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替衛莊重新包紮完之後,練月又扶他坐回床上,問他困不困,他說不困,她就繼續在燈下縫他的衣服,他則繼續靠在床頭看那本《天闕奇談》。

給衛莊縫好外袍和上衣之後,她又去把衛莊身上那件裏衣扒下來,給他披上毯子,繼續縫裏衣。

等都縫完之後,夜已經深了。

她把他的衣服搭在一旁的架子上,把針線筐收了,然後過去摸了摸他的額頭,覺得并不燙,就問他渴不渴,他說不渴,又問困不困,說不困,練月把八仙桌上的燭燈拿過來,擱在了床頭小幾上,又替他把被子往上扯了扯,道:“那你再看會兒,我就不陪你了,我先去睡了。”

她站起來要走,他卻握住了她的手腕,她以為他有話就說,就又坐了回來,問:“怎麽了?”

他的手順着手腕滑下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涼,他皺眉道:“那邊也沒炭盆,不冷嗎?”

她把手從他手中抽出來,道:“沒關系,我記得家裏還有一個湯婆子,等會扒出來,灌一些熱水,擱在被窩裏,暖一暖就好了。”

他定定的瞧着她,似乎是想說什麽,可卻說不出來。

練月瞧了他一會兒,見他不說話,就道:“那你看會兒就睡吧,如果有什麽事就叫我,不用太大聲,我一向睡得淺,輕輕一叫,就醒了。”

他松開了她的手,道:“好。”

雖然有湯婆子暖被窩,可湯婆子只暖上半夜,暖不了下半夜,下半夜被窩就涼了,練月只好把自己縮成一團來取暖。中間她醒了好幾次,側着耳朵去聽東裏屋的動靜,怕衛莊口渴,或者傷口疼,睡不着。後來發現東裏屋一直沒動靜,她才又繼續睡。

次日早上醒來,練月穿戴好之後,去瞧衛莊。

衛莊已經醒了,此刻正靠在床頭往窗外看呢,聽到聲音便朝她看了過來。

她穿着一身素衣,臉上有睡出的紅印子,頭發編成松松的一條辮子擱在身前,真長,竟然垂到了膝上,以前怎麽沒發現?她走到床邊,先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覺得不燙,就放下心來,又給他往上扯了扯被子,聲音還是初醒之後的蒙昧含混:“想吃點什麽,我去做。”

他把目光從她身上收回來,漫不經心的看向窗外:“都行。”

她走去梳妝臺,從妝奁盒裏扒出一根發帶,跟她辮梢的那根一樣,是洗的發白的紅發帶,然後走到床邊,幫他把頭發綁了。

綁好之後,她就出去了,回來時,端了盥洗的銅盆,肩上搭着布巾,把銅盆放在架子上,把布巾濕了一下,擰成半幹,遞給他,他用左手接了,擦了把臉。他很久沒有被這樣照顧了,感覺怪怪的,她似乎也覺得奇怪,就站在一旁看,看着看着就笑了。

他問她笑什麽,她只笑不語,後來又走了,這次回來時,手裏掂着幾本書,就擱在床頭小幾上,說無聊了,可以看一看,然後又出去了。

他透過窗戶看到她在外面掃雪,雪好像已經停了。

吃過早飯後,練月開始熬藥,藥熬好了之後,她垮上菜籃子去菜市場買菜。買完菜之後,把竈房和堂屋的棉布簾子挂上。下午的時候,又出城去,幫衛莊去拿他的衣物。

到了衛莊的竹院之後,發現院門并未鎖,她推開門走進去,結果又看見了衛莊的師妹。

衛莊的師妹這次在鏟雪,見到她推門進來,似乎有些吃驚。

練月這次倒沒覺得不好意思,也不覺得低人一等,果然,人要是心态放平了,就什麽都不怕了。

練月禮貌性的跟她打了聲招呼,說幫衛莊拿些換洗的衣物。

他師妹咀嚼了一下這句話隐藏的含義之後,問:“師兄在你那?”

練月點了點頭:“受傷了,挺重的,動不了。”

他師妹沒說話,練月就直接進去拿衣服了。

練月出來的時候,容钰還在鏟雪,聽到動靜,便站了起來,練月又同她打了一聲招呼,說先走了。

練月快要走出院門的時候,容钰忽然叫她:“月娘。”

練月停下步子,轉過身看她。

容钰道:“月娘,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練月覺得這句話不是什麽好話,她問:“珍惜什麽?”

容钰道:“好好珍惜這段時間。”

練月還是不懂她想表達什麽。

容钰道:“你知道師兄之前有妻子嗎?”

練月沒說話,而是等着她說下去。

容钰道:“知道她為什麽離開師兄嗎?”

“離開?”練月反問,“不是背叛麽?”

容钰道:“那你知道她為什麽背叛師兄麽?”

練月道:“為什麽?”

“因為她發現她抓不住師兄,所以只好背叛他。”

練月道:“你想說什麽?”

容钰走上前來:“劍客都是無情的,他們不會為了任何一個人停留。想要留住劍客,只有兩種辦法,要麽在他愛你的時候死去,要麽在他愛你的時候,殺了他。”

練月冷笑:“你要這麽說的話,那為什麽慧娘不去死,她死了,你師兄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她,豈不是更能直接達到她的目的?”頓了頓,“慧娘的背叛就是背叛,這事跟你師兄是不是無情沒有任何關系。”頓了頓,“跟我也沒有任何關系。”

容钰笑道:“是嗎,那你敢不敢跟我打個賭?”

練月道:“賭什麽?”

容钰道:“賭你走到最後只有兩條路,要麽你殺了師兄,要麽你殺了自己。”

練月輕笑一聲:“你不用激我,我是不會上當的。”

容钰道:“月娘,師兄的傷養好了,歡迎你們來我的酒樓吃酒,我跟夫君一定會好好招待你們的。”

練月愣住了。

容钰成親了!她竟然成親了!她既然已經成親了,那說明她對衛莊是沒有期待的,那她為什麽要同自己說這些話?

練月心神不寧的回到家裏去,衛莊還坐在床頭看書,她把他的衣物放下之後,就坐在床邊看他,也不說話。

衛莊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就擱下書,問:“怎麽了?”

她不說話,還是盯着他看。

衛莊又拿起了書,就當她不存在了。

練月問:“你師妹成親了?”

衛莊翻了一頁書,道:“嗯。”

“什麽時候?”練月問。

“忘了,挺久了,大概得有三、四年了吧。”衛莊道。

練月又不說話了。

衛莊見她欲言又止,就問:“你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

練月道:“那她為什麽——”

那她為什麽對你那樣?但到底是那樣,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什麽為什麽?”衛莊把目光從書頁上移到她臉上。

她又不說話了。

衛莊再次把書放下,道:“你碰見她了?”

練月沒有承認也沒否認。

衛莊道:“她跟你說什麽了?”

練月搖了搖頭。

衛莊不解道:“那你為什麽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練月盯着他,忽然問:“你喜歡我嗎?”

衛莊被她問得一愣,愣完之後,他又拿起書來看,邊看邊問:“為什麽這麽問?”

練月道:“如果你不喜歡我,為什麽要來找我,如果喜歡我,為什麽我問這個問題,你要避而不答呢?”

衛莊反問回來,“我喜不喜歡你,你感覺不出來?”

練月誠實的點了點頭:“感覺不出來。”

衛莊道:“說出來的喜歡你就能感覺出來?”

練月笑了一下,嘲弄道:“果然是同門,你跟你師妹一樣。”

都是偷換概念的高手。

她走了,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只在睡前過來幫他換了一下藥,換藥期間,一句話都沒說。

此後數日,她都是只做事,不說話,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十分膠着。

後來,衛莊的傷稍微好了一些,不需要她寸步不離的守着之後,她就像得到了大赦一樣,迫不及待的出去擺攤去了。

中午也不回來做飯,随便在外面吃了點,然後一直熬到日落西山,方才收拾了攤位,回家去了。

結果好嘛,回去家裏已經沒人了,她看着空蕩蕩的床,只覺得腦子嗡地一下。

她才出去第一天,他就跑了。

她攥緊手心,告訴自己,穩住穩住,然後穩着步子,在院子裏找了一圈,卻是越找心越涼。

她屏住呼吸,最後來到竈房前。她把所有期待都寄托在了竈房中,她小心翼翼的掀開棉布簾子,棉布簾子後面是關着的門,她覺得自己像被當頭潑了一盆涼水。她心裏已經知道答案了,可還是不死心,她推開門,空無一人,她似乎不忍多看了似的閉上了眼睛,她覺得有些眩暈,她用手撐住門框,緩了好一會了。

緩完之後,她抹了一下眼角,自暴自棄道:“去你媽的,老娘不伺候了。”

她坐回竈下,本來想生火燒點熱水,去洗個澡,可卻怎麽都提不起力氣來。她坐在竈下,抱着膝蓋,把頭埋進去,想,蕭珩說得對,得到了再失去,不如從來沒有得到。

蕭珩雖然不是好人,可卻非常有智慧,以前她太年輕,老是表面順從,內心反駁,現在她由裏到外的覺得蕭珩是個智慧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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