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翌日午間。
王珺這廂剛歇了午覺醒來便被崔柔派去的人請到了東院,門口的丫鬟剛打了簾子,她便聽到裏間管事正恭聲禀道:“這是善慈坊近月來的賬冊,昨兒個小的剛吩咐人整查了一遍,沒什麽問題。”
“只是……”
他話剛說到這,便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緊跟着便瞧見原先翻着賬冊的崔柔擡了頭往那處看去,笑着說道:“嬌嬌來了。”
管事聽着這話自是也停了先前要說的話。
他稍稍往一旁退了幾步,而後是同王珺行起禮來,喚人:“郡主。”
“起來吧……”
王珺這話說完便又朝崔柔行了一禮,口中是問人:“女兒可曾擾到母親做事?”
“傻丫頭……”
崔柔的臉上仍挂着溫和的笑,她一面是笑着把手中的賬冊擱于一側,一面是握着王珺的手讓她坐在了自己的身邊,而後是與人說道:“過幾日就是善慈坊的聚會了,這回,你跟我一起去吧。”
以前王珺嫌煩,向來是不怎麽肯參加這些宴會的,不過這次她也不知想到了什麽,倒是點了點頭。
崔柔見人同意便也不再多說什麽,正好明和領着人過來上茶點,她索性便松開握着王珺的手,又問起管事:“你先前說‘只是’,可是善慈坊裏出了什麽事?”
管事耳聽着這話忙又說道:“倒不是什麽壞事,只是前幾日有位夫人一下子捐了一萬兩,小的覺得此事事關重大,便想着先同您說一聲。”
一萬兩……
這個數字說出來,不僅是屋中幾個丫鬟、婆子都怔了一回,就連崔柔也愣了下,這一萬兩可不是什麽小數目,縱然是他們這些士族,只怕也很少能夠一下子拿出這麽一大筆錢。
崔柔等回過神來便取過先前放置在一側的賬本,翻到最後一頁,而後便瞧見那最後一頁賬本上寫着“林夫人于元嘉二十一年三月,捐贈一萬兩”。
王珺這會手裏捧着一盞茶,目光卻是順着崔柔的動作,一道朝那賬本上看去。
眼瞧着那“林夫人”三個字,她神色不改,唯有握着茶盞的動作卻是一頓,縱然這上頭沒寫個清楚,可她心中也能猜到這“林夫人”是誰。
周慧。
她的心中輕輕滑過這兩個字。
前幾日,連枝便過來傳話,說是那林家有人拿着銀票去了善慈坊,那會她便知道周慧母女打得什麽主意了。
前世因為林雅和她關系要好的緣故,後來周慧到了長安之後,自然便通過林雅的關系和他們王家有了往來。
林雅是個嘴巧的,周慧身為她的母親更是如此,那時候母親知道她也是個善心的又覺得她初到長安沒個朋友,索性便親自領着人進入了善慈坊,也徹底打開了周慧母女進入長安貴人圈的第一步。
不過雖然早就知道此事,可王珺也未曾想到她們這回竟然這麽大方。
一萬兩……
這無論放在什麽家庭,可都不是一筆小數目,看來今次她們也是下了血本了。王珺想到這,微微垂下的那雙眼眸中閃過幾分譏嘲。
她也未曾說話,只是聽着母親和管事說話:“這位夫人怎麽捐了這麽多?可知道是哪家的夫人?”
在她的印象中,這長安城中好似可沒有什麽林姓的富貴人家。
“這位林夫人并未親自過來,而是遣了管家把銀票送來善慈坊的,不過……”管事說到這卻是稍稍停了一瞬,緊跟着是又一句:“小的看她送來的銀票上寫着天豐銀號,底下蓋着姑蘇分號的戳,想來這位林夫人應是剛從姑蘇過來不久。”
剛從姑蘇過來,出手還這麽大方。
崔柔握着賬冊稍稍沉吟一番,而後才開口與人說道:“你回頭尋個時間遣人去問問看,這次善慈坊的宴會,這位夫人要不要一道參加?”
等這話說完,她便把賬冊一合遞給明和,緊跟着是又一句:“杜夫人那處,你也遣人去把這樁事先同人說一遭。”
管事聞言自是應了“是”,見人未有其他吩咐便先行退下。
等到管事退下後,王珺這廂茶也飲了有半盞了,她把手中的茶盞置于一側,而後是握着一方帕子拭了唇,說了話:“母親不覺得奇怪嗎?這位林夫人一出手就這麽大方,有善心做善事是好,可這麽一大筆數目,瞧着總歸讓人擔心。”
她一面說着話,一面是把帕子置于膝上,見母親面上略有沉吟,便又繼續說道:“誰都知道這善慈坊雖然是做慈善的,可因着是您領導的,裏頭幾位主事的大多都是士族貴人或是官夫人,這位林夫人初來乍到,行事卻實在不簡單。”
王珺這話雖然未說個明白,可崔柔又豈會不懂?
這位林夫人如此大手筆,自是引人注目,只怕如今就已有不少人知曉有這麽一位捐了“一萬兩”的夫人。
以前也有不少想借捐錢的善名打入他們善慈坊內部的,畢竟進入了善慈坊的內部,也算是和城中的貴婦人打了交道。
崔柔思及此便道:“左右如今離宴會也沒幾日功夫了,等到那日,我再看看。倘若她是真得有善心做好事,我自是代表全長安的百姓謝謝她,可她若是另有所圖,我們善慈坊也不會歡迎這樣的人。”
王珺知道母親的脾氣。
她雖然性子柔和,可最看不得那些明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小人,尤其是在做善事的方面,更是如此。
既然周慧母女已經出現了,那麽她們注定是要見面的,避而不見,不是她的性子……如今她先行給母親提了醒,也是為了讓她早些看清這母女兩人的真面目。
只是父親那處——
王珺想起昨日他的恍神,心下便是一沉。
……
等到三月初九,便是善慈坊一年一度聚會的日子了。
王珺母女兩人等拾掇好,又同庾老夫人問了安才往影壁去,馬車是早已準備好了的,崔柔瞧了那處的馬車便招來婆子問了一句:“三夫人她們呢?”
那婆子聞言,面色卻顯露出幾分尴尬,連帶着聲也很低:“三夫人和兩位小姐早一刻鐘前便已經出門了。”
她這話一落——
崔柔和王珺身後的那些丫鬟、婆子,臉色便有些不太好。
這位三夫人當真是半點輕重也不知道,縱使平日他們兩房在家中鬧得再不愉快,可落在外人眼中,她們也是一家人。如今同去一個地方還要分個先後,讓旁人瞧見,還不知道又要傳出什麽話來。
崔柔聞言雖然不曾說話,可臉色較起先前總歸還是有些不好。
“母親……”
王珺看着身邊人的面容便輕輕握了握她的手,等崔柔回過神來便又笑着說了一句:“時辰差不多了,我們也該啓程了。”
等到崔柔點了頭,她們便由人扶着上了馬車。
車簾落下,馬車往前駛去,耳聽着外頭的車轱辘聲,王珺這才又同人說道:“母親不必介懷三嬸的做法,她是什麽性子,外人是知曉的。”她這個三嬸慣來愛出風頭,此次不願與她們同行,為得不就是怕被她們搶了風頭。
崔柔聽出她話中對馮婉的不喜,便伸手輕輕點了點人的額頭,口中是無奈道:“你呀,這些話我們私下說說也就算了,若不然以你三嬸的性子,只怕又該吵起來了。”
等這話說完,她才又握着王珺的手,道:“你三嬸怎麽待我,這都無礙,我不過是怕你祖母瞧着難受。”
王珺耳聽着這話,一時也未曾出聲。
祖母生有二子,育有三子,如今大伯已去,她最希望得便是僅剩的一家子人能夠和睦相處。
……
等到馬車停下,卻已是半個時辰後的事了。
馬車停在“杜園”門前,這裏是雅居,平日盡招待些名士清流,偶爾也會舉辦些詩畫展覽,在長安城中的名聲很響。
善慈坊每年舉辦宴會的地方都是在這處,除了這裏地方好占地廣之外,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卻是因為這“杜園”的主人杜夫人,也是善慈坊的一名主事。
這位杜夫人本身也是士族出身,所嫁的夫君祖上是清流,後來自己棄文從商,卻是長安城中的一代雅商。
可惜這位杜老板身體不好,前幾年已經去了。
自從杜老板去後,杜夫人便親自出來拾掇這些,原本她一個女人家并不被人看好,倒是沒想到這過去幾年,他們的産業不僅未曾跌落,反倒被她拾掇得有聲有色。
門口候着幾個衣着素雅的侍女,見她們過來便迎了出來,領頭的正是杜夫人身邊的丫鬟,瞧見崔柔母女便屈膝一禮,跟着是恭聲一句:“國公夫人,長樂郡主,裏面人已來得差不多了。”
崔柔聞言也未曾說話,只是朝人點了點頭,而後便攜着王珺往裏頭走去。
宴會舉辦的地方是在一處雅居,她們還未曾進去便已聽到裏頭傳來的莺聲笑語,等到簾子被人掀開,裏頭的場景也就顯露了出來。
屋子裏圍坐着一衆貴婦人以及衣着華麗的貴女們,許是先前丫鬟已禀了聲,這會衆人的目光便朝崔柔母女兩人看來。
崔柔在她們之中的風評很好,若不然她們也不會服氣她領導她們這麽多年,因此母女兩人剛剛進去,衆人便都起了身,等到各自問了安,崔柔便被人引到了上座,而王珺也被引到了貴女圈那處。
王珺身份貴重,受了旁人的禮也只需點頭回禮。
她被人引到座位,而後是朝身邊坐着得那名身穿廣袖襦裙、衣飾清淡的女子看去,女子年紀約有十七,正是杜夫人的獨女,名喚杜若。
這會她剛坐下便聽人已笑着開了口:“你可許久不曾出來了,若不知道的,只當你王七娘在家中修身養性,我卻不信。”
王珺和她關系不錯,算是閨中密友。
只是想起前世她的結局,她臉上的笑意卻有一瞬得僵硬,前世杜若離開長安去外祖家的時候,不幸遇見水盜,連帶着一船人都沒了性命。
這樁事傳到長安的時候,她自是不信,直到……看到那些被運回來的屍首。
幾十條性命,就這樣沒了。
尤其是杜若……
她毫無生息得躺在那裏,身上有無數的傷痕,就連臉也被人刮花了。
想起前世送杜若離開的時候,她還笑着同人說:“你這趟回來,可該準備準備做我的二嫂了。”
沒想到,最後卻是這樣的結局。
她不僅未能做她的二嫂,甚至連平安回來也做不到。
王珺記得最後杜若的屍體被送回來的時候,素來沉穩的二哥就跟發了瘋一樣,想到這些舊事,她是又沉了沉眼眸,等到平複了自己的心情才歸了座位,笑着同人說道:“修身養性,自是不可能的,只不過有人一直不曾來家中看我,可是因為……”
她這話還未曾說完便被人含羞帶嬌得啐了一聲:“我正說着你,你扯我做什麽?”
兩人這廂笑說着話,對側坐着得崔柔等人也開始說起那位林夫人的事,這會便有人說道:“咱們這長安城何時有林姓的大家了?”
崔柔聞言便放下手中的茶盞,柔聲說道:“應是從姑蘇來的,估摸着還未來多久。”
姑蘇來的,一出手便這麽大方……
衆人對這位林夫人的好奇卻是更強烈了,屋子裏議論紛紛,待又過了一會,外頭便有人恭聲禀道:“林夫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