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圍坐在林雅身側的一衆貴女遠遠瞧着幾人過來,皆不自覺得皺了回眉。

這幾個少女若擱在外頭,那也是被旁人捧着的,可于她們而言卻委實有些不夠看了,時下等級森嚴,且不說平民和世家的差別,就連這世家裏頭也能分出個三六九等。

坐在裏頭的這些貴女,便是出自長安城中最有名望的幾個世家。

因此縱然是在一個地方,她們也未曾說過幾句話。

哪裏想到,原先對她們頗有畏懼、在外頭杵着的幾人如今不僅朝她們走來,竟還一副笑盈盈的模樣。

不過雖然不喜,以她們的出身和性子,終究也不會當衆說道什麽,只是仍舊自顧自說着話,未曾搭理幾人。

她們這幅模樣,自是落到了幾個少女眼中。

這樣的不屑一顧,遠比嘴上的譏嘲還要來得刺骨,可她們也知道這就是她們這個圈子不成文的條規,你若是出生最有名望的世家,自是千人萬人捧着你,你若只是出自普通的世家,那也別想旁人對你青眼有加。

就是因為知道——

她們對這個鸠占鵲巢的林雅才會更加生出幾分厭惡。

領頭的那個少女姓許,名喚燕燕,應該是這幾人裏的領頭人物,因此即便此時她身後幾個少女已有退卻之心,獨她一人仍舊不曾停步,往林雅等人那處走去。而她身後的幾人,見她這般,互相張望了一眼便也跟着一道走了過去。

等走到衆人跟前,許燕燕是朝衆人先問了一聲安。

而後才把一雙笑目投向林雅,口中是跟着笑盈盈的一句:“我先前聽林小姐說,你是打姑蘇來的,倒是巧了,我外祖家也在姑蘇,以往我也常往姑蘇去,倒是不知道林小姐出自哪個林家,說不準我認識也不一定。”

她這話一落,這處的說話聲便是一滞。

衆人先是把目光投向許燕燕,而後是又看向林雅,她們先前說了這麽久,倒是的确不知道林雅出自哪個林家,因此這回她們也未曾說話,卻是在靜待林雅的回答。

而坐在最中間,被衆位貴女包圍着的林雅,此時那張嬌俏的臉上卻滑過一絲不自在。

每個人都有不想提起的東西。

于她而言,她的出身便是她最不想提起的東西。

以前在姑蘇的時候,她還沒覺得等級會如此森嚴,可自從入了這天子腳下,她才知道時下對等級劃分竟格外嚴苛……因此她才會一直避而不談。好在她的見識和眼界,足以讓旁人誤以為她出自書香世家了。

可偏偏如今這個人卻當衆問起。

林雅握着帕子的手稍稍收緊了些,等平複心中的情緒才如先前那樣,溫聲與人說道:“姑蘇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便說這林姓就有不少,縱然這位小姐常去姑蘇,你我也是不識的。”

她說話時,眉目清淺、儀态端莊,倒是自帶一股世家小姐的韻味。

倘若不是早就知道這位林雅的出生,只怕就連許燕燕也會被她這幅模樣給欺瞞過去了,真是有意思。她握着帕子掃了掃身上不曾沾有的灰,口中是似笑非笑的一句:“林小姐還真是慣會裝模作樣。”

這話一落,不僅林雅輕皺了眉,就連其他貴女也都紛紛皺起了眉。

王珠更是直接斥道:“許燕燕,你也不看看你是什麽身份,竟然敢在我們面前如此張狂,你……”

她這話還未曾說完,便聽到許燕燕已輕輕笑了起來:“王小姐倒是把人家當好姐妹,可你們相處這麽久,她可曾與你說過自己的身份了?”

王珠聞言卻是一怔。

相處這麽久,林雅的确從來不曾提起過。

眼看着王珠皺着眉止了聲,許燕燕才又看着林雅繼續說道,只是這一回,她的聲線卻冷了許多:“林小姐也就不必再裝了,先前有個丫鬟都已認出你了,你可不是出身世家,所謂的姑蘇林家……也只不過是個商戶罷了。”

這“商戶”兩字剛落,原先那些幫襯着林雅的貴女的面容皆是一變,就連王珍兩姐妹也都變了臉色。

士農工商,商人屬于最末,也最不被他們這些世家看得起。

她們的目光皆朝林雅看去,雖然不曾說話,可眼中卻都多了一抹探究和思量,她們雖然看不起許燕燕。

可也知道,倘若沒有真憑實據,這位許燕燕豈敢在她們這邊口出狂言?

難不成這位林雅真得出身商戶不成?

林雅自是察覺到旁人的反應,她的小臉漲紅着,就連握着帕子的手也不自覺又攥緊了些,卻是過了許久,才看着許燕燕說道:“你,你胡說什麽?”

“什麽胡說?”

說話得卻是許燕燕身後的幾個少女。

她們原本畏懼王珍等人,自是不敢多言,如今見她們一副已信了大半的樣子,也忍不住幫了腔:“那丫鬟可還在呢,難不成林姑娘還要與人來對峙不成?”

不管那丫鬟到底認不認識她,林雅都不敢與人當面對峙。

林家原本就不是世家,縱然她扮得再像,心中也有一抹畏懼在,因此她嗫嚅了半天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她想找身邊的王珍姐妹求教,可目光看過去,兩人卻也都是沉着臉一副打量的模樣。

林雅的小臉紅得厲害。

到最後也不知怎得,竟把目光投向了不遠處坐着得王珺,她也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今日這樁事與那王七娘脫不了關系。

王七娘……

王七娘!

她真想不管不顧,把自己的身世當衆說出來。

可是不行,那樣的結果不僅會讓她和母親身敗名裂,還會不被王家所認可,到得那時,她和母親這麽久的努力便都白費了。

林雅緊咬着唇,在目光滑至杜若的時候,卻像是想通了什麽似得:“就算我真是出身商戶又如何,那位杜小姐的父親不同樣是商人?”她來長安的日子,自是打聽過了,這位杜若與王七娘的關系頗為要好。

而杜家在長安城的産業也是數不盡數。

憑什麽杜若出生商戶,卻能被衆人尊崇,而她就要受如此譏笑?

她這話一落,場上卻是一片寂靜,甚至可以說得上是鴉雀無聲。

倘若先前衆人對林雅只是探究,那麽如今,她們的眼中卻都不自覺得帶了些厭惡,甚至有不少人開始動身離開原本的位置,卻是等遠離了林雅才再坐下。

沒一會功夫,林雅周遭便是再無一個人。

從最初的衆星捧月,變成如今這幅局面,林雅縱然再是沉穩,也不過是個未及笈的少女,她哪裏受得住這樣的局面?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只是從那些目光中,她能看出衆人對她的鄙夷。

為什麽會這樣?

她……說錯了什麽?

“林小姐果然是初來乍到,不知規矩……”

許燕燕這話說得輕飄飄的,眉眼之間帶着笑,偏偏聲音刻薄得很:“杜小姐父親的家族可是有名的清流,母親更是李家的嫡女,與你呀,可不一樣。”

杜若此時也用帕子拂了掌心的碎屑,開了口:“原本這些話,我是不願說得,可既然林小姐扯到了我,那麽我也就随便說道幾句吧……”她一面說着話,一面是眉目含笑得朝人看去,語氣從容:“林小姐,其實一個人的出身如何并不重要,可若是有人為了結交他人連自己的出身都要隐瞞,這便已是失了誠。”

“一個無誠之人偏又希望得到他人的信任……”

“林小姐,你覺得,這世上有這樣的好事嗎?”

許燕燕的話不過聽起來刺耳,可杜若的話卻猶如一把刀子一樣,刺進林雅的胸口,她的雙目通紅,這回卻不是僞裝的,她什麽也不曾說,或者,此時的她也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她只是緊握着帕子,紅着眼眶、蒼白着臉起了身。

起初的時候,她尚且還能維持身姿和步伐。

只是在路過王珺的時候,眼看着她仍是一副閑适自在的模樣,尤其是那雙沒什麽情緒的眼睛似有若無得落在她的身上,她卻是再也忍不住,抹着淚往外跑去。

這一場鬧劇卻是使得場上衆人,一時之間都不知該說些什麽。

尤其是那一衆貴女,她們平生最看不起商戶,未曾想到,先前竟對一個低賤的商戶女稱姐道妹。

“王珍,你好歹和那商戶女也相處一段日子,怎得你也不知她是什麽身份?”說話的女子,原本是除王珍兩姐妹之外,待林雅最好的,如今被人這般欺瞞,落了臉面,自是挂不住,索性便找起旁人的不是。

她這話一落,其餘貴女也紛紛朝王珍姐妹看去。

是了……

倘若不是因為王珍兩姐妹,剛見到那位林雅的時候便露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她們自然也不會如此輕易得被人欺瞞。

一時之間——

場上衆貴女卻是紛紛說起她們的不是,仿佛是因為王珍姐妹兩人的緣故,才會讓她們被一個商戶女欺騙。

甚至還有人說道:“怪不得同為王家嫡女,那位王七娘處處拔得頭籌,便說這認人的本事,就要比你們強上許多。”

“你說什麽?”

王珠本就是個炮仗性子,這會自是忍不住要同人要說法。

若是沒有林雅那樁事,其餘人或許還會忌憚王家的勢力,可有了先前那樁事,她們也存了一肚子氣,這會自也是板着臉道:“難道我說得不對,你們拿人家當姐妹,卻連對方是個什麽出身都不知道,只怕今日之事傳出去,就該有不少人笑話我們識人不清,竟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有了頭一個人說這樣的話,自然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王珠縱然再大的脾氣也敵不過這樣的陣勢,她梗着脖子紅着臉,最後卻是紅了眼眶。

而王珍雖然不曾言語,臉色卻也不算好,她知道的确是自己理虧在先,竟把魚目當明珠。今日在場的都是長安城的貴女,此事必然是會被宣揚出去的,到得那時,她王家五小姐,自然也要被外人恥笑。

想到這,王珍便是一肚子火。

尤其目光在看到王珺的時候,那股子火便更加猛烈了幾分。

那處聲音這麽大,王珺自是聽到了。

而除了聲音,那道摻着怨恨和怒火的目光,她自然也不是沒有察覺……她也未說什麽,只是仍舊握着茶盞,神情淡淡得飲着茶。

目光卻是朝林雅離去的方向看去,當年她親自領着林雅走進長安城的貴人圈,因為她的緣故,縱然後來林雅的身份被旁人知曉,也有她王七娘護着她。

因此旁人縱然不喜,卻也從來不敢在明面上譏笑林雅。

後來相處得久了,又有她幫襯,自然也有不少人對林雅生出好感。

而如今——

如今她就是要林雅知道。

有些事,從她醒來的那一刻後,就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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