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借錢

一轉眼,草長莺飛,又是初春三月。

這三年來,李绾每月都要搭哥哥們的馬車,來冬青寺三四趟。通常是一大早就來,有時在靜室內喝茶,一兩個時辰便回,有時聽玄真講佛法,午後才肯回家。這麽久時間相處下來,她跟玄真早就熟了,再不肯叫他大師。

“玄真,你都忙了一上午了,到底在挖什麽?地裏面有寶貝嗎?”李绾如今已經九歲了,眉眼越發出挑,随意穿了件半舊的櫻桃紅小襖,托腮坐在石階上都是一道好風景。

玄真手中拿着鋤頭,純白僧衣的下擺都沾上了泥土,看着有些狼狽,可他笑起來仍是一塵不染的幹淨模樣,仿佛不是在刨地,而是在普度衆生:“我要寶貝也沒用,我是看這地荒着,打算種點蘿蔔。”

“又打算自給自足?可為什麽非要種蘿蔔?我瞧寺裏還是葉菜吃的多些。”

玄真仍舊笑的和煦:“等過四五個月,你再來就能拔蘿蔔了。”

“拔蘿蔔?這個聽着有趣!”

見她終于開懷,玄真也放下手中鋤頭,在石階上坐下:“你呢?今日來了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遇到了煩心事?”

李绾一怔,搖了搖頭說:“也算不上煩心事,就是有些困惑。玄真,你說如果一個人明明不屬于這裏,卻又為什麽會在這呢?”

李绾有時很孩子氣,可有時問的東西又很玄妙,玄真早就習慣了她突如其來的各種奇怪問題。想了想說:“存在就有他存在的原因,既已在這了,又何談不屬于呢?只是自己還未發現那個緣由罷了。”

存在的原因嗎?那又會是什麽?

見李绾聽了沉默不語,只盯着地面出神,他也不再多說,靜靜坐了一會兒複又拿起鋤頭,繼續去翻地。

“绾姐兒,快、快別愣神了,家裏來人催咱們回去呢!”

見春蟬氣喘籲籲的跑過來,李绾起身道:“好,那我去跟玄真師傅說一聲。”

臨近正午陽光有些熱辣,玄真白皙的膚色都被曬得泛了紅。地已翻了大半,只剩下最南邊的一點。他想着翻完這些,就叫阿绾一起去吃齋飯。她如今正長身體,可仍舊吃的少,每次來了都像吃貓食兒一樣,只一道涼拌蘿蔔皮能多吃兩口。今日知道她要來,玄真還特意讓竈火上的師侄又拌了好些,還做了些讨孩子喜歡的素點,想來她也能多吃些。

正想着,一只細白的小手就扯住了他的衣擺:“怎麽叫你都不搭理?跟這籮蔔坑相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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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真拍了拍手上的土,笑才綻了一半就聽女孩甜糯的聲線道:“家中臨時有事,我今日要先回去了。”

玄真的笑意一頓,但很快便道:“好。我送你出去。”

兩人才走到一半,就迎面遇上了個白胖的小和尚。小和尚笑着施禮:“師叔、小施主。師叔怎麽還不去用齋飯?您說的蘿蔔皮我今日拌了一大盆呢。”

玄真耳根有些發燙,但面上卻仍是無波無瀾:“我一會兒便去。”

待小和尚走遠了,李绾才小聲打趣道:“原來玄真大師,也偶爾有貪口舌的時候。”

女孩子細細長長的丹鳳眼,笑起來就像帶了小鈎子。

玄真錯開眼,苦笑了下并未解釋。直到目送青蓬馬車噠噠走遠,他才恍然發覺,那總愛跟着自己的小姑娘,不知不覺竟已長得這般高了。

“祖母我回來了。”

自打聽了消息,老夫人就哭了一場,呆愣愣的歪在軟榻上。此時見了李绾,她一把将人拉到懷裏,聲音中是止不住的顫抖:“阿绾,京都的陛下......駕崩了。”

話說完便不停的掉眼淚,看的吳氏滿心莫名。

皇帝駕崩是國喪,百姓們也要跟着悲戚。可約束的了舉止約束不了人心,皇帝死不死,誰來做皇帝,跟他們老百姓又有什麽關系?誰還真會傷心不成?也不知婆婆這是怎麽了,說句不好聽的,就是公公去時,也沒見她這般失态。

李绾聽了只是點頭:“我知道。”

老夫人拉住她的手:“是康王殿下、康王殿下繼位了!”

“爹呢?”

“你爹在沐州府辦差,就是他送了信來。也在等着呢,就是心裏邊兒沒底。”

“沒事的祖母,別着急。”

老太太見阿绾鎮定自若,心裏的那些急躁也漸漸平複下來。這是昭兒賭對了,就差那麽一哆嗦了,不能急,李家的富貴就要來了!

李绾安撫了祖母,又陪她用了飯,直到老太太歇了晌,她才回了小跨院兒。

可才一進門就見蕊心皺着眉對白姨娘說:“姨娘,您娘家的嫂子又來了。”

“又來了?不是才給過她......”白姨娘嘆了口說:“算了,你接她進來吧。”轉身去翻妝匣,一擡眼就見了女兒,頓時有些無措。

“姨娘,誰又來了?才給過什麽?”

白姨娘紅了紅臉:“是我那嫂子又來了,家中日子不好過,怕是又要我救救急。”

“舅舅不是有間茶莊?生意上遇到了難事?”按理說白姨娘是妾室,李绾不該管她的哥哥叫舅舅,而是該管吳氏的兄弟叫舅舅才對。只是李绾是真心把白姨娘當做生母看,眼下沒外人,她也不在乎那些規矩叫法,生怕傷了娘親的心。

“哎呀、其實是......”

若擱在旁人身上,孩子還小,問了也不會告訴,更別說一起商量事了。可白氏是個沒主心骨的,李绾又從小就懂事,這一問她,她便要全盤托出,可話頭剛起,就聽蕊心在門外道:“姨娘,娘家嫂子到了。”

白姨娘只好止住話,拉着李绾繞到外間:“快進來吧。”

蕊心打着簾子,由打門外進來了個圓臉的婦人,三十如許的模樣,眉眼不出挑,可身段卻是極妖嬈的,才初春便穿了件輕薄的銀紅緞裙,一進門便嘆道:“妹妹呀,嫂子真是沒臉再來了!”

可一錯眼便瞧見了白氏身旁坐的女娃娃,也就八九歲,容貌竟是盛的晃了人眼。

“呀!這是绾姐兒?一轉眼三五年沒見,出落成大姑娘了,真是好看。我是舅母啊,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李绾起身對她福了個禮,笑的柔和卻并未熱絡的叫她舅母。

白姨娘這嫂子,娘家姓馬,馬氏見李绾如此疏離有些不悅,可到底是來讨銀子的,也不好出言怪罪。

白姨娘嘆了口氣說:“還是為了那事?我前些日子不是才給了您八十兩?再多我也拿不出了。”

“妹子呀,八十兩怎麽夠?你哥哥欠下的,八十兩也就只夠還個零頭。人家說還不出就要打斷他的腿,我也是實在沒法子了,這才來求你啊!”

白姨娘一聽,吓得心口直跳。她就這一個哥哥,雖說沾了賭敗了家財,可畢竟是兩人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每每想起便是小時候哥哥爬上樹給她摘柿子,摔下來疼的直吸氣,還安慰她說妹妹別哭。

父母都沒了,她只剩下哥哥這一個血親,如何能不管他的死活?見馬氏哭嚎個沒完,她探身道:“可別哭了,你與我說實話,到底還需要多少?”

馬氏見她要給,立馬止住哭聲,眼珠子轉了轉,伸手比了三。

白姨娘瞪大眼睛:“三百兩?你就是再賣我一次也賣不出這麽多的銀錢!我到哪去給你變?”

“妹子,你這話是還在怪嫂子?那時家中飯都吃不上了,我也是沒辦法才想賣了你,可、可說不好聽的,要不是我,你也不能陰差陽錯嫁到李家來,過這錦衣玉食的日子。如今你一人富貴了,也不能撂下哥哥嫂子不管啊!”

這話說的可真是沒皮沒臉,想賣了人家,倒成了一片好心?李绾也算長了見識。

白氏懶得與她掰扯那些舊事,她一心惦記着兄長,只猶豫片刻便從妝匣中拿出了三支金釵給馬氏:“我手頭實在沒銀子了,你先把這些拿去還債,其餘的我再去想辦法。”

馬氏把金釵揣進懷裏,垂着眼道:“哎,那妹妹你可要快些啊,你哥哥等着你拿銀錢救命呢。”

等送走了馬氏,白姨娘才落下淚來,吶吶道:“我的好哥哥,你可真是半點兒不心疼你妹子啊。”複又抹幹淨眼淚,對李绾說:“阿绾,姨娘去拆兌些銀子,你先回房歇着吧。”

李绾卻怎麽想,怎麽覺得這事兒不對勁,馬氏那番作态,不像是等錢救命,倒像是來騙銀子的。

“姨娘,舅舅又賭了?”

白氏點了點頭:“三郎給了他一間茶鋪,夠他好好過日子,他偏要賭,又欠了這麽多銀子,可真是要逼死我算了。”

“這事兒是舅舅自己說的?”

白姨娘有些尴尬:“你爹不喜歡他,他也害怕你爹不敢到家中來。”

姨娘是妾室,吳氏雖然不曾苛待,可她也不能随便回娘家。況且姨娘又不識字,連寫書信問問都不能,那就是說這事兒從頭到尾都是馬氏說的?

見白氏整理好衣裳出了院子,李绾叫來春蟬:“我需要人去打聽些事,不能是家裏的,你可有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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