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次日早上, 練月一睜眼, 就看見葉荻那張略帶病容的小臉,正趴在她上面巴巴的瞅着她呢, 她被吓得抖了一個機靈,忙又穩住,伸出兩根手指, 點在她額頭上, 把她推遠,自己坐了起來。
葉荻好奇道:“月姐姐,你睡覺的時候為什麽要哭呀, 是做噩夢了嗎?”
小女孩的聲音,真是又甜又軟又糯,讓人聽得心都化了。
練月聽她這麽問,穿衣裳的手一頓, 看向她,輕聲回答道:“是啊,姐姐做噩夢了, 所以被吓哭了。”
葉荻笑她:“月姐姐跟哥哥交手的時候,看起來挺厲害的樣子, 沒想到膽子這麽小。”
練月笑了:“再厲害的人,也有害怕的時候呀。”
葉荻歪着頭, 道:“哥哥就沒有,我從來就沒有見他怕過什麽。”
練月笑了,因為葉荻小姑娘跟她說的不是一個東西。她說的害怕, 是說軟肋,是內在的。而葉荻說得害怕,指得是外在的,是敵人。
對于外在的敵人,葉湛可能是沒什麽害怕的,但內在的,葉荻就是他的軟肋,應當也是他最怕的人。
不過她沒跟葉荻小姑娘說這些,她道:“那是因為你哥哥很厲害,所以他不害怕。”
葉荻想起什麽來,忽然又笑了:“我想起來了,哥哥有怕的人。”
練月笑問:“是嗎?”
葉荻道:“哥哥以前娶過一個妻子,聽說是個女飛賊,特別厲害,哥哥超怕她的。”
“啊?”這倒是出乎了練月的意料之外,她笑道:“神捕和飛賊,這倒挺有意思的。”
葉荻道:“是吧是吧,嫂嫂是個挺有意思的人,不過家裏人都不喜歡她,只有哥哥喜歡她,但她對哥哥特別兇,不過哥哥還是很喜歡她,後來她生孩子的時候死掉了,哥哥還傷心了挺久呢。”
說到這裏,葉荻小姑娘的聲音低了下去。
練月停下了穿衣服的動作,摟着她:“你很喜歡她,是不是?”
葉荻重重的點了點頭,道:“嫂嫂雖然兇巴巴的,但心眼很好,她經常給我講故事,都是書上沒有的故事,我覺得特好玩。只是她老是莫名其妙的不開心,我問跟她為什麽不開心,她又不說,不過我猜是因為哥哥經常不在家的緣故,她老說自己是只鳥,是哥哥把她關了起來。我說,哥哥回來之後,我讓他把你放了,她聽了也只是笑。哥哥回來之後,我把這話跟他說了,哥哥說要放她走,可她又開始哭,最後也沒走。”頓了頓,一臉女人真難懂的憂愁樣子,“唉,反正我是不懂她啦。”
練月被她逗笑了:“你現在還小,過幾年或許就懂了。”
葉荻小聲道:“我不小啦,我今年已經十三歲了。”
練月揉了揉她的頭發,沒再說話,下了床,問:“你是想再躺一會兒,還是起來?”
葉荻往外挪了挪道,柔柔弱弱道:“我還是起來吧,借宿姐姐家,不敢賴床,怕招姐姐嫌。”
練月笑着把挂在架子上的衣裳取下來,遞給她:“你怕你哥哥就直說,還要推到我身上,狡猾。”
葉荻吐了吐舌頭,正要說話,卻忽然咳了起來,且越咳越厲害,練月趕緊過去幫她順氣,她推開練月,趴到床邊,咳了一口血出來。
練月立刻要去叫葉湛,葉荻拉住她,道:“姐姐別慌,這一年多一直都這樣,每隔三、五天都要吐一次,我都習慣了,沒關系的。”
練月拿了條帕子給她,又捉住她的手腕,把了一下脈,把完之後,安撫道:“确實是沒什麽關系,你不用多心,等會我把靈芝熬了,讓你服下,就沒事了。”
葉荻邊咳邊道:“姐姐,謝謝你把靈芝給我們。”
練月拍了拍她的手,道:“不用謝我,咱們是公平交易,再說,我留着它也沒什麽用。”
外面天寒地凍的,練月先讓她在床上坐着,說等會喝了藥再下來也不遲,然後走出去打開門。
竈房裏正在往外冒炊煙,練月想大約是葉湛吧,于是便直接過去了。
快到走到竈房門口時,忽然又停住了腳步,拐去竈房旁邊,仰頭去看那棵紫桐樹。
枯桐樹靜靜的立在那裏,沒有一片葉子,沒有一朵桐花,仰頭看過去時,能看到被枝丫分裂成不規則塊狀的天空。隆冬清晨的天空,灰蒙蒙的。練月想,劍客昨晚站在這裏在想什麽呢?看到她和別人卿卿我我,他有沒有那麽一個瞬間,是想要阻止呢?或許沒有吧,昨天晚上,如果真要發生什麽的話,什麽都發生了,可他只是來看了看,然後離開了。
練月換位想了想,覺得如果是她看到劍客跟他師妹或者別的什麽女人做他們兩個做過的事情,她可能會想把他弄死,然後再把自己弄死,死之前還要殷切的囑咐別人,把他們埋在一起。生不能同寝,死也要同穴。她想跟他一塊死去。這是真心話。
其實不要說看到劍客跟別的女人在一起了,就是現在沒看到當下,她也想把他弄死,之後自己殉情。
練月想,她的終極目标可能不是跟他同床共枕,因為同床共枕也還有同床異夢的悲劇發生,她只想跟他一起死,一了百了。
這麽一想,練月覺得自己簡直陰暗的可怕。
她搖了搖頭,大早上的,想這個幹嗎,多不吉利,于是又折回去,進了竈房。
葉湛已經在炒菜了,聽到身後有動靜,便轉身去看,看見她,就道:“我習慣起早,也沒事幹,就進來瞧了瞧,你家裏東西還挺多的,就随便做了點,希望你不會見怪。”
練月笑了:“起來就有飯吃,我可是求之不得。”說着探身去看竈洞裏的火,火勢不大不小,剛剛好,他倒是上下都能兼顧。看完之後就勢坐下,道,“那今天這頓飯我就不上手了,只等着吃了。”
葉湛邊用鍋鏟翻菜邊道:“我做飯也不成,但好歹能吃,希望你別嫌棄。”
練月笑了:“我不挑食,怎樣都可以。”頓了頓,“葉荻剛才又咳血了,我尋思着是不是等會把靈芝熬了,讓她先服一次。”
葉湛道:“她身體裏的毒已經清了一半,用半棵就成,剩下的你還是留着吧,以防萬一呢。”
練月道:“那蕭……”頓了頓,“那公子珩那邊,你準備怎麽辦呢?”
葉湛道:“我跟阿荻是已死之人,無牽無挂,什麽也不怕,吃了他半棵靈芝,就當是欠了他一個人情,以後如果有機緣再還吧,沒機緣,也就永遠不見了。”
練月瞧着竈洞裏的火,低聲問:“他……現在怎麽樣了?”
葉湛道:“我是一年多前見的他,感覺還是老樣子,沒怎麽變,真是奇怪,大家都在變,就他沒變。”
練月輕輕笑了一下:“是啊,感覺這世上好像沒有什麽事,或者什麽人能影響他一樣。”
葉湛道:“對于這點,我倒是挺佩服他的。”
練月笑了:“我也佩服他。”
葉湛道:“不過他可能不會佩服你,我覺得他應當恨毒了你,那副漫不經心又誓不罷休的樣子,我替你擔心。”
練月道:“這世上,我最怕的人,就只有他了。”
葉湛道:“以我的經驗來說,我還是建議你換個地方,這樣安全些。太平城雖是個小城,不起眼,但住得久了,難免被有心人發現。”
練月揉了揉額角,一副很苦惱的樣子:“先把這個年過了再說吧,年前不太想想這件事,想了頭疼。”
葉湛也只是好心提醒,察覺到她還是不想說這件事,就沒說什麽了。
做好飯之後,練月把那棵雪靈芝拿過來,掰了一些放在藥罐子裏,擱在小火爐上熬,又去叫葉荻起來吃飯,吃過飯之後,又讓她把藥喝了,藥效很快就發作起來,葉荻開始出汗,接着全身都開始發燙了。葉湛寸步不離的守在旁邊,盥洗盆中的溫水涼了又換,換了又涼。到中午時,練月繼續拿藥罐子裏的靈芝熬藥,熬好之後,讓葉湛喂她喝了,晚上同樣。
這雪靈芝可以一直熬,一天三次,能喝半個月,只不過前幾日藥勁大,藥跟毒相炙,葉荻會難受點,不過熬過去就好了。這兩天,葉湛在寸步不離的守着葉荻,練月就寸步不離的守着他倆。
次日下午,葉荻還處于時醒時睡的狀态,練月坐在炭盆旁,一邊幫葉荻縫衣服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跟葉湛說話,說着說着外面就又下起了雪,不過不大,是簌簌的細雪。這雪才剛下起來沒多久,練月就聽到大門響了,她放下手中的活計去開門。
開門一看,竟然是莫盈。
莫盈披着滾邊的白緞披風,帶着防風兜帽,世家小姐模樣的尊貴打扮,婷婷的站在她家門前。
莫盈就知道練月會愣住,這會兒見她果然愣住了,特別開心,頑皮道:“姐姐,我冒雪前來,你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練月終于反應過來了,她玩笑道:“貴客臨門,小院蓬荜生輝,請進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