人,把自己賣到妓院,得,這城裏又多了一個小亡命徒。
練月問:“哪家?”
莫盈道:“飛仙樓。”
練月走出了茶鋪。
練月想從蔡婆那買塊布,給自己做身“正常色”的夜行衣。但為了防止自己的眼睛再出錯,這次她使了一個詐。
她指着蔡婆架子上的兩塊布道:“大娘,我想做身衣裳,你給參考參考,兩個顏色,哪個更适合我呢?”
蔡婆奇怪的看着她:“這兩塊不是同一個色麽,只是一個稍微深點,一個淺點啊?”
練月尬了一下,立刻找補道:“對啊,大娘,你覺得我穿深點的好看,還是淺點的好看?”
蔡婆恍然大悟的“喔”了一聲,道:“你還年輕,幹嗎選這麽老氣的顏色,穿上跟棵松樹似的,我還是覺得你穿紅好看,富麗又喜慶。”
練月從蔡婆的話中判斷出她指的那兩塊都是綠色,她又挑了一會兒,指着一塊她自認為是黑色的布,道:“大娘覺得這個怎麽樣?”
蔡婆一看就皺起了眉頭:“你一個姑娘家家,穿黑算怎麽回事,太晦氣了,不好不好,還是紅好。”
練月喜上眉梢,她道:“大娘,就這個,給我扯八尺。”
夜行衣做好之後,練月找了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再次潛入平昌府。只是這次因為有了上次的教訓,她更小心了。那個衛莊,說不定就躲在什麽暗處,像貓盯耗子一樣盯着她呢,她可得小心點。
說到衛莊,練月總覺得自己潛意識裏藏了一絲僥幸,那就是她潛入平昌府,她希望遇到衛莊。縱然在平昌府遇到,他們就是對手,可她還是希望。縱然這個念頭被她掐斷了一萬次,可她還是心存僥幸。
練月覺得自己真悲哀,好久不開葷腥,開了一次,還上瘾了,竟然惦記上了。
練月翻牆躍院,小心翼翼的來到進賢居。
進賢居靜悄悄的。院子裏沒人,四周的房間也都黑着,只有院門站了兩個守門的小仆。
練月在院子四周查探一番,也沒發現什麽異常。
現在還不到睡覺的點兒,進賢居卻這麽安靜,練月估摸着,應是平昌君召他這幫門客談事情去了,門客們都不在,所以這院子這麽安靜。
衛莊為了保護劉元安,想必也是暗中跟去了。這樣剛好,練月從梧桐樹上躍下來,翻窗進了劉元安的房間。
練月進去之後,先大致摸了下房間的環境,便于逃生,摸完情況之後,她躍上了房梁。
一個時辰之後,住在進賢居的這幫門客回來了。
回來之後,劍客們似乎意猶未盡,都沒回房間,而是站在院子裏繼續聊。
練月隐約聽到門客們說沛國國君要派沛世子來太平城巡查邊關防務之類的雲雲。
太平城一直流傳着平昌君是被沛世子趕出國都,趕到太平城的,如果這個流言是真,那沛世子此行怕是不懷好意,怪不得平昌君如臨大敵,要把所有的門客都拉過去商量應對之策。
門客們在院子裏議論了一會兒,又互道了晚安,各自回房。
劉元安進房間之後,先點亮了燈,然後去斟茶,喝完茶之後,他從床頭扒出一冊書,坐在燈下看,看了一會兒,他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又從床下拉出一個木箱子。他打開木箱子,箱子裏裝的都是書。他把書一冊一冊的拿出來,最後撿了一本,出門去。大約一盞茶的功夫,他又回來了,但手中的書卻沒了。練月猜,可能是借給這院子裏的某位門客了。
回來之後,他繼續看書,大概看了半個時辰之後,他再次出門,但這次沒有走遠,只在門前站了站,望了一下月亮,然後又回來。回來之後,他就把燈滅了。但卻沒有上床歇息,而是一直坐在黑暗中。
練月耐心的等待着。
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吧,忽然起了一陣敲門聲,非常輕的敲門聲,輕的像風吹。但等在黑暗中的劉元安卻異常敏銳,他猛地站起來,但又像是害怕驚動了什麽似的,小心翼翼的去開門。
門開了之後,房間裏忽然湧進了一股蘭花的幽香,是個女人。兩人在黑暗中一摟,二話不說,就開始扯衣服。那真是一個幹柴烈火,不一會兒,淫|聲浪語就一浪高過一浪了……
練月躲在房梁上,被迫聽完了這段男歡女愛巫山雲雨……
完事之後,女人摸黑穿戴好,劉元安替她開門,送她出去。練月從房梁上躍下來,躲在裏間的帷帳後,等劉元安關上門,經過帷帳時,她轉出來,一個手刀砍在了他後頸上,将他砍昏。然後又出門去,在進賢居的院子裏,幾個縱起飛躍,再次試探這暗裏到底有沒有藏人,發現的确無人之後,她回到劉元安的房間,背起劉元安,躍上牆頭,翻了出去。
次日,練月在城門口找了一個代送書信的跑腿,請他送封信到飛仙樓。
莫盈到了之後,練月跟蔡婆說,莫盈想買的木雕在家裏,她得回家一趟,請她代看會兒攤位,蔡婆欣然應允,練月就跟莫盈一塊回家去了。
回到家裏,練月打開竈房的門,莫盈進去,看到劉元安躺在柴草堆上,雙眼緊閉,一動不動,像死了一樣。
莫盈轉身看着練月,眸中有狂熱的光:“他死了嗎?”
練月道:“沒有。”
莫盈道:“為什麽不殺了他?”
練月道:“你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莫盈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練月解釋道:“你若不想殺他,我就把那二百兩銀子退給你,你還債也好,存着也好,都随你。但只要我動手了,五百兩銀子,一個銅子都不能少。你可想好了,你還這麽小,有沒有必要為了這麽個人,毀了自己的一生。”
莫盈瞪着眼睛瞧着柴草上的劉元安,沒半點猶豫:“多謝姑娘美意,但我意已決,不會更改,也絕不後悔。”她說完這句話,直接走到了砧板前,拿起菜刀,似乎想直接撲上去砍死劉元安。
練月眼疾手快的攔住她:“你在這砍人,血會濺得到處都是,我以後還怎麽做飯。”
莫盈瞪着眼睛瞅她,練月握住她的手,把刀奪下來,安撫道:“你既付了錢,這事就不應你來做。”
莫盈咬牙道:“可我想親眼看着他死,只有這樣,我才覺得是為父母和姐姐報了仇。”
練月想了想,從袖子裏摸出一個小瓶子,遞給她:“你若想親自動手,用這個。這叫萬鸩酒,是一種毒藥,無色無味,喝下去之後,不出一盞茶的功夫,他就會七竅流血而亡。”
莫盈接了過去,毫不猶豫的走上前,用手指撬開劉元安的嘴,把那一小瓶的酒全都倒進了劉元安的嘴裏。
然後她就一直蹲在那裏,一直看着,一直看到劉元安開始抽抽,接着眼、鼻、口、耳都在往外冒血,直到咽了氣,她方才跪下來,朝着臨安的方向,輕聲道:“爹、娘、姐姐,你們看到了嗎,這個禍害了我們一家的人,他終于死了,他死在我手上,我為你們報仇了,你們安息吧,阿盈會好好活着,會替你們活着,你們不用擔心阿盈,阿盈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
她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站起來,從袖中掏出三百兩銀票,遞給練月,道:“相識一場,姐姐送我一個木雕吧,當個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