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偏心

禪室中是經年不散的香火氣。正中的蒲團上,盤腿坐了個老和尚。

老和尚已經老的讓人猜不出年歲幾何,滿臉溝壑,身形伛偻,他平靜的眼眸,在看向玄真時帶上了幾分慈愛:“你差不多也該回去了。”

玄真與那些被丢棄在寺廟的孩子不同,他出身大家。只因不足月便出生,身子孱弱,父母帶着他四處尋醫問藥,可所有大夫都說他活不到成年。

當藥石無醫時,神佛就成了唯一希望。夫妻二人将他交給濟安大師,就是希望佛祖能夠庇佑孩子,讓他平安長大。

濟安大師收下了五歲的孩子做弟子,取法號玄真,轉眼便是二十載。如今玄真早已成年,身子康健,家中父母幾次來寺中懇求,可他就是不肯相見。

濟安見弟子不說話,只好嘆氣又道:“玄真,你的命不在這小小的冬青寺。你若是執意不肯還俗,那便先到京都的若檀寺修行也好,你師叔幾番來信,就盼着你去接了他的住持之位。”

若檀寺乃是皇家寺廟,濟平大師擔任住持多年,他歲數大了,就盼着能卸下擔子,去感受山川平靜。可這個位置由誰來接?與權貴們打交道,不是件容易事。接觸久了,難免會生出功利之心,忘了出家人的本心。可太過執拗的,又容易丢了性命。想來想去,唯獨通徹的玄真最為适合。所以濟平才幾次三番,寫信邀他前去。

靜谧的光照在男人挺拔的背上,他白皙修長的手指緊緊攥着佛珠,良久才道:“師傅,弟子哪也不去,只想留在冬青寺修行。”

無論是鮮衣怒馬的貴公子,還是皇家寺廟的尊貴主持,他都不願去。

濟安大師難得有了焦急之色,他探起身:“玄真!那執念會是你這一生的災禍!你必須割舍!”

玄真的薄唇顫了顫,末了只道:“師父,弟子先回去了。”

他幾乎落荒而逃,他的卑劣心思原來根本瞞不了人。

可才到後院,便見幾個初入寺的小沙彌,呆愣愣的看着院中的一株照水梅。

玄真彎下身:“在看什麽?”

小沙彌一驚,連忙道:“玄真師伯。你看那梅花是不是生出了精怪?”

玄真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梅樹下的石桌,伏了個豔紅襖裙的少女,睡得香甜。遠遠看去眉目如畫,當真美豔的幾乎似妖。他眼中染了笑意:“佛門淨地哪來的精怪,快去上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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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陽光正好,微風拂過,雪白的梅花瓣如同一場花雨散落。落在少女嬌豔容顏上,似乎擾了她的午睡,讓她不耐煩的換了個姿勢。

李绾這一覺睡得難得踏實,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蒙蒙睜開眼,便見玄真伸着手,擋在她頭頂,傻傻站着。

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怎麽也不叫醒我?在這傻站着作甚?”

玄真若無其事的收回手臂,負在身後,整只手都酸麻難忍,可他眼中仍是縱容意味:“現在雖然有太陽照着,可畢竟天冷,你在外面睡,小心着了涼。”

李绾伸了個懶腰:“近來總是睡不安穩,等你無聊,就趴了一小會兒,誰知就睡着了。”這一伸手,便從她袖中掉出了一只草編的螞蚱,她小心的撿起來,有些失神。

讷讷問道:“玄真,你說一件事我明知道結果,還要不要去試着挽回?如果挽回了,很可能會造成許多大麻煩。可如果就眼睜睜的看着,我良心不安。”

許是因為大姐姐的緣故,李榕這個大哥也待李绾很好王校長內部。小時候李绾曾無意說過一句,大哥編的螞蚱真有趣。

只這一句,李榕便記下了。逢年過節,送給李绾的禮物中總要再放上一只,哄她開心。這次的生辰禮,從京都送來,同樣有細心編好的草螞蚱。

可史書中聖祖長子早逝,分明是次子李柏繼位。她可以救下姨娘,幫助大姐,這些在歷史中不過是塵埃一般的小事。可如果她救下了大哥,很可能大雍的皇帝會換人來做,那多年後是否還會有那個李婉的存在?

玄真也在石凳上坐下,纖長的羽睫在眼下投出淡淡陰影:“阿绾,假亦真時真亦假,你所看到的、知道的,誰能說它一定是真是假?當真假我們無法分辨時,那就要在對錯中取舍。做人做事,無愧于心,那就可以了。”

對錯嗎?

史書中李榕會在章和四年逝去,時間已經越來越近了。長子早逝,這是聖祖一生中都難以抹平的傷痛。他追封李榕為純孝毓太子,時常感懷,每每提及都要痛哭流涕。一直拖到建興十年,才立了唯一成年的兒子,李柏為太子,而且立的不情不願。

李柏雖是成了太子,可聖祖卻一點兒面子也不給他留,時常當着群臣感嘆:“差其大哥遠矣!”

李绾還是局外人時,讀到這一段,總覺得這是因為人不在了,記憶中自動美化,聖祖才會覺得長子什麽都好。可當李榕、李柏都成了她的哥哥,一同長大,她才明白了聖祖的懊惱心情。

偏偏是才德兼備的長子早逝,只能傳位給好吃懶做、小肚雞腸的次子,不憋屈才怪。

李柏繼位後日漸奢靡,宦官幹政,而從他之後的李家皇帝一個比一個荒唐。有寵愛妃嫔不理朝政,導致外戚專權的。有性情暴戾,殘害忠良,民心大失的。甚至還有大字不識,一心想做木匠的。

李绾的父皇,本是宗親,無論如何輪不到他來做皇帝。可恰巧當時的皇帝,一心想要得道升仙,大把大把的丹藥吃着,二十多歲就駕鶴西去了,連子嗣也沒留下。大臣們在宗親中選來選去,才挑中了李绾的父親。

她的父皇登基後,半生操勞,可江山已被前人糟蹋的滿目瘡痍,再無力回天。聖祖打下的基業、耗費二十年創建的太平盛世,再也回不去了。大雍逐漸走向滅亡。

所以當李绾真正去想對錯的時候,她才看清這一切。

什麽是對?君主有所作為,能令百姓們安居樂業,天下太平,就是對。

什麽是錯?從李柏開始,只顧自己享樂,棄天下于不顧,這樣的帝王就是錯。

李绾不再糾結,後世的她是否存在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中間的百年,大雍百姓是怨聲載道,食不果腹,還是能夠安穩度日。她是李家的公主,享受了無盡尊榮,那麽和親也罷、殉國也罷,背脊總要挺得直,這是她骨子裏的驕傲。

“玄真,你說的對,我終于想明白了,我得回家一趟。”

她一笑,冷豔高傲的眉眼,就變得無比鮮活,仿佛這世間所有的美好,都只為他一人綻放。玄真看着少女的背影,有些失神。

“春蟬,以前聽你提起,你弟弟也在讀書?”

一提起弟弟,春蟬眼中都帶上了驕傲:“是,秋子有出息,我們供不起他去什麽太好的書院,可他自己努力的很。”

“那他可願意去京都讀書?大哥前陣子來信,說是書童生了病,母親本想在家裏挑一個送去。可你也知道,李二、李三家的小子,舞刀弄槍喜歡的很,一看書就喊頭暈。”

見春蟬睜大眼睛不說話,李绾又道:“只是名義上的書童,不用簽文書、更不用賣身。只去陪着大哥讀書,起居上照顧他些就是。若将來有了出息,考出了名頭,李家也願意幫襯着。”

春蟬也不顧是在馬車上了,登時就要跪:“謝謝姐兒、謝謝姐兒!這樣的好事哪能不願意呢,秋子懂事,一定盡心照顧大少爺!”

“那一會兒我便找母親去說。”

吳氏一向相信李绾,聽她說是春蟬的弟弟,也算知根知底,這事兒便說定了。

“你回去與你爹好好說,這是好事兒,讓他別舍不得。另外交代你弟弟,一定看顧好了大哥,有任何頭疼腦熱都要趕緊看大夫,耽誤不得。”

這話說的有些奇怪,可春蟬還是仔仔細細記了下來。

李绾見她咬唇有些猶豫,問道:“怎麽了?可是還有事?”

“姐兒,我那小妹子今年也十一了,手腳麻利,人也本分。我前兒聽蕊心說,夫人想再買些能用的人,想着、想着......”

李绾一樂:“我當什麽事兒呢,母親是說想給我添兩個丫鬟。你回去問問,她要是自己也願意,你這趟回家就把人帶來,你們姐兒倆還能做個伴。”

春蟬謝了又謝,高高興興的回了家,哪知二妹卻鬧了起來。

呂夏十三四歲,聽完春蟬的話音兒便哭了出來:“大姐這心偏的沒邊兒了。自己在侯爺家吃香喝辣,把秋子安排到了京都,小妹也要帶進侯府享福,唯獨不肯拉我一把,要把我嫁到窮苦人家遭罪,你這是存心要坑我一輩子啊!”

“娘在地底下要知道了,你們這樣對我,她都得替我冤枉!論起容貌性情,我比小妹差在哪?憑什麽我要嫁人,我不依!我也要去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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