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莫盈進屋之後, 就把披風解了, 邊解邊探頭朝裏屋看。

裏屋和外間的帷幕是挽起的,所以一眼就能望見裏邊有人, 不僅裏邊有人,而且床上還有人。

莫盈悄聲問:“姐姐,那個就是你的嫖客啊?”

練月接過她的披風時, 伸手拍了她一下, 讓她別胡說,又解釋道:“以前的舊友,妹妹生病了, 在這住兩天。”

葉湛早聽到外間的動靜了,這會兒也從裏邊走出來。

練月給他們相互介紹了一下,打過招呼之後,葉湛說不打擾她們敘舊, 就把帷帳放下來,又去裏屋看葉荻去了。

為了不打擾到葉荻,練月去西裏屋把榻上的被褥一裹, 收進櫃子上,然後又挪了一張小幾到榻上, 又沏了一壺茶,她和莫盈就坐在榻上敘了一會兒舊。

莫盈此次前來太平城, 身份是平昌君的義女,已經不是昔日的莫盈,而是平昌府的小姐沛盈。

莫盈說這是慕容遠的大哥想出來的辦法, 讓平昌君認莫盈做義女,以平昌君之女的身份嫁到慕容家。平昌府和慕容家本就是姻親,如今親上加親,明面上也算是好事一樁。

這平昌君乃是沛國三公子,之前娶了慕容遠的姐姐,而如今慕容遠反過來,不僅要娶平昌君的九妹,順帶還要娶他的女兒,這哪是親上加親,這是親上加親再加親,絕對已經親成了一家人。

如今慕容偃和慕容遠都來了太平城,正在平昌府和平昌君商議這事呢,莫盈困在府中無聊,就偷偷的溜了出來。

練月聽了她的敘述,很替這個小姑娘開心,因為平民女與世家公子之間隔着巨大的門第之差,民間的傳奇話本中這種故事多有好的結局,因為那代表着下層勞動人民的美好向往,但現世中,能突破門第之別的故事其實并不多見。莫盈和慕容遠的故事,至少目前是朝着好的方向在發展,還是值得期許一下的。

莫盈聽了她的話之後,嘆了口氣,不知怎麽的,竟然有些惆悵的意味。

練月不解,問她怎麽了。

她捏着茶杯,漫不經心的晃着,道:“姐姐,我突然有些後悔了。”

練月瞧着她。

莫盈道:“我在臨安丞相府只待了一個多月,就快要發瘋了,他們府裏規矩太多了,這也不許,那也不許。我若是從小就過那樣的日子,想必會習慣,可現在突然讓我去過那樣的日子,我真要發瘋。”

練月問:“那慕容遠呢,他對你好嗎?”

莫盈道:“好,他對我很好,但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整日陪我,而我除了等他之外,幾乎無事可做。”

練月沉默一下,道:“那你想怎麽樣呢?”

莫盈沮喪道:“後悔的時候,就想到了姐姐,我應該跟姐姐走的,姐姐說過要教我劍術的。”

練月笑了:“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選好了,就要一路走下去,可不要三心二意,小心雞飛蛋打。”

莫盈吸了口氣,又振作起來:“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只是想一想,想想總是可以的吧。”

練月道:“想當然是可以的,但別想多了,适可而止。”

莫盈一手托腮,一手去描繪茶壺上的花紋,邊描邊問:“如果是姐姐呢,姐姐怎麽選?”

練月抻開腿,從塌上下來,道:“這個假設不成立。”

莫盈坐直身體,問:“為什麽呀?”

練月道:“因為姐姐不喜歡他呀。”

莫盈聽她這麽說,有些不樂意了:“我們家阿遠怎麽了,姐姐為什麽不喜歡他?”

練月道:“我沒說他不好,他挺好的,難得的好,給姐姐做妹夫也好,做朋友也好,甚至做主子都好。”

“就是做情郎不好。”莫盈接了一句。

練月笑了笑,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莫盈了悟道:“那其實姐姐的答案已經出來了,姐姐不願意像鳥一樣被關起來,所以就拒絕喜歡有籠子的人,只喜歡那些沒有籠子的人。”

練月覺得她說得好像有點道理,于是道:“就算你說得對吧。”

莫盈探頭瞧着她,問:“這麽說的話,那位“嫖客”是沒有籠子的人了?”

練月沒說話,而是繞過屏風,出了西裏屋,穿過外間,去看葉荻和葉湛去了。

看完之後沒啥事,又回西裏屋陪莫盈坐了一會兒,只是沒坐多久,莫盈就要起身告辭。練月留她吃飯,她說不了,她是溜出來的,如果被發現的話,又得看人臉色,得趕緊回去。

臨走時,莫盈還跟葉湛道了別。練月給她系上披風,又給她拿了把傘,将她送到大門外。

臨走時,莫盈道:“啊,真是奇怪,前幾次來姐姐家,老覺得姐姐家裏冷森森的,倒是這隆冬臘月的,竟覺得暖和起來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人多的緣故。”頓了頓,“姐姐,告辭了,有時間再來找你玩兒。”

練月看着她走遠了,方才回屋。

屋子裏靜悄悄的,暖融融的。她站在帷幕外面,探頭往裏屋看,葉湛正坐在床邊,拿着熱布巾給葉荻擦臉,她回過味來,她意識到莫盈在說什麽了。

葉湛回頭見她站在帳子外面,問:“走了?”

練月點了點頭,走過去,靠在床尾問:“好點了嗎?”

葉湛道:“比上午好多了,過了今晚應該就差不多了。”頓了頓,“這兩天叨擾你了。”

練月笑道:“這麽冷的天氣,也不能出去擺攤,在家閑着也是閑着,好歹還有你們陪我說說話,哪裏是叨擾,我求之不得。”

葉湛伸手指了指屋頂,悄聲道:“那位仁兄又來了。”

練月垂眸笑了一下,道:“想吃什麽,我去做。”

葉湛道:“客随主便吧。”

練月道:“這天寒地凍的,得吃得暖胃的東西,湯面條怎麽樣?”

葉湛點了點頭:“看你,我都行。”又看了一眼葉荻,道,“這丫頭估計還是吃不下,不用管她。”

練月笑道:“我給她熬碗粥,多少吃點也是好的。”說着就要走。

葉湛忙站起來,握住了她的手臂,道:“月娘,不用麻煩了。”

練月的目光落在他握住自己小臂的手上,葉湛的手可真大,指骨分明,蒼勁有力,像鷹爪一樣,給人一種被抓住了就難以逃脫的錯覺。

葉湛察覺到了不妥,立刻将手松開,道:“這丫頭也不怎麽愛喝粥,等會讓她跟着我們吃些面條就成了。”

練月點了點頭,道:“好。”

她轉身走了,走到門口,正要擡手掀簾子時,葉湛跟出來了,他叫住她,問:“月娘,我之前托蔡大娘送你的那根簪子呢?”

練月指了指梳妝臺,問:“怎麽了?”

葉湛道:“你把它拿出來,我有用。”

練月便折回裏屋,把簪子拿出來,遞給了他。

葉湛接過簪子:“好了,你先去吧。”

練月不知他葫蘆裏賣什麽藥,但也沒問,掀開簾子出去了。

外面還在下雪,她斜穿過院子,剛到竈房的檐下,正在拍自己身上的雪,忽然又聽到葉湛在後面喊她,她便轉身去看。

葉湛穿過堂屋和竈房之間的雪幕,在她跟前停下,笑道:“你的簪子掉了。”說着把剛才從她手裏接過去的簪子,替她簪在了她發間。

簪完之後,幾乎是半攬着她,在她耳邊道:“我看那位仁兄到底能堅持到什麽時候。”

練月後知後覺的悟了,于是她十分配合,直接抱住了他,靠在了他懷裏。

葉湛本來只是虛虛的攬着她,這一下子給她整成實的了,他虛擡的手是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他悄聲在她耳邊道:“你這作戲作的有點過分了吧?”

她搖了搖頭,道:“我能更過分。”

葉湛還沒反應過來,練月已把雙臂從他腰上抽出來,勾住他的脖頸,親了上去。

葉湛反應過來之後,只扶住了她的腰,沒敢回應,但又怕斜對面堂屋屋脊後面的那位仁兄看出什麽破綻來,便抱着練月轉了半圈,只留給屋頂那位仁兄看他的背影。

他想,這姑娘可真豁得出去。他想,那位仁兄定力也真夠可以的。他想,自己軟玉溫香在懷,還能替那位仁兄擔心,他這定力,也是可以的。

這位姑娘親得很專注,也很認真,好像真把他當她的情郎那樣來親。葉湛想,她要是再不停下來,他可能就要不客氣了。但他想,他是希望她停下來呢,還是不希望呢。他還沒想完呢,懷裏的這位姑娘就親累了,她放開了他,伏在他肩頭細細的喘息。

葉湛的手仍扶在她腰上,低聲道:“他走了。”

她伏着沒動,但是好像哭了。

可能是覺得自己竟然要用親別的男人的方式來求取心上人的愛,覺得委屈吧。真是讓人憐愛。

她把頭從他肩上拿走,用手背搭住眼睛,輕聲問:“是不是覺得我很沒出息?”

他笑道:“我一向覺得,無論男人還是女人,最動人之處,就是可以為了心中所愛而奮不顧身。”

她輕聲道:“你不用替我開脫,我也覺得自己又蠢又傻,竟然會用這樣的方法。”

葉湛又笑了:“方法是有些傻,不過卻是最管用且見效最快的一個方法,沒有一個男人能忍受自己心愛的女人與別的男人親親我我。”頓了頓,拍了拍她的肩膀,鄭重道,“我覺得那位仁兄快要繃不住了,月娘,你堅持住。”

練月被他的一本正經逗笑了,她問:“說得這麽煞有介事,是不是真的呀?”

葉湛正經道:“你得相信有時候男人看男人,比女人看男人要準。”

練月笑了:“那我就信你一次。”

葉湛撩開簾子,跟她一起進去,道:“不知道為什麽,覺得那位仁兄應該是個挺有意思的人,如果有機會的話,真想認識一下他。”

練月笑了:“我覺得他過去應該是個蠻有意思的人,現在嘛,待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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