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莫盈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好菜,色香味俱全的那種。夥計搭手一盤一盤上菜時,練月都驚呆了。

她原以為莫盈的水平充其量也就是家常水平,像她自己的那樣。能吃是能吃,但絕對算不上好吃,只是自己或自家人吃習慣了,不挑罷了。

上菜的時候,客棧的掌櫃都驚呆了。

廚娘模樣打扮的莫盈從後廚來到大堂,看她一臉不能置信的表情,還挑了挑眉,炫耀道:“怎麽樣,看傻了吧?都跟姐姐說了,我廚藝好着呢。”

練月由衷的贊嘆道:“是好着呢,比我好多了。”頓了頓,給了她一個溫柔的笑,“莫盈,辛苦你了。”

莫盈抿嘴一笑,似乎有些害羞,害羞又溫婉:“前幾日我病了,都是姐姐照顧了,因此又撞見了不該撞見的人,擔驚受怕了這麽些日子,是姐姐辛苦了,我倒沒怎麽辛苦。”

她說得很真誠,練月暗想,這真是個奇怪的女孩子,生猛的時候,有點油鹽不進,不太讨喜。但有時候吧,又溫溫柔柔的,像水草一樣,怎麽都是舒展舒服的。

練月道:“不要以為一頓飯就能收買我,我可是收費的,除了護衛費,還應該再加上一項看顧費。”

莫盈去摟她的脖子,撒嬌道:“我知道姐姐嘴硬心軟,姐姐不會的。”

練月還不太習慣這樣的親密動作,她立刻抗拒的把莫盈的兩條胳膊從自己脖頸上拽下來,道:“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的。”

莫盈立刻端端正正的坐好,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姐姐請用飯。”

練月嗔了她一眼:“行啦,別裝了,知道你最乖。”

莫盈這才又笑起來,她一笑,練月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莫盈瞧着她的笑容,忍不住道:“姐姐,你笑起來真好看。”

練月拿起筷子道:“得啦,別在灌我迷魂湯了,我今兒已經喝得夠多了。”

莫盈嘿嘿一笑,拿了小碗過來,去盛湯:“那就喝點老鴨湯吧,這個也很補的。”

練月和莫盈吃飯的時候,客棧裏又來了一波食客,因為她倆坐的是門口那桌,很輕易就給人看到了,食客路過她們桌時,還多看了兩眼,點菜時,直接道:“那桌要的什麽,我就要什麽。”

掌櫃的一臉抱歉的跟食客解釋道:“客官,真是不好意思,她們那桌的菜都是自己下廚做的,小店還真沒有,要不您再看看菜牌,琢磨琢磨,小店的這個白切雞和白袍蝦仁還不錯......”

吃完飯之後,兩人上樓去商量何時啓程這個問題。

經歷過蕭珩他們走了又折返的經驗,練月覺得還是次日啓程比較穩妥。其實按照練月的真實想法,應該等蕭珩一行人到了臨安之後,她們再出發最穩妥,這樣怎樣都不會在路上碰到他們了。但她怕莫盈着急,還是說次日啓程,問莫盈覺得有沒有問題,莫盈搖搖頭,說都聽她的。

吃過晚飯後,她們收拾了一下東西,正準備早早的歇下,明日一早啓程,就聽到有人敲房間的門。

莫盈打開門一看,正是那位說書的老先生和他的小孫子。

小孫子七、八歲的樣子,臉肉肉的,似乎不怎麽愛說話,但一雙大眼睛烏溜溜的,卻像是會說話一般。

老先生雖然一把年紀了,但身子骨卻非常硬朗,說話也中氣十足,他道:“莫丫頭,你姐姐在嗎?”

莫盈連忙道:“在在,老先生找姐姐有事?”

老先生道:“倒也沒什麽要事,就是想送她本書,不知她方便不方便?”

練月在裏邊能聽到他們的對話,忙道:“莫盈,請老先生進來坐吧。”

莫盈便将他們二人請了進來,請到桌前坐下。

練月從床邊走出來,對莫盈道:“莫盈,你去讓夥計沏一壺好茶送上來。”

莫盈得令就要下去,老先生揚了揚手,阻攔道:“不忙,老朽就說兩句話。”

莫盈掂起桌上的茶壺,搖了搖,笑道:“不是單獨為您沏的,這壺裏的确沒茶了。”

老先生一愣,接着笑了,對練月道:“真個伶俐的小丫頭。”

練月笑道:“她就這樣,老先生別見怪。”

莫盈提着壺下去了。

老先生把牽着小孫子的那只手抽出來,從寬袖中摸出一本薄薄的冊子,放在桌上道:“原本呢,老朽不該多事,但想一想,又覺得這是一種緣分,不敢浪費。”他垂眼瞧着那薄冊子,“不是什麽古籍孤本,只是老朽在天闕城路邊的書攤上瞧見的一本小冊子,也不知是何人所撰,但內容還挺有趣,就買了下來,全當話本看了,既然姑娘也是此道中人,那就送給姑娘吧。”

練月的目光落在藏青書封上的書名簽上,上面印着“赤冥六記”二字。

練月茫然的看着說書人:“先生這是何意?”

說書老人道:“雲啓十九年的暮秋,老朽在天闕城的酒樓說書,偶然見過他一次。那時他聖眷正隆,名滿天下,眉目張揚,攜了三、五好友來酒樓吃酒。言談之間雖有掩飾不住的銳氣,卻自成一段浩然。”

練月慢慢的反應了過來,她蹙眉問:“先生是說當年的事,他是無辜的,所有人都冤枉了他?那他為何要自絕于獄中?他那樣的人,真的會因為別人的冤枉,憤而自絕麽,我想不會吧。”

說書老人道:“那件事發生時,老朽不在天闕城,等回去時,已是三年後,所以并不清楚事情的始末,也不敢說他是被冤枉的。”

練月道:“雖然先生不敢說他是冤枉的,可心裏卻願意相信他是被冤枉的,否則不會把這本書揣在身上,也不會跟我說這番話。”

說書老人道:“史書向來冰冷無情,但有心人總能從寥寥數字間見窺到真心,姑娘若是有心之人,自然能理解老朽。若是無心,也是沒有緣分,不強求,告辭了。”

練月送說書老人出去之後,回來又看到桌上那本《赤冥六記》,便停住了腳步。

其實練月覺得自己不用翻看都能猜出來這本書裏寫的是什麽,要麽為他翻案,要麽就是為他辯白。可他自己都承認了,在五年前,他用自己的死,招認了自己的罪孽。

練月捏起那本冊子,縱身一躍,将書擱在了房梁上。這書還是留給別人看吧。她不需要。

次日天還沒亮,練月就把莫盈叫起來,兩人簡單的吃了一些東西,便上路了。

雖然蕭珩他們比她們早走一日,但為了防止意外,練月還是繞了一下遠路,以防跟他們撞上。

下半程比上半程的路要好走的多,五日之後,她們終于達到了沛國的國都臨安。

到了臨安之後,莫盈直接讓練月把馬車趕到了自己家。

莫盈家的院子是标準的一進院落,前堂後廳東西廂房,只是落滿了灰塵。練月幫着打掃了一下,兩人就先在她家歇下了。

這個彪悍了一路的小姑娘,回到自己家之後,便徹底軟了,一幅見什麽都想哭的模樣。練月想,到底還是家裏好,雖然家裏已空無一人,但還是能把生猛的小狼崽變成了一只溫順的小兔子。真羨慕她,家人沒了,家至少還在,街坊鄰裏還在。這裏是她的家鄉。住在家鄉,人怎麽樣都不會孤單。

而她呢,她沒有家鄉,每個地方都不屬于她,所以她時常感覺孤單和寂寞。

晚上莫盈也不睡覺,非要爬到房頂去看月亮,說她以前和姐姐經常這麽幹。

莫盈說她姐姐長得很漂亮,也很溫柔,從不大聲說話,即便生氣也是柔柔的,所以多少顯得有些逆來順受。劉元安罵她,她還對着他微笑。即便是哭的時候,臉上也挂着笑,像一朵水蓮花,特別惹人憐愛。

莫盈說,她一直覺得劉元安配不上她姐姐,她一直試圖阻止姐姐嫁給他,可不知道劉元安給莫盈的姐姐灌了什麽迷魂湯,讓她什麽話都聽不進去,就是要嫁給他。他們成親後,莫盈就找着原因了。這劉元安特別會哄人,常常把莫盈的姐姐哄得五迷三道,讓幹什麽幹什麽。劉元安也想哄莫盈來着,莫盈雖然年紀小,但卻不吃他那一套。

莫盈說,她早就知道劉元安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沒想到他連禽獸都不如,竟然對姐姐和爹娘動了殺心。早知他會那樣,她就應該早早的拿刀剁了他。她說這一切都是她的錯,她是唯一一個看穿他本性的人,卻沒能及時阻止他,說到這裏,莫盈又悄悄的去抹眼淚。

練月嘆了口氣,哄了幾句,說不是她的錯,讓她不要太過自責,更何況,她已經替家人報了仇,她年紀這麽小,能做到如此,已是不易。

莫盈這個小姑娘,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練月剛哄了兩句,她就沒事了,又把話題轉移到了自己的情郎慕容遠身上。說他們如何相識,如何盟誓,說慕容遠怎樣怎樣。

除了臨行前,莫盈說要殺了慕容遠之後,這一路上,她再未提起慕容遠。

練月想,雖然莫盈兇巴巴的說要殺了慕容遠完事,可其實很珍重他呢,因為珍重,所以從來不亂拿亂放。說要殺他,大約也是實在忍不了了,說些狠話來發洩思念罷了。真羨慕她,一個光明磊落,敢愛敢恨的小姑娘。她就從來不敢這樣,或者說沒機會這樣吧。因為她從來沒有心上人。心上人是個雙向詞。要她承認,也要對方承認。蕭珩不是,蕭珩只是她的主子。而衛莊也算不上是,衛莊如果是的話,不會被她一句就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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