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林雅原本就是為了等王慎歸家才會在王家一直拖延着。
早在來到長安的那一日起,母親就已經着人打聽清楚了王慎上朝下朝,還有平時休沐的日子了……起初她們也不想這麽冒險,可是王慎平日除了上朝歸家,鮮少外出,每次出行還有一大堆随從,她們就算想在外頭偶遇也難得很。
若是當日她能夠在路上趁勢搭上崔柔母女的馬車,憑借她的本事,日後想要出入王家并不是一件難事。
可偏偏那日崔柔母女也不知犯了什麽邪,竟是只給了她一些吃食便置之不理了。
好在這些日子,她又趁勢搭上了王珍這一條線,每日好聲好氣得捧着人,這才得以有機會進入王家。
哪裏想到,今日又出了這樣的事。
雖然王珍明面上不曾多說,可林雅心中知曉,她今日這般倉惶失措的樣子已讓人不喜了,只怕日後想再入王家也有些困難了。
因此她才特別珍惜這個機會。
身側的丫鬟眼瞧着走過來的王慎一行人,自是忙停了步子,拉着林雅避到了一旁,壓低了嗓音同人解釋道:“林姑娘,您且稍候一會,是我們二爺回來了。”
林雅聞言自是也未曾多說,她只是與人溫笑着點了點頭,口中也是跟着一句:“無礙的。”
她一面說着話,一面是悄悄掀了眼簾朝王慎看去。
王慎身為成國公,又任太子太師,深得陛下信任,在朝中可謂是風頭無二。因為剛下朝的緣故,他穿着一身緋色的官袍,胸前用絲線勾勒出仙鶴的圖案,正是最高品級的文官服飾。
離得越近,王慎的面容也就越發清晰。
他今年也有四十歲了,可面容溫文儒雅、雙目清明,看起來竟像是只有三十出頭的樣子。
這雖然是林雅頭一回見王慎。
可他的面貌,卻是早早就被她刻在心中了。
母親最寶貝的那只用金鎖鎖着的箱子裏就有他的畫像,想着這個男人就是她的父親,林雅這顆心竟忍不住“撲通撲通”跳了起來,倘若不是母親說不能打草驚蛇要按計劃行事,只怕她現在就忍不住要上前去與他認親了。
王慎眼看着避讓在一側的兩人,臉上也未有什麽多餘的神色。
而林雅眼看着越走越近的王慎,手中的帕子便就勢掉在了地上,那帕子就像是有靈性似得,被風一吹竟直接落到了王慎的跟前。
腳邊突然多了這麽一方帕子,王慎自是不好再往前,他停了步子也未曾動身,只是側目朝林雅那處投去一眼。
丫鬟眼瞧着王慎循目看來卻是一驚,她也不知好端端得,這位林姑娘的帕子竟然會落到二爺的跟前,這可虧得二爺是個好脾氣的,因此她便屈膝朝王慎問安,口中是恭聲道:“二爺,這是五姑娘的客人。”
便是在向王慎解釋林雅的身份了。
她這話說完是又朝人一禮,而後是往前幾步撿起了帕子。
既然是晚輩帶進家中的,雖然奇怪林雅會在二房這條路上出現,不過王慎也未說什麽,他剛想繼續邁步,便瞧見林雅在接過帕子的時候擡了臉。她只露了半邊側臉,眉目溫婉、巧笑盈盈,正在同丫鬟說着:“謝謝。”
這張臉……
王慎也不知怎得,原先要邁出去的步子卻是收了回來,他緊鎖着眉看着林雅,卻是一副沉吟思量的模樣。
丫鬟卻不知王慎在想什麽,眼看着他這幅模樣自是喉嚨發緊,平日見慣了二爺溫和的模樣,驟然見他這般總歸是有些吓人的。她心中也有些責怪這位林姑娘,好端端得偏問她府中有什麽好風景,後頭又央了她要往二房這處來。
不過再不喜歡,該說的話還是得說。
她硬着頭皮道:“二爺,天色晚了,我先送林姑娘出去。”
王慎耳聽着這話倒是也回過神來,他斂了面上的思量,只是溫聲道:“去吧。”
丫鬟見人發了話,自是忙拉着林雅往前走去。
林雅心中卻有些不願就這樣離去,她好不容易才見到王慎,這話還未說上一句,不過她也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眼看着王慎眼中已有度量的模樣,便也未說什麽随着丫鬟往前走了。
而王慎眼看着離去的兩人,卻是在回想着那張臉。
身後的随從皆不知他怎麽了,只是他不走,他們也只能與他一道站在這條小道上,到後頭還是安泰輕聲說道:“公爺,郡主過來了。”
王慎循聲看去便見王珺正往這處走來,眼瞧着自己的愛女,他倒是也斂了心思拾了笑朝人走去,等走到人前,便溫聲笑道:“嬌嬌怎麽來了?”
王珺看着他這幅模樣,便如常給人請了安,而後才朝林雅離去的方向看去,問人:“父親認識那個女孩?”
“傻丫頭,我怎麽會認識你五姐的朋友?”
王慎說這話的時候,神色如常,可心中卻還是有一抹疑慮,那張臉,和當年的她實在太過相似了。只是想着這世上相似之人數不勝數,他倒是也未做他想,只是與人笑道:“好了,時辰也差不多了,你母親應該已經候着我們了,走吧。”
王珺聞言卻什麽都不曾說,她點了點頭,與人一道朝東院走去。
只是那無人窺見的雙眸之中,卻有一道冷寒滑過,先前縱然離得有些遠,可她還是瞧見了父親在看到林雅面容時,眼中的怔忡和思量。
父親或許以前真得不知道有林雅的存在,只是看他如今這幅樣子,必然是想到了什麽——
才一面便已是這樣,那麽前世呢?
前世林雅與她這麽好的關系,幾乎日日出入王家,父親又豈會不察?那麽前世的父親到底扮演着什麽樣的角色?母親和弟弟的死又究竟同他有沒有關系?
王珺想到這,被連枝扶着的胳膊也有些緊繃起來。
蕭無珏、林雅、周慧這些人,她都可以心無雜念得對付他們,可是父親呢?這個從小養育她長大的父親,她該怎麽面對?
……
等到夜裏,王慎父子兩人吃完飯便去了書房。
而崔柔和王珺坐在一道,她的手中握着一盞茶,正道:“你父親今日也不知怎麽了,瞧着恍恍惚惚得,難不成是朝中出了什麽事?”
王珺耳聽着這話,握着茶盞的手便是一頓。
父親今夜用膳的時候,必然是在想林雅的事才會如此恍惚,倘若有一日母親知道林雅的事,知道父親曾經背叛過她會怎麽樣?
崔柔見她遲遲不曾說話,循目看去便見她正是一副出神模樣,便問道:“怎麽了?”
王珺聞言倒是回過神來,她搖了搖頭,笑道:“我沒事。”等這話一落,她便把手中的茶盞置于案上,而後是同崔柔說道:“我先前約了瑛姐兒,就不陪母親說話了。”
崔柔知道她們姐妹關系要好,自是忙點了點頭,口中還跟着一句:“正好,你替我給你大伯母帶些東西,自從你大伯去了,你大伯母是越發清減了……”她說到這的時候是稍稍嘆息了一聲,緊跟着是又一句:“你大伯母也是命苦。”
不過這些話,她也不好在孩子面前多說,便又換了個語氣與明和道:“去把我從金陵帶來的靈芝取出來,還有那幾罐子茶。”
明和聞聲自是忙應了。
而王珺也未說什麽,只是由連枝領着丫鬟捧了東西,這才朝大房走去。
她先前說約了王瑛,只不過是對母親說得托詞,為得就是不想讓母親察覺什麽,同樣,王瑛雖然行事風風火火,可為人也細心得很。
王珺同樣也不願讓人發現今天她的不對勁,因此等送完了東西便告辭了。
“你們先回去吧,我四處走走。”王珺出了大房,便同連枝等人說道。
“郡主……”
連枝想說話,可看着她的臉色也不敢多言,便低了頭輕輕應了一聲。
等到這處沒了旁人,王珺索性便四處閑走了起來,她如今腦中思緒複雜,臉上的神色自然也不算好。
“七妹?”
說話得是一道男聲,像是在确認是不是王珺,所以話中還帶着幾分猶疑。等到提着的燈籠對着王珺一照,認出果然是她,王祈才舉步走來,問道:“怎麽也不知帶個人?”等這話說完,他看着王珺臉上的神色,便又皺了眉:“出了什麽事?”
王珺耳聽着這話卻不曾說話。
她只是停了步子,擡了臉朝人看去,卻是過了有一會,她才開口問道:“二哥,倘若你知道一樁事,這樁事牽涉到你身邊的人,可若是說出來不僅不會讓她高興反而還會讓她難受,你還會不會同她說?”
這話說得不清不楚。
可王祈卻好似聽懂了一般,他并未問她是什麽事,只是說道:“那麽要看你自己,看你更想得到什麽,又希望對方得到什麽。”
更想得到什麽?
王珺神色怔怔得回味着這話。
王祈看着她這幅樣子,卻是又輕輕笑了一回,他從笑白的手中接過宮燈,遞給人,口中是跟着一句:“好了,夜深了,你該回去了。”
王珺接過燈,眼看着人要轉身離去,卻是想起一事,忙又喊了人一聲。
等到王祈止了步子——
她才又走了幾步與人說道:“二哥,上回我進宮的時候曾問起過表哥,他說當日的馬是番邦進貢的,你說會不會是馬匹被人動了手腳。”
她并未直接說太仆寺。
可王祈素來聰明,縱然她不說,也能直接聯想到太仆寺。
當日事發之後,他不是沒有調查過,可那匹馬已經被野獸啃食了只留下一副軀殼,而太子墜馬的地方被大雪掩埋着也瞧不出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何況這些新進貢來的馬匹本就野性難馴,他們也未曾多想。
難不成真得是馬匹有問題?
王祈想到這,眼中也呈現出幾分沉吟之色,眼看着王珺擡着臉便道:“此事你別再管了,我會去調查的……”等這話一落,他見人還是一副要管的樣子,便沉了聲:“太子的事若真是有心人安排,此事必定不好辦,你若再查下去終會牽連到你。”
他說到這察覺出語氣太過嚴厲,便又放軟了些:“七妹,我是為了你好。”
王珺知道他是在關心她,因此雖然心中不願,卻也未再多說什麽,只是朝人點了點頭,而後便提出了告辭。
而王祈看着人離去的方向,卻是等瞧不見王珺的身影才開了口:“遣人把這則消息傳去齊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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