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空洞
布魯尼的第一反應就是跑。
然而全身都像是中了石化一般無法動彈, 更不要說使用影遁——不,他應該是下意識地已經用了的, 但是差距……實在是太大了。所謂遁入陰影之中, 在這種級數的差別之下, 就好像是笑話一樣。
“別怕。”她說着寬慰的話語,仿佛充滿了善意。
然而只有布魯尼知道不是的。因為那雙冰冷的眸子始終準确地落在他的位置上,如同一只按住老鼠尾巴的貓, 不帶一絲惡意地思考着該從哪個位置下口。
“你……不能動我。”布魯尼攥緊手中的匕首, 那樣的力道疼得已經讓他麻木,但是唯有如此,他才能勉強在這樣的威壓之下說話。
“哦?”少女倒不急着逼近, 反倒是歪着腦袋笑了, 樣子仿佛十分可愛。
布魯尼咽下一口口水:“我是永夜之城巡邏隊的隊長……此處……早在百年之前就已經歸屬于夜精靈治下。任何來犯者都……理應驅除……”
“哦。”少女眼睛微微眯起,“你是想驅除我?”
布魯尼噎住。
按照一般情況, 他本該甩出暗夜精靈不死不休的誓言, 但是面前的家夥顯然不是他能處理得了的:“如果您無意闖入,那麽請迅速離開。永夜之城的統治者不會知道這樣一場小小的意外……我保證。”
然而這種時候唯有示弱。哪怕是主母……如果知道他們遇到的是這樣的對手,降下的怒火也應該會稍稍小一些吧?
“永夜之城的統治者?你說的是德拉絲忒爾?”
——直呼其名。
布魯尼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預感。
“哈, 你放心,”少女笑了, “如果她知道, 你們搶了我照顧的羊群,還把我的食物弄成了這副樣子,她一定會理解我的。”
“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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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布魯尼還沒說完, 就再也問不出來了。
随着砰的一聲悶響,他重重仰面摔倒在地。然而連痛呼都來不及發出,便是一陣天旋地轉。而當他終于反應過來時,發現自己居然已經被翻了個面,像一只垂死的青蛙般,四肢大張着趴倒在地。
他本能地想要擡頭,然而頭頂上卻突然傳來某種大力,如同鐵錘錘落。
“咔——”
整張臉磕在地上,吃了個滿嘴泥灰。
“呀,”頭上傳來微惱的聲音,力道也稍稍松了些,“別亂動好麽,萬一不小心踩壞了怎麽辦?”
“……”布魯尼不敢再動。
“這就對了,”頭上少女的聲音中帶上了笑意,“來,現在我們來看看,剛才你對我的食物做了什麽……唔,先是臉嘛?”
他感到頭頂一松,下巴被人擡起,然而只是很快的一瞬就立刻又放下了。
“呃,已經毀了,那就不需要再收拾了。”接着是手和衣物的摩擦聲,仿佛在努力擦拭去什麽髒東西般。
“……”
莫名的,布魯尼稍稍松了一口氣。
但顯然,他松口氣的時機還太早。
“等我再看看啊,嗯……你剛才還踩了他的手?先踩的那只?左手還是右手?”
布魯尼的心又懸了起來。他能明顯感覺到,少女的靴跟在他的頭頂晃來晃去,就像是孩童對着一塊巧克力蛋糕和一塊杏仁蛋糕揮着叉子,對該從那邊先下手感到猶豫不決。
“哎……算了,反正就和做大排那樣……先剁碎把筋給拍斷……”少女念叨着料理的要訣,略略地擡起了腳,然後狠狠踩下去。
“啊——”一陣直插心肺般的哀嚎驟然響起。
可可顯然沒有防備,頓時被吓得後退了一步。
“搞什麽……”她有些無語地看着地上家夥,他突然就像彈塗魚那樣原地啪嗒跳了一下,然後手就這樣一抖,閃過了可可的動作。
——也就是說根本都還沒踩到好麽?叫的這麽凄慘是什麽意思?很容易讓人誤會的好麽……
可可讨厭這樣的噪音。她知道是自己失誤了。
太久沒有料理這樣聒噪的獵物,她居然忘了最重要的一步,下手之前要先消音。她可不是德拉絲忒爾,對折磨和哀嚎半點興趣也沒有。哦,偶爾的小報複和惡作劇除外。
想到這裏,她重新一腳踩在了獵物頭上,将之重重按到土裏——包括嘴巴,接着彎腰把他右手上的匕首拔下來。
匕首滴溜溜地在掌心轉了兩圈,像一尾銀魚般,接着倏溜一下從她指尖滑出,精準地釘在了獵物猶在顫抖的右手上,牢牢插入土中。
接着她又拔下左匕首,打算如法炮制。
等制服了以後,刷刷幹淨,就可以用餐了,可可美美地想。
然而她剛剛擡手,身下的獵物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接着便徹底軟癱了下去。
片刻後,惡臭撲鼻。
“……”
……
艾維因感覺自己仿佛又重新回到了那個煉獄。
身上傳來的疼痛綿密入骨,像是用某種極為精巧的工具,把筋肉和血管一點一點剝離開來。接着是被浸到冰涼刺骨的水中,仿佛是想幫助他加固這樣的痛覺。
這個刑罰啊……
他想,應該是經歷過的,就是在他那位偉大的導師手下。
那次受懲罰的原因是什麽呢?
他已經有些記不得了。大概是因為蘭德,他的弟弟,他唯一的、同父的弟弟。
蘭德的體質存在先天不足,因此落到血腥荊棘的手上,往往很難完成那樣嚴酷的訓練,比如拷問犯人,比如進行輪流的、一對一的格鬥。所以有些時候,他會借着兩人極為相似的外貌,偷偷地幫他完成一些。
最後當然是被發現了,然後呢?
大概就是像現在這樣,受到了懲罰吧,當着蘭德的面,用最殘忍的手段,一點點地分割并挑起他的痛覺。
這沒什麽。
艾維因想。
肉體上再大的痛苦,終歸是要歸于麻木的。比如現在,他似乎就已經升起了一種錯覺,感覺那種疼痛已經逐漸變淺,不過是依附于皮肉之上的、無關緊要的一點痛苦。
啊,是的,他最大的痛苦從來都不是這種微不足道的懲罰。
這沒什麽,蘭德。
他一直想這樣告訴他,告訴他那個只要看到一點血腥就搖搖欲墜的弟弟。
經歷幾次以後,很容易就習慣的。
看,他甚至能把那點手段背下來,比如這樣的痛會順着肩胛、沿着脊椎依次順展開,就像是悄然舒展一葉鳳尾竹,又或是輕輕撫開的一片尾羽。
那位導師的手段總是這般精巧、血腥而又美麗到了病态的程度。
十分符合這個堕落血脈種族的品味啊。
“嗤……”
想到這裏,他不禁發出一聲輕笑。但随即他就意識到,自己這個舉動恐怕不太妥當。落在那人的眼裏大概會被視為挑釁吧?接下來迎接他的會是什麽更殘忍的東西嗎?
啊,無所謂了,反正并不是沒有經歷過。
“……笑什麽?”不滿的聲音。
背上忽然一緊,他被人翻過來。
這聲音年輕極了,極為清澈,完全不适印象中導師那沙啞粘稠的音色。
沒等他回過神,冰涼的手就已經撫摸上了他的臉頰。指腹光滑,掌心柔軟,如同上好的奶油——也完全不是那摸慣了各種刑具後帶着薄繭的粗粝觸感。
“啪。”
臉上挨了一下,并不輕,但比起身上的痛楚,這點疼痛只能算是溫柔的撫摸。
“醒了就睜眼。”聲音的主人十分不滿。
他順從地張開了眼睛,然後有那麽一瞬間,仿佛依舊置身夢裏:
他正躺于少女的懷抱之中。
她像是剛剛沐浴結束,頭發、眼睛、雙頰、脖子、手臂,包括整個柔軟的胸腹,都因為在水裏浸了很久,已經完全濕透了。尤其是那雙湛藍的眼睛和微紅的雙頰,因為沾水的緣故而顯得有些霧氣氤氲,就像是随時會哭出來那般,仿佛帶着某種他所渴念的意味。
“啧……真的有這麽糟嗎?我明明已經全部清洗幹淨,用過藥了啊……”她呢喃,伸手撫上他的額頭,然後順着他的臉頰摸到後頸,再到肩胛,一路下滑。
這時候他才恍然驚覺,自己現在的狀态大概和一個嬰兒無異。
“唔……”他想掙紮,然而那熟悉的、如舒展的羽毛般的痛楚又重新浮現。雖然能忍,但卻終究讓他動不了。
“別亂動,我在檢查。”她手上加了點力道,像是要制止他的掙紮,然而卻也同時将他往懷抱中帶了帶。
冰涼濕漉的懷抱。明明應該不是那麽舒服,但他卻一點也不讨厭。
也許是因為少女本身很柔軟,也許是因為接觸的地方、隐隐傳來的那點溫暖。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太在意的緣故。
鼻尖仿佛傳來的那一點點幻覺般的、屬于少女的青澀氣息,而那點溫暖變得越來越熱,順着她的手,順着所有撫開又撕裂的神經,一點點地入侵、彙聚、最後集中在心髒的位置,帶來難以承受的灼熱。
他本能地想要逃開,但此刻身體的無力卻仿佛成了最為合理的借口。
是的,借口。
胸膛灼熱的更深處在告訴她,其實自己一點都不想逃,只想貪戀這點微不足道的溫暖,只想要再悄悄汲取多那麽一點點。
“啧,這樣可沒法去找人。”她嘆了口氣,氣息吹拂在他的後頸,帶來不可控制的、輕微的戰栗——喚醒了某種更為隐秘的欲|望。
心底似乎悄然裂開一角,仿佛不知滿足的深淵,想要渴求更多的、實質的東西來填滿。
“沒辦法了。”她嘆息着将他拽開,一手托住他的後背,同時另一手用拇指指尖狠狠攥了下食指。
鮮血自瑩白的指尖湧出,如雪夜綻放的花。
“吃吧。”她望着他,神情有些氣鼓鼓的,仿佛這一滴血是來自神明的恩賜。
他莫名覺得這個表情有些可愛,不禁笑了。
“笑什麽?”
他沒有回答,只是低頭湊近了那朵血花,神情虔誠,猶如輕吻月神的指尖。
作者有話要說: 三次元遇到點問題_(:зゝ∠)_所以更的晚了點,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