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花瓶

柳姨娘近來越發焦躁,聽女兒又錯了兩個音,她把手中的詩集一扔,厲聲斥責道:“這曲子我教你多少遍了?怎麽到如今還是彈不好?”

李纖垂着頭沒說話。

“讓你去給你祖母道歉,你去了沒有?”

“去了幾趟了,可老太太就認準了李绾好,我有什麽法子?再說我又沒做錯什麽,本就是她上趕着丢人現眼,害我也被別人瞧不起。”

柳姨娘站起身來:“怎麽就你這般愚笨!她丢不丢人,你也不該表現出來!這下你祖母不疼你了,你還懈怠練字,彈琴也錯處百出,你父親又如何能喜歡你?怕是日後咱們連個站腳地方都沒了!”

李昭好不容易回了家,可還連着兩日,去了白氏的小跨院,柳姨娘氣得胸口直疼,這是朝女兒撒氣呢。

李纖又何嘗不是一肚子苦水兒?她雖是個庶女,可以往祖母、父親最疼她,誰都誇她懂事。如今家裏人卻全着了瘋魔,把那繡花枕頭李绾當成寶貝,就連一向公正的吳氏,心也跟着偏了,衣料吃食全緊着李绾先挑,想到此李纖起身一腳踢開琴凳,梗着脖子說:“姨娘字寫得好,琴也彈得好,難道父親就喜歡你了?”

柳姨娘瞪大眼睛:“好啊、好啊!什麽本事沒有,倒學會跟我頂嘴了!”她氣得擡手便打,一巴掌狠狠拍到李纖背上。

李纖又疼又委屈,眼淚一個勁兒的往下落,卻沒開口求饒。

“姨娘、妹妹......”

白白胖胖的小男童,一進屋就被場面吓得咽了後半截話。

李柏與李纖是對兒龍鳳胎,柳姨娘雖對女兒一向嚴厲,可對寶貝兒子卻溫柔的很。

一見兒子,她便斂了怒氣,迎上去笑問:“柏兒怎麽回來了,學堂放假了?吃沒吃飯?姨娘先給你拿兩塊兒點心墊墊肚?”

李柏其實已經吃過了,可架不住嘴饞,一想到甜糯糕餅便一個勁兒的點頭。

“柏兒自己回來的?”

李柏坐在軟塌上,眉開眼笑的吃甜糕,搖頭說:“和大哥一起回來的啊。先生家死人了,他回老家奔喪,學堂就放了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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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這才放了心,點頭說:“那就在家松散兩日。”說完也不搭理杵在一旁掉眼淚的李纖,只叫小丫鬟去給李柏打水洗臉,自己又翻箱倒櫃給兒子找新做的衣裳換。

正忙得團團轉,就聽外頭人道:“姨娘,前院兒來了人,說叫柏哥兒去一趟,三爺要考教他們功課呢。”

李柏一聽也顧不上吃甜糕了,白胖的小手死死拉住孟氏的衣擺:“姨娘,我不想去,爹爹肯定又要罵我!你跟他們說我睡了吧。”

柳姨娘雖然心疼兒子,可也沒糊塗到那份兒上。

她耐着性子,溫柔哄道:“這才什麽時候,就說你睡了?你父親聽了怕要更生氣。功課不好,他頂多罵你幾句,你忍忍也就罷了,回來姨娘給你炖甜湯喝。快去吧,聽話。”

李昭這邊自從拿了那份名單,便全國各地到處奔波,風餐露宿成了家常便飯,有時候為了趕路,清水就饅頭就是一天的口糧。

好不容易得了兩日空閑,只想在家好好歇歇,偏又趕上教兒子念書的先生請辭,只好又四處忙活這事兒。沒辦法,誰讓他是當爹的,該盡的責任推不得。

他家兩個兒子都小,一個六歲一個八歲,正經書院不收,得找啓蒙的先生。先前的楚先生是柳州府有名的秀才,人又耐心,為這個李昭才狠着心把孩子送到城中去住。可這番楚先生家中老母病逝,他要回去守三年孝,不能再教導。李昭只好重新物色,幾番奔走,終于找到了合适的地方,哪知剛走到書房門前,就聽小兒子正說混賬話。

“大哥,你說先生是死了爹,還是死了娘?咱們這回能放多久的假?”

李榕皺起眉:“我也不知會放多久假,但路途遙遠,最少也要三四個月吧。不過阿柏不該這樣說話,對先生要尊重些。”

李柏沒好氣的哼哼一聲:“用不着你來對我說教。”他一回身恰好撞倒了桌案上的青瓷花瓶,花瓶跌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這是父親愛惜之物,時常親自擦拭,李柏自知闖了禍吓得臉色發白。還沒想好如何應對,就見李昭鐵青着臉,邁進書房。他心中一慌,指着李榕說:“是、是大哥打碎的。”

李榕極為詫異的擡眼看了看弟弟,到底低下頭沒說話。

李柏見大哥肯背這個黑鍋,心中松了一口氣,又偷偷擡眼想看父親如何教訓李榕,哪知李昭照着他小腿狠狠就是一腳,踢得李柏一下子跪到地上。

“你的忠孝禮義學到哪去了?滿嘴謊話!我全瞧見了,你還想推給你大哥?”

李柏不愛念書,時常偷懶,無論是先生還是父親,都更喜歡李榕,他雖然年紀小,也是知道的。可無論如何父親卻從沒動手打過他,今日挨這一腳李柏人都傻了,跪在地上好半天,才終于咧嘴哭起來:“你為了個破花瓶打我?我讨厭你,讨厭你!我要去告訴祖母!”

李昭怒極反笑:“破花瓶?這是你祖父,我親爹留給我的東西,在你心裏它就是個破花瓶?呵,書念不好不打緊,可你才多大,就有這麽多的壞心眼兒,我看這書你也不用念了。李三,把他送回孟氏那,別再讓我瞧着心煩。”

小厮進來,抱走了哭嚎不休的李柏。

李昭蹲下身,把碎瓷一片片的撿起來。他小時候,書也念得不好,唯一有次抄了同窗的卷子,答得不錯,得了先生的誇獎,他爹高興壞了,送了他這對花瓶。說昭兒出息了,讀書時瞧瞧花,也能歇歇眼睛。可李昭卻心裏不是滋味兒,從那以後,即便是他不會,回家要挨打,也沒再動過抄襲的念頭。他不想傷了老頭兒的心。

可他的兒子呢?書讀的不好,他沒打過。可他好吃懶做,小小年紀謊話張嘴就來,他氣急了動手,兒子卻說讨厭他。是不是他誤了孩子,真是棍棒底下出孝子?

李昭這一出神,就被碎瓷劃破了手指。

“爹!別撿了,讓他們收拾了吧。”

李昭擡起臉,嘆氣問道:“明明不是你打碎花瓶,剛才為什麽要包庇弟弟?”

李榕摸了摸鼻子:“我怕兄弟間互相推诿,爹見了會難過。”

“好孩子。”好歹長子沒叫他失望,讀書上有靈性,人品也端正。李昭拍了拍他的肩:“我跟冬青鎮的朱先生說好了,你後兒個就到他那去讀書。這下離得近了,也不必在外邊住,每天讓李三趕車接送你。好好學,将來比你爹有出息。

“兒子知道了。”

太陽西沉,西院卻不得安寧。柳姨娘見兒子腿上青了老大一片,哭的小臉通紅,心疼的不得了。

“你爹這心也太狠了,怎麽還真動手?”

李柏哼哼唧唧道:“就因為我打碎了個破花瓶,他就踹我。這要是李榕打碎的呢?他肯定不會說什麽,他就是偏心!”

柳姨娘抱着兒子:“我可憐的柏兒,你可怎麽辦?我明日去求你祖母,他哪能不讓你念書呢!”

“你求祖母幹什麽?不念就不念,誰稀罕不成?”

“哎呦,好兒子,這是你還小呢,哪懂裏邊的道道兒。你別瞅着李家家業大,可李榕才是嫡子,将來這宅子産業都是他的。你再沒有出息可怎麽活?姨娘就是這個賤命了,可你不能啊,我們柏兒一定要有出息!”

一個六歲孩子,哪知道宅子家業的重要,仍是一副不願去念書的賴叽模樣。

柳姨娘只好道:“你爹到時候把東西全留給李榕,你哪來的銀子?沒有銀子,可就沒有糖糕吃了啊傻兒子!”

李柏這才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龇牙咧嘴坐起身來:“那不行!都是他兒子,憑什麽全給李榕不給我!”

翌日一早,柳姨娘就腫着眼圈兒抱着兒子去了松鶴院。

“老夫人,三爺說不讓柏兒讀書了,這可怎麽是好?您可得幫幫我們啊!”

老夫人遞給孫兒兩個蜜柑:“嗐,他那是氣話,哪能真讓孩子不讀書?那将來去種地不成?你也別哭哭啼啼了,明日李三趕車,你讓柏兒也早點起來,同他哥哥一道去,我聽說新找的先生就在冬青鎮,離得還近了呢。”

柳姨娘趕忙道謝。

李绾聽了眼睛一亮:“冬青鎮?那是不是離冬青寺很近?”

老夫人親手把蜜柑喂進李绾嘴裏,攬着她道:“當然近了,阿绾想去玩?”

“不是,祖母,我想去找玄真大師。”

老太太被她逗得直樂:“你個小人兒,找玄真大師做什麽?”

“我想聽他講佛,寺裏讓我覺得很舒服。”

“哦?那要真是這樣也不是不可以。”老夫人坐直身子,沒想到自己孫女不光有神通,還有佛家機緣,這可不能耽誤了。她敲了敲桌案:“福緣,你一會兒去一趟冬青寺,看玄真大師能不能抽空給咱家绾姐兒講講佛法。哦,就說咱家願給佛祖捐個金身,再給寺裏的師傅們捐一百擔大米,今年收成不好,怕廟裏的師傅們也過得艱難。”

柳姨娘驚得連帕子掉了都沒發現。為了小娃娃随口一句話,給廟裏捐個金身和一百擔大米,那得是多少錢?慣孩子也沒有老太太這種傾家蕩産慣法兒。

忽見吳氏搖了搖頭,柳姨娘心道總算還有個明白人。

哪知吳氏搖頭說:“光給廟裏捐,倒像咱們有所圖,心不誠似的。你就說每逢十五,李家還願在山下開設粥棚,救濟窮苦。麻煩玄真大師給我們阿绾講一講。”

柳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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