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惡意
馬芬這些天的夢有點多:
最早的一次他夢見自己來到了家族的肖像陳列室, 四面牆上都嚴嚴實實地罩着深色的天鵝絨簾子。而他的父親站在其中一面牆下,仰臉背手, 姿勢凝固如同塑像。當聽到來人的聲音, 他轉過身來,半邊臉大約是因了深色簾子的反射,顯得有些暗沉沉的,樣子陌生得讓馬芬心驚肉跳。
“父親?”他不禁出聲詢問,莫名有種擔憂。
“你來了?”唯有這個時候, 大公已然癡肥的臉上可以看出幾分年輕時無比英俊的影子。
“父親你讓我過來是……?”他問。
“我其實有個秘密要告訴你。”大公說着的時候,又将臉轉向了陳列牆。
“啊?”不知道為什麽, 這句話總讓馬芬有些不安。
然後“刷拉”一聲簾子拉開, 牆上挂滿了每一代大公與其家族成員的畫像, 每一張上面都是一只或者幾只灘在椅子上的史萊姆——合在一起, 放眼望去, 整張牆都是綠油油光閃閃的一片,蔚為壯觀。
馬芬在這一牆刺目的綠色中目瞪口呆。
“看,你在這裏。”大公帶着近乎慈愛的目光走到靠邊的一張前——那是一對史萊姆的合影——指着左邊的一只說道, “多麽可愛。”
然而除了凹凸程度和配飾稍有區別之外, 馬芬根本沒有發現和其他有任何區別。
“你看你和你的妹妹多麽般配?”
“……妹妹?”他木然重複了一遍。
“是啊,”大公一臉驕傲, “和你一樣可愛。”
馬芬盯着右邊那只從顏色深淺到造型都和左邊凹得一模一樣的史萊姆:“哪個妹妹?”
“可可啊, 你的雙胞胎妹妹可可。”
“噗……”
就這樣,馬芬嗆醒了。醒來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照鏡子,然後看到其中那張雖然臉色青黑但是依舊完美的臉龐時, 稍稍松了一口氣。
——是夢啊。
他安慰自己。
然而接下來的幾天,夢卻沒有中斷過。
有時候是和父親還有兄長一起在鋪滿絢爛馬賽克彩石的池子中泡澡。他的目光總是莫名被父親水中隐隐凸起的半球形肚子吸引過去,總覺得哪裏不太對。
直到最後父親突然冒出一句:“我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看下面。”
馬芬下意識地低頭,卻見水波蕩漾中,綠得油光發亮的肚腩正在微微起伏。
他驚恐地再擡頭,身邊兩人不知何時下半身也變成了又綠又軟的史萊姆色。
有時候是父親突然來到房間找到他,說“你母親有個秘密要告訴你”。
然後在晴天的花園中,他滿頭大汗地尋找着母親的身影。然而轉了半天也不見人,最後好不容易接着反光發現了幾坨慢悠悠地挪動着的史萊姆——幾乎與草地成為一色,難辨真身。
還有些時候,也就是最近的一次,他夢見父親又找到他,把他帶到畫室說“我有個驚喜要給你”。然後他就發現自己和可可如同之前夢中的那張肖像畫中一樣,以史萊姆形态肩并肩站在一起,如同一對新人般在父親驕傲的笑容中接受祝福……
就這樣,幾乎每一天,馬芬都是天未亮就從夢中驚醒的。
原本一次兩次尚好,然而如此往複了大約五天左右,馬芬終于受不了了。他想一定是有什麽地方不對勁,為什麽每個夢裏都有史萊姆?動不動就有可可?為什麽……
不,馬芬想。
一定是水土不服的緣故。
顯然他已經離校太久,還是早點回去吧。畢竟只有在學院……只有在學院他會安心一點?
雖然前陣子雞飛狗跳的情況至今想來已然頭疼欲裂,但是怎麽樣也好過在這裏做無止無盡的噩夢。
而且算來他已經在家裏待了快兩個星期了,要是再不會去,恐怕很難趕上和可可一個月的約定。
還是早點和父親說要回校吧……至于帶可可回來什麽的,能拖一天是一天。
就這樣,馬芬決定盡快和父母說明返程的決定。
“親愛的,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麽心事?”餐桌上,母親萊托蕾娜一臉擔憂地詢問,“臉色很差啊。”
“應該是睡眠不好吧?”大公皺眉,“做夢了?”
馬芬剛剛放入嘴裏的一塊蛋卷立時噎住。
——請千萬不要告訴我你們還有什麽秘密/驚喜!
“是有一點……但是沒什麽。”馬芬艱難地咽下蛋卷,“就是夢有些頻繁而已。”
“頻繁?”大公的聲音突然變得激動。
“啊……”馬芬習慣性地發出疑問,但立刻打住。這樣的問答在最近的夢中實在重複了太多,他立刻預感到有什麽不太好的事情即将發生。
“說說你都夢到了什麽?”大公眼睛發亮。
“……”馬芬選擇不說話。
“不要害羞。”大公笑得意味深長,“是不是總是夢到你的第二形态?啊,說起來你自己應該之前看見過了吧?”
“……”為什麽以前都不告訴他?
“是不是夢裏有第二形态?也許還有……美貌的異性?什麽形态的?哦不,什麽樣子的?”
“形态?”
“是啊。”大公笑得得意非凡,“我們家族擁有最頂尖的變形血統,你想和什麽樣的姑娘在一起來徹底進化為第二形态都沒有關系。”
“……”馬芬徹底變色。
“哦當然,雖然這是我們家族最大的秘密,但我也只是開玩笑而已。”大公聳了聳肩,仿佛自己剛才說的根本不是什麽大秘密。
“……您到底想說什麽?”馬芬很艱難地問道。
“我的意思是,”大公拿起餐巾仔細地擦了擦下巴上的褶子,再次看向馬芬的時候,眼神裏多了幾分鄭重與告誡的意味,“馬芬,你長大了。而我們奔尼薩羅體內的魔獸血統決定了我等的成年與欲|望在很大程度上都會受到月神的影響……”
大公說話時候的樣子和那無數個噩夢又重疊在了一起。
馬芬瞬間有了某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你要記得,尤其是當紅月來臨、月神權威最盛之時,謹慎地選擇你的伴侶。切不可為了力量去貿然追求強大的另一半,以結合來獲得力量……無論怎樣,我們都屬于人類。”
馬芬木然地聽着,在父親說道“月神權威”之時,不期然腦中就劃過了某位少女那月神寵兒般皎潔的臉龐……
“不會的!”馬芬突然大聲否認,臉皮漲紅。
一旁的萊托蕾娜先是驚訝,随即微笑:“這沒有什麽好害羞的,說起來你也已經……”
“不!”馬芬提高聲音又否認了一遍,“不,無論發生什麽這種事情都不可能發生!哪怕大地崩塌天上下金幣也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幾乎是用吼地把這些話說完,若是有外人看到,一定會驚訝于素以美好教養聞名的神之寵兒居然會有這麽激烈的一面。
而大公夫婦也顯然受到了驚吓。
當馬芬吼完以後,偌大的餐廳中是死一般的沉默。
馬芬顯然也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一臉僵硬。
所以……他到底做了什麽?
所以……他為什麽反應這麽激烈?
所以……現在該怎麽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咔噠……”
一粒石子落到窗臺上,聲音格外清晰。
“叮咣叮咣……”接着又是兩聲,不一樣的是,這次的聲音更清晰,聽着不像是石子,反像是……錢幣撞擊到聲音。
三人不約而同朝着外面看去。
卻見窗外有什麽黃澄澄亮晶晶的小圓片在不停地墜落,叮當叮當聲也越來越密集。
馬芬幾步沖到窗前,緊緊抓住烏木窗框:一枚金幣正好落在上面,咕嚕轉了一圈後安然躺下。他帶着夢游般的神情摸了摸,然後探出頭去。
“啪嗒。”額心立刻被砸了一下,他卻沒有醒來。
——真的下金幣雨了。
……
他大概是在做夢吧?
艾維因覺得有些想笑。
眼前的場景何其相似,在他逃往地上後,曾有無數次在夢境中遇到這樣的場景:他被人包圍,身處絕境,以各種各樣凄慘的姿态死去。
比如其中有一種就是這樣,久違了的“血腥荊棘”妮露站在他面前,眯着的僅剩一只的眼睛,就這樣死死盯着他,塗成暗紫的唇角挂着殘忍的笑。不遠處是兩排弓箭手指着他的位置,只等妮露一聲令下,就可以将他射成篩子。
沒有一處不眼熟。
這樣想着,艾維因真的笑了。
而這個笑顯然讓他的對手十分不滿。
“笑什麽?”妮露解下腰間的鱗鞭,在手掌間不斷揉掃着,如同玩弄一條吐信的蛇,“我不記得教過你這樣的禮儀。”
“我在想,您和以前變得很不一樣,居然變得如此……仁慈。”
妮露手中的鞭子停止了扭動翻滾。
“如果就這樣将我射成篩子,也許是最仁慈的死法?”他不怕死地繼續挑釁。
妮露笑了:“我很欣慰你還記得我的教導,拜你所賜,自從你逃脫以後……我突然受到啓發,有了很多奇妙的想法和創意……”
這樣說着,她一只手摸上了帶着眼罩的一側:“尤其是這個地方,真的很有趣,你想不想試一下……”
正說着,突然腳下傳來一陣晃動。接着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大地裂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馬芬:(死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