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王珺耳聽着這道問安聲也未曾說話。

她只是仍舊半垂着一雙眼,神色淡漠得朝人看去。

這也是她醒來後,第一次真真切切得瞧清林雅,她和記憶中的那個女子看起來并無什麽不同,一樣的弱柳扶風、一樣的楚楚可憐,可誰會想到就是這樣無害的一張臉,卻有着誰也不可比拟的狠毒心腸?

前世蕭無珏登基之後,宴請百官與命婦,林雅雖然不是命婦也沒有什麽好的出身,可她身為她的好友,自然也在宴請的名單之中。

而當日,她飲下得便是林雅奉給她的那盞酒,就連最後她因為多飲了幾杯渾身無力,也是由林雅帶她離開的。

她對林雅處處信任、從不設防,可最後又得到了什麽?

堂堂士族貴女、大燕國母,卻在大宴之日傳出和自己的小叔子有染,新後成了廢後,還被關到了冷宮那樣的地方。

最後就由她這位好妹妹取而代之。

想着前世因為擔憂林雅出身不高嫁得不好,每回出席宴會都帶着林雅,還處處替她張羅,為得就是她能嫁個好人家,甚至她還曾問過林雅要不要進王府。可當初那個在她面前滿口保證對蕭無珏無意的女人,臨來卻給了她最要命的一刀。

或許是想到了這些,王珺眼中的冷意卻是又多了許多……

屋子裏靜悄悄得無人說話,而仍舊屈着膝的林雅也不知怎得,竟覺得手心都冒出了冷汗。明明是豔陽天、暖春日,可在王珺的注視下,她卻像是置身在寒冬臘月、冰天雪地之中。

她不明白。

這明明是她第一次見王珺,為什麽竟能從她的身上察覺出幾分厭惡和冷漠?

難道她知道了什麽?

林雅心中這個念頭剛起,便又被她壓了下去,她的存在,就連她那個父親都不知曉,更遑論是王珺這個閨閣女兒了……或許她和王珺就是天生的對家,注定這輩子都不可能好好相處。

也好,她本來就不想同她好好相處。

王珍眼看着林雅還屈着膝,剛想說話,便聽到王珺已開了口:“起來吧。”

她的神色淡漠,态度矜傲,卻是半點都未把林雅放在眼中,可屋中人對她這幅态度卻沒有感到絲毫奇怪。

王珺自出生後便被封為長樂郡主,又是成國公的嫡女,在這長安城中,素來也只有別人捧着她的份,就連宮裏那兩位公主都得給她幾分薄面,面對一個不足挂齒的林雅,又豈會有什麽好臉色?

可旁人不覺得有什麽。

林雅的臉上除了尴尬,卻還有些暗恨。

她袖下的手緊攥着,因為先前屈膝太久的緣故,就連腿腳都變得有些變麻了,歸座的時候差點便要摔倒。

王珍看着她這幅模樣自是忙攙扶了一把,口中也是關切得問了一句:“阿雅,你沒事吧?”

林雅縱然心中再怎麽恨王珺,此時在這衆目睽睽之下也不敢表露什麽。她的面色慘白,臉上卻還挂着淺淺的一道笑,口中也很是溫柔得說道:“我沒事。”

丫鬟已上了茶——

王珺就坐在王珍的右手側,也就是林雅的對面,眼看着兩人這幅樣子,她也未曾說話,只是握着茶蓋掃着茶沫。

她雖然不曾言語,可屋中幾人的目光卻都不自覺得落在她的身上,到後頭還是王珍先開了口:“姑姑和表哥如何?”宮裏不比外頭,若無宣召是是不能随意進去的,自從太子出事後,也只有祖母去了一趟宮中。

至于他們,也不過是待在家中得個消息罷了。

想到這,王珍心中的不高興卻是又多了幾分,王珺每年不知要在宮裏待上多久,可她們若要進宮卻還得等着人宣召,真是不公平。

王珺聽人問起便停下了輕掃茶沫的動作,口中是道:“表哥的身子好多了。”

她就這麽平平一句,等這話說完,屋中便又恢複了先前的冷清。

她們姐妹幾人的感情本就不親厚,王珺也不願逢場作戲,至于林雅……日後總歸是有機會的。因此等飲了一口茶,她便放下手中的茶盞,道:“我還有些事,便走了。”

等這話說完,她便起了身。

只是臨來要走的時候,她卻是朝對側的林雅那處投去一眼。

林雅先前在兩人說話的時候,正在不動聲色得打量着王珺,驟然見人看過來卻是一驚,就連手中握着的茶盞也忍不住輕晃了下。茶水是先前剛添的,不僅滿着,還滾燙得厲害,起初這一輕晃雖然未曾砸落,可裏頭的茶水卻還是傾瀉了不少。

那茶水順着茶壁落在了林雅的手心。

縱然林雅平日再能忍,此時也忍不住驚呼出聲,手中是茶盞也順勢砸在了地上。

王珠就做在她的身邊,兩人離得雖然不算近卻也不算遠,這茶盞砸在地上,裏頭的茶水自是都濺到了她的裙子和鞋面上。

“哎呀——”

王珠尖叫着站起身。

隔着衣裳和鞋面,她倒是未曾被燙到,只是今日為了見客的緣故,她穿得全是彩衣局裏送來的新衣新鞋,她又慣來愛漂亮,眼瞧着那裙子和鞋面上都沾了茶水,自是氣得紅了臉。

倘若不是林雅,只怕她現在就該發火了。

身側的丫鬟見她這般,自是忙屈膝給人擦拭起來,可王珍心中有氣,不能對旁人發落,便盡數發在了丫鬟的身上:“笨手笨腳的,連擦東西也不會。”

等這話說完——

她眼看着丫鬟紅了眼眶,更是沒好氣得說道:“阿姐,我要回去換衣裳。”說完,她便氣沖沖得先離開了。

林雅先前被疼得昏了神,此時終于回過神來。

她有心想同王珠說聲歉意,可能瞧見得也只是王珠的背影。

屋子裏亂哄哄的,雖然破碎的茶盞和濕了的地面早被人收拾妥當了,可王珍心中還是不喜。

她和林雅相處得來,一來是因為林雅當日幫了她,二來也是因為林雅無論是性子還是氣度都不錯,雖然不知她是什麽出身,可僅看她這幅模樣,只怕不是出身士族,也該是出身書香世家。

可今日自從王珺來了之後,她也不知怎得竟處處失措。

只是想着王珺如今還在這處,她也不願讓人看了笑話,便只能沉了性子同林雅說道:“你別擔心,我讓人帶你進去先換身衣裳……”等這話一落,王珍眼看着林雅手心裏紅紅的一片,便又擰着眉跟着一句:“玉露,去把我的珍珠膏取來。”

玉露自是忙應了聲。

而林雅也跟着起身謝了人一回,只是目光在看向王珺的時候,臉上卻閃過幾分不自在……她原本想頭一回見王珺,無論如何都要壓過人一頭。可今日這幅樣子,別說壓過人了,只怕以後只要見到王珺,她就會忍不住想起今日這幅模樣,不自覺得在人跟前低下一頭。

她想到這,哪裏還待得住?自是忙跟着玉露走了進去。

而王珺眼看着人匆匆離去,臉上卻也未有多餘的神色,只是淡淡朝王珍說了一句便轉身離開。

等走出了園子——

王珺便又朝身邊的連枝吩咐了一句:“讓人注意着這處,看她什麽時候走,至于外頭的人也不必撤回。”

連枝雖然不解為何主子對這位林姑娘會如此上心。

可既然主子發了話,她自然沒有置喙的道理,便輕輕應了一聲。

……

等丫鬟來回話的時候,已是申時末了,外頭的天色也開始變得昏沉。

連枝把先前丫鬟說得話重複了一遍,只是在說到後頭的時候卻有些奇怪:“來回話的人說,那位林姑娘未從三房直接離開,反倒是往我們二房這過來。”

王珺此時正握着冊子,聞言便停下了翻書的動作。她先前便覺得奇怪,原本林雅今日出了這樣的事,應該早早會回去才對,可她卻硬是捱到了這個時候,不僅如此,她還特地讓丫鬟領着她朝二房過來,這若是要去影壁可是繞了遠路。

她心中隐隐有個想法,待把手中的書一合便問道:“現在幾時了。”

連枝驟然聽得這一句卻是一怔,等回過神來便恭聲回道:“剛過申時。”

果然如此……

林雅這是特地在等父親下朝呢。

王珺想到這便也未再多說,她只是把手中的書扔于一側,而後便穿了鞋往外走去。

連枝不知她要做什麽,只是見人往外走,也就跟着一道走了出去……王珺這一路走得很快,直到走到那條小道便瞧見由丫鬟領着的林雅,以及正往這處走來的父親。

“老爺下朝了。”

連枝這話說完,便發現原先腳步匆匆得主子突然停了步子,她半側着頭朝人看去,口中是疑聲問道:“郡主,您不過去嗎?”

王珺耳聽着這話卻不曾說話。

她原本匆匆過來是想阻止林雅和父親見面,只是真得瞧見了,她卻不想往前了。

她想看一看父親和林雅究竟認不認識。

還有……

父親的态度。

只有明确了這些,她才能夠知道自己該怎麽面對父親……因此她不僅未曾過去,反而是拉着連枝避到了另一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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